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南太平洋,有些星羅棋佈的小島,有十位我國駐外人員,分駐在五個國家。異鄉異地,物質短缺,東加大使館為換一個電燈泡,找遍全島就是沒有貨;精神生活更是枯燥,沒有一個國家有電視,每天面對的只有大海。支持他們繼續下去的只有一個信念:使我國有正式邦交的國家是廿二個,而不是廿一個。
聽說有船來了,我國駐東加大使館人員爭相走告。補給,成了當天館裡的重要業務,運氣好的話,可以買到牛肉、罐頭、冷凍蔬菜和水果。平常市場上常見的只有椰子、香蕉和芋頭,自己將就點不打緊,如果不趁船來多張羅些食物,國宴就開不出來了。
吐瓦魯大使錢愛虔出差前,夫人為他打點行李,公事包、衣服、盥洗用具、食品罐頭之外,還要塞上一包蚊香。
這些情形都不是特例,在南太平洋我國駐外單位中不斷地發生。每個地方物資缺乏的程度和駐在單位擁有的冰箱數成正比;例如:東加大使館有六個、斐濟的亞東貿易中心有三個大冰箱。肆虐的蚊子更是無所不在;「它們常常像鐵甲武士一樣成隊而來」,一位駐所羅門外交人員的太太形容。
目前大洋洲共有九個獨立國家,其中四國與我有正式邦交;東加、所羅門、吐瓦魯為大使級的外交關係(吐瓦魯沒有設使館,由東加大使錢愛虔兼任大使),諾魯則有總領事館。地位重要、領土最大的斐濟,有我國的亞東貿易中心,雙方實質關係密切、友好,我國人民不須預先辦簽證,在機場辦落地簽證就可以入境。
接機、送機是駐外人員主要的工作之一。圖為東加大使錢愛虔與國王杜包四世(Topou IV)在機場合影。(張良綱)
總理也穿拖鞋
大洋州,給你的印象是什麼?
也許你知道,那是在太平洋上星羅棋佈的島嶼,與西方文明接觸較晚、開發亦遲,但深具戰略價值,是四角防線及核子試爆的地方,有豐富漁產,可能還蘊藏著石油。
也許你還知道,那是個熱帶地區,全年皆夏,碧海、藍天、陽光和海灘是尋常景緻,還有些原始部落很完整地保存著,彷彿是觀光渡假的好地方。
可是真正到那兒,一切的浪漫情懷都煙消雲散。
除了物資缺乏,令人很難忍受的是熱。「一到中午,太陽曬得馬路冒煙,簡直不能呼吸」,我國駐諾魯的總領事謝駿業說。諾魯離赤道只有卅六哩。
因此,此地外交官平常衣著都十分「簡便」,港衫、西裝褲、休閒鞋算是比較「正式」的;偶爾想輕鬆一下,短褲、拖鞋也會上場。「入境隨俗嘛!」一名外交人員表示,「他們自己的總理上班都穿拖鞋。」
濕熱之地蚊蟲必多。在有三種瘧蚊的所羅門,我國大使館秘書廖烈明笑談瘧疾在當地人看來是「一種小感冒」。「罹患的時候,打打擺子、冷熱幾天,不是感冒是什麼?」他笑著說,輕鬆的神情卻洩露了在當地工作、生活的艱辛。
自從來到東加,錢大使的「腦袋瓜」就全由夫人料理了。(張良綱)
世界邊陲的民眾
這些島國面積都很小,有的甚至只有台北市的一個區或一個里大;資源也有限,大部分不是珊瑚礁,就是火山島,除了漁產外,食物及生活用品多靠進口。
「在南太平洋,等,是大家共有的經驗」,東加大使錢愛虔的夫人說,例如:電燈壞了找人來修,等了好幾天卻沒有下文,仔細一問才知道全島都沒有燈泡了;車子太熱想裝台冷氣,從開始問那兒有冷氣到裝好,可能要花掉一年。「所以我們用東西都小心翼翼,什麼也不敢弄壞」,東加大使館秘書宋文城說。
「覺得自己每天都很忙,但到了周末仔細想想,好像一周來也沒完成幾件事」,斐濟亞東貿易中心主事朱俊儀說:「原來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跑來跑去,盯這催那上頭了。」
