
對於不幸身體有殘障的人,我們都會懷抱著同情的態度,但是我們往往也會不知道怎樣使胸中的同情具體化起來。工業職業訓練協會的復健班,卻找到了幫助殘障青年的好路子,他們以整潔、舒適的校舍,優良的師資,周全的教學設施……提供殘障青年學習受教的好環境,教給他們謀生的職業技能,使他們能夠自力更生,不再成為家人的負擔,並且進一步報效社會和國家。然而,在這個構想的實行上,卻並非「教」與「學」那麼簡單,身體上的缺陷,長期受到保護或忽視的待遇,難免會影響心理上的平衡發展。復健班的老師們以無比的愛心和諒解來幫助他們、指導他們,使他們從閉塞的小天地中走出來,建立自信,並且努力學習。除此以外,他們還經常聘請心理輔導專家,以個別諮談或團體座談方式,給他們種種實用的輔導。這些努力,終使得復健班畢業的學員能抬頭挺胸昂然於世,他們在心理上、和在職業技能上,都得到了增益。
學員家長致的謝詞
今年的二月十二日,是工業職業訓練協會復健青年職業訓練班第七期的開訓典禮。在長官訓話、來賓致詞一切儀式都舉行過了之後,一個年邁的婦人,牽著她一腿殘障的兒子,步上了講台。站在台上,她指著腿部殘缺的兒子,對台下四十位殘障的青年說:「我的孩子是復健電子修護班第四期的學員,他過去因為自己的腿不方便,而非常的自卑、非常的消極,雖然在我們全家人的鼓勵之下,報名參加了這個訓練班,但是他總是提不起勁來,不只一次想要中途退訓。幸虧有復健班的老師們一再鼓勵他,給他打氣,才使他慢慢堅強起來,終於支持到結訓。結訓以後,他進入一家電子工廠工作,老闆很照顧他,同事們也跟他處得很好。現在他不但已經能夠獨立,而且還幫助生病的父親負擔了一部分的家計。今天,我特別把他帶到這堥荂A就是要讓你們大家認識他,拿他做面鏡子,不論身體上有何種程度的殘障,都不要灰心,不要自卑,好好地在這裡學到一技之長,做個殘而不廢的人。最後,我要代表所有復健班已經畢業的學員,向老師們和所有的工作人員致最誠摯的謝意。」
總是自動前來
老婦人說完了話,走下講台,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她殘障的兒子一腳高一腳低跟在後面,臉上掛著沉著篤定的微笑。很多人的眼睛裏都濛上了一片霧氣。
並非訓練班方面特別邀請這位老太太來,也沒有人請她這麼說,但是每一期復健班的開訓典禮,老太太都會自動趕來,而且抱著「還願」的心理,領著兒子,大老遠地由中和趕到泰山來,為的就是給所有的新學員們打氣,希望他們能打一開始就擺脫心理障礙,抱定決心做一個殘而不廢的人。
看到這幕情景,最感安慰的恐怕要算是復健班的主任兼講師林東安了。林東安是彰化教育學院畢業的,本來在私立龍華工專教書,民國六十四年九月,復健班創設,林東安應邀到復健班兼幾堂課,教機械製圖。
開始任教之後,他看到他的弟子——這些雙腿不良於行的殘障青年,腋下架著雙拐或單拐,一跛一跛地走進課堂,專注地聽講,踴躍地發問,如饑如渴地吸收著新知,他不禁為這些殘障學生們的學習熱忱所感動。
雖只是兼課,他的教學絲毫不肯馬虎。有一天晚上十點鐘,就寢的時間到了,林東安把教室的大門鎖上,遠望著學生寢室的燈一個一個熄滅,才回到自己的宿舍。到了半夜,他突然醒過來,竟看到教室的燈大亮著,他心中困惑得很,急忙披上衣服跑過去看看,原來是學員們個個埋首製圖桌前,一筆一畫地在練習描圖。教室的門依然是鎖著的,窗戶卻大開,這些復健班的學生們為了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多學一點東西,竟然爬窗子進去練習繪圖。
被他們的上進心感動了
窗子並不高,對普通人來說,一翻就進去了,但是對腿不方便的人,卻不啻一座小山。想像他們都必須舉著變形或發育不良的雙腿,冒著相當的危險,艱難地跨越窗沿的情景,林東安不禁感動的流下了眼淚。於是,他就此下定決心,辭去了龍華工專的教職,到工業職業訓練協會復健班擔任專任講師。
工業職業訓練協會是一個非營利性的財團法人組織,地點在台北縣泰山鄉貴子村明志工專的後山上,它的主要任務就是代辦各種職業技能訓練,並協辦技能檢定及技能競賽等。復健青年職業訓練班是內政部、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和台北市社會局等單位共同委託「職訓所」代辦的一種特殊訓練,每期半個月,招收腿部殘障的男性青年四十名,免費給予電子修護和機械製圖兩項訓練,並供給膳宿。目的是幫助殘障青年獲得一技之長,使他們能夠自力更生,並進一步服務社會,共同為國家經濟建設而努力。

為他們安排好環境
復健班就設在明志工專後面的小山上,那兒空氣清新,風景幽美,是一個求知受教的好地方。工業職業訓練協會顧慮到學員們腿部不便,不耐往返奔波之苦,特別為他們建了一棟教室與寢室連在一起的平房,教室與寢室間只有幾步的距離。每一間寢室都是套房設備,且有中央系統的空調設備,十分舒適。
學生們的熱烈反應,通常是老師們辛勤教學最好的回報,也是最有力的鼓舞。復健班學生們努力用功的程度,使得教導他們的老師們毫無保留地把全付精神放在他們身上,不僅和他們學習在一起,也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不少身體有殘疾的人,因為從小受到家人刻意的呵護和周到的照顧,一旦離開家,步入社會,必須和一般人在一起競爭、求生存,不免感覺不太能適應,於是多半沈默寡言,把自己孤立在一個封閉的小世界裡,不願與人親近。
心理復健的重要性
工業職業訓練所有鑑於此,在復健班六個月的技能訓練課程中,特別加入一些心理復健課程,特別聘請心理專家來給他們輔導,由個別懇談或團體座談方式,給他們一些步入社會前應有的心理準備,以及殘障的人可能遇到的困擾和解決之道。專家們多半勸告他們要努力把自己當正常人看待,不要期望接受「特別待遇」,而且應該主動與人交往,開拓自己的心胸,擴大生活的圈子。
不過,這些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一旦他們鑽進牛角尖堨X不來時,最需要的,還是和他們朝夕相處、瞭解他們、愛他們的老師來個當頭棒喝,或是用潛移默化的方法慢慢疏導他們。
陳石泉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差不多是在復健班第三期開訓的第二天,林東安去上課的時候,發現每面牆上的鏡子都被石頭砸得稀爛,林東安覺得很奇怪,經過一番調查,才發現是復健班的學生陳石泉的「傑作」。
他為什麼討厭鏡子
陳石泉是復健班上一個頗為特殊的「人物」,他不僅雙腿因小兒麻痺而變形,而且曾經患過佝僂病,雞胸駝背,發育不正常的程度,顯然比其他學員嚴重得多。林東安把陳石泉找了來,問他為什麼要砸鏡子,陳石泉起先默不吭聲,後來才咬牙切齒的說:「我最討厭鏡子,我討厭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怪模樣……。」
林東安聽了,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長氣,他能體諒陳石泉的心理。他委婉地對陳石泉說:「不要這樣暴戾,暴戾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一定知道,人應該努力去改變命運,而不應該屈服於命運的安排。一味的怨嘆命運不公平,又能改變現況的萬一嗎?」陳石泉聽了低頭不語,但是神色間仍流露出桀傲不馴,絲毫沒有悔意。
林東安又耐著性子問他:「如果你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樣,將來受訓完畢出去工作,又怎麼能讓別人接受你呢?」
陳石泉恨恨的說道:「我來這裏受訓,並不是真想學到什麼,將來好出去找工作,而是因為這裏面都是和我一樣的可憐人,我們大家扯平了,不會有人用好奇或憐憫的眼光來看我。」說完就掉頭而去。