偏偏事情又多。這些南太平洋國家由於位置偏遠、面積小、人口少,我國派駐當地的單位也多採「小家庭制」,最多三人(斐濟、所羅門),在諾魯則只有一個人。人少當然事繁。
因此,大使先生要自己放幻燈片、寫請帖、打信,夫人得下廚張羅宴會菜餚,秘書要辦些換燈泡、修馬桶、繳水費的雜事,而瞭解當地政情、與當地政府接觸,和僑民聯繫等「正務」,自然也不能少。
繁重的工作之後,卻沒有可以舒散身心的地方或活動。因為南太平洋所有國家都沒有電視,只有斐濟和所羅門有一、二家電影院,東加的報紙一周只發行一次,諾魯則沒有報紙,唯有盼望船或飛機來時,可以送來紐、澳、美或國內來的報紙、雜誌。但國內去的船期要一、二個月,飛機一周就那麼二、三班,又時常停飛,因此駐外人員常笑稱自己是「世界邊陲的民眾」。
這是錢大使的辦公室,相當簡陋,訪客來到,還要把電扇挪開才有位子坐。(張良綱)
寂靜孤單又一天
廣闊的海邊雖讓人心曠神怡,但看久了也會膩,而且,因為島太小,「再好玩的地方在來的頭一年,都去過了」,斐濟亞東貿易中心秘書高振民說。如果沒有眷屬在身旁,生活就更單調了。
諾魯總領事謝駿業一個人住在近六十坪的屋子裡,沒有應酬時,他下班後自己做菜、燒飯,然後看看書報、雜誌,或國內寄去的錄影帶,在寂靜孤單中送走一天。為了縮短獨對空屋的時間,他幾乎每天下班後都打網球,除了下雨從不間斷,因此還「打」出了許多諾魯朋友。
有家眷隨行的,生活有妻子照顧,日子會過得舒服些,但相伴而來的往往是另一個煩惱:孩子的教育問題。所羅門的寧大使有好長一段時間一人獨居,夫人在美國陪孩子念書(他的兒子是曾得過西屋科學獎的資優少年寧致),現在總算孩子大了,夫妻得以重聚,偶爾還結伴打打高爾夫。斐濟的王代表也是同樣的情形;他有二女一男,目前分別在美國及丹麥,在他們成長、就學期,也是王夫人單獨帶著孩子在美國生活,而王代表則留在約旦、土耳其工作。「夫妻一分十六年」,王代表夫人每想起這段往事就眼眶發紅,但是熬過來的人不見得就能提供後進什麼幫助或建議。
窗外是異國——外交人員子女的童年往往如此。(張良綱)
妻離子散?
所羅門的秘書劉時就正碰上了孩子就學問題。
劉家老大四歲就跟著父親到澳洲,念完小學三年級後,跟著父親調到所羅門,如今小學六年級已經畢業,正面臨著抉擇。
選擇之一是:繼續念所羅門中學;選擇之二是:獨自去澳洲或回台灣升學。「兩種選擇都很痛苦,前者有父母陪在身邊,但是要冒著因文化刺激較少,將來競爭不過別人的危險;後者則是典型外交官『妻離子散』的生活」,劉太太說。
「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方式?」劉太太坦承,她現在一想起「妻離子散」的生活——只是想起而已,就覺得十分難過。怎樣解這難解的結?劉家目前還沒有結論。
物質、精神生活兩貧乏,子女教育問題又更形尖銳;「南太平洋可以說是我們最不希望被派去的地方」,台北外交部的一位秘書坦白地說。
東加大使館秘書宋文城要把孩子托給朋友照顧,孩子哭著不要——怎麼讓異國中長成的子女健康而快樂,是駐外人員量大的困難之一。(張良綱)
忍辱為負重
而對在南太平洋的外交人員來說,物質缺乏、生活單調都不是他們最在意的;最苦的是心上沉沉的壓力。
在南太平洋的島國中,除了斐濟有較多國家的使館外,其餘國家大概只有我們和紐、澳、英、美、日的使節,因為使節人數不多、地方又小,大家常有相處、見面的機會。
「但不管我們在私底下是怎樣談得來的朋友,一到正式、公開的外交場合,就成陌路,原因是我們與他們沒有邦交,怕中共抗議;」寧大使說:「每次在熱烈的外交場合中,我們難過,地主國尷尬,可是為了國家,做為外交人員,我們不能退,也不能避。」