說教是沒有用的
從那以後,林東安悟出了一個道理,就是這群不幸的青年各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要他們就此不再怨懟是不太可能的事,因此,他不再對陳石泉說道理了,但是經常找點事情給他做。例如郊遊的時候請他來帶團體遊戲,團體活動時由他來分配工作,做壁報時也讓他負一部分責任……。在忙碌、充實的生活中,漸漸的,陳石泉對自己建立了自信,也發現了自我存在的價值。他心中的鬱結逐日解開,再也不怨天恨地了。受訓期滿,他如願以償的找到了一份描圖的工作。
後來,他寫出了一封信給林東安老師:
「林老師:泰山一別已經三個多月了,我進入遠東機械公司工作也三個月了。在這裏我真是學到了不少,我上面共有十一位設計師,其中有兩位是高工畢業的,他們由描圖爬升製圖員,再升為設計師,這一個成功的例子,給我很大的鼓勵。目前我一切漸入佳境,在工作上能勝任,也很愉快,學生能有今日,絕不敢忘本,誠摯感謝老師的奠基與啟蒙,及在泰山所賦予的厚愛關照,這在學生的人生旅程上,實在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
真摯的愛與瞭解才能提供幫助
讀完了這封信,林東安心中欣慰無比,因為,又有一個學生站起來了!這幾年來,他一直以校為家,整日和學生們生活在一起,把所有的學員都當成子弟,替他們解決種種的疑難雜事,幫他們消除自憐、自卑的心理,並從而建立正確進取的人生觀。林老師真是忙得連追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但是他熱愛這份有意義的工作。展讀結業的學員由各地寄來的感謝信件,就覺得一切都得到了報償。
工業職業教育協會復健班從民國六十四年九月開始,到今年的八月第七期學員畢業,一共已訓練了二百八十餘位腿部殘障的青年。他們在結訓後,大都經由工業職業教育協會的介紹,進入機械工廠與電子工廠工作。
李曉華目前在大仁電子工廠工作,他曾是師大數學系夜間部的學生,後來因為父親去逝,只有輟學到復健班接受訓練,希望能習得一技之長,好負擔部分家計。如今他在工廠裡已由助理技術員升為技術員,工作表現良好。
今年九月,他決定回師大夜間部完成未竟的學業,白天工作,晚上念書。

自重者人必重之
除了李曉華之外,大仁電子工廠還雇用了好幾位復健班畢業的學員,大仁公司的生產部副理李國義說:「我們非常喜歡雇用復健班的學員,因為他們本份勤懇,經過復健班六個月的訓練,對電子原理已有相常的基礎,進來後又肯虛心向大家請教,很快的就能進入情況。我們這兒訓練出來的許多人手,經常會被別的工廠挖走,但是復健班的學員卻很少見異思遷,即使別人用較高的薪水來挖角,他們也非常念舊,不會輕易離開。」
「過去,我們也曾聘用過一些身體有殘疾的員工,但是他們都不太合群,心中好像藏著好多的怨氣,而且工作也不夠認真,說他們兩句,馬上就怒目相視,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但是復健班的學員就大不相同了,他們開朗、活潑,似乎比正常的人還要敬業,而且孜孜不倦的求進步,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這都是樂於雇用他們的原因。」
多高興看到他們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八月,電子修護班第七期的學員即將結業,大仁公司表示,只要是願意留在台北就業的學員,他們打算全部雇用。
眼看著復健班畢業的學員,受到各工廠的歡迎和重視,復健班所有的教職員莫不感到衷心的快慰,他們在這些殘障青年身上所投注的心血,已被證明都沒有白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