除了中南美洲外,大洋洲有我國最多正式邦交的國家,中共自然不會放鬆在這裡的活動。尤其面積較大、地位較重要的羅門與斐濟,更是不斷上演著一場場激烈的外交攻防戰。
宴客,是外交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環,別小看餐桌上的菜餚,在南太平洋要把配料弄齊,可不容易。圖為斐濟大使館宴客的情形。(張良綱)
捨命陪君子
在南太平洋幾個獨立國家中,所羅門的面積僅次新幾內亞,人口僅少於斐濟,境內資源也豐富,高山有礦產、木材,平原可種蔬菜,海域中漁產又多,向來被視為大洋洲的「重點地帶」。
一九八二年我國與所羅門醞釀建交前,中共特別邀請當時的所國外交部長阿雷布亞(現任總理)訪問大陸,備極拉攏之能事。阿雷布亞返國後即在機場宣佈將與中共建交。
此事後來當然沒有成功——由於當時總理馬瑪羅尼與我十分友好,早已決定與我建交。中所兩國遂於一九八三年互設領事館,八五年並提昇為大使級的外交關係。
在雙方提昇關係的前夕,我國當時駐所羅門總領事王昭宣(現任斐濟亞東貿易中心代表)身體已大壞。
南太平洋人生性樂觀、性情開朗,與他們交朋友,最好的方式是請客——中國料理又是最受歡迎的;但是當地人酒量都很好,依照南太平洋的風俗,客人待得愈久,表示對主人愈尊重,因此幾乎是每宴有酒、不醉不歸。我國駐外人員只有打鴨子上架,捨命陪君子,長久下來,身子卻吃不消。當時王總領事天天與賓客應酬,拿到了提昇關係的重要文件趕回台灣時,一下飛機就直奔榮總。
駐所羅門人員努力最明顯的成果,是當年最親共的現任總理阿雷布亞,如今也對我經濟成就十分欽佩,還曾多次來台訪問。能有如此轉變,部分原因在於他與現任大使寧紀坤的交情。
小館人少事繁,大使常要自己放影片。(張良綱)
曾經親共的好朋友
在一次晚宴中,阿雷布亞總理向本刊編輯透露,在各國駐外使節中,寧大使是他最好的朋友。「與其他人交往,我都是正襟危坐,正正式式地講些外交辭令,只有寧大使,我能暢談各種心情」,他說。
而寧大使為爭取這位難得的友人,自然也費盡了苦心。請客、邀訪、隨時表示關心,盡力為他的國家發展提供助力……。「做為一個國家的領袖,他做決策時代表的不是個人,所以要維持兩國友好的關係,只有私人交情是不夠的,必須要對他的國家有利才行」,寧大使強調。
目前我國與所羅門有農技合作,還有一支八人的農技團駐在當地;此外有個提供貸款、幫助所國籌建醫院的計畫,只是已經進行了三年,醫院還沒影子。
事情起於一九八五年,所羅門與我國簽署提昇關係文件,同時談及合作建醫院,此案並經行政院支持,撥下美金四百卅萬元的貸款。
已駐在所羅門四年的大使館秘書劉時指出,這項計畫原先的草案是:所羅門政府先找地,我國支援資金及技術;沒想到所方老找不到可建之地,後來好不容易決定不找地,要將原來一座醫院改建,然後去年畫好草圖,如今所方政府還在審核草圖。
所羅門大使館的「三劍客」,從左至右為劉時秘書、寧大使、廖烈明秘書。(張良綱)
時時存在的陰影
「在南太平洋,生活步調很慢,他們不急,我們看到中共不斷的活動卻不能不心焦」,劉時指出,駐外人員只能不停的檢討,到底我們還能做什麼?
中共與所羅門沒有正式邦交,官方關係使不上,便從民間著手,如以廣東省名義與所國五省中最大的瓜達馬納省結為姐妹省,並在該省建立養雞場及農場等;此外中共還以一家民間公司(KHY)名義在南部的西省籌建超級市場、戲院及住宅等,最近還準備送所國一艘交通船。
兵來將擋,我國最近也在努力促成兩個民間合作的案子。一個是所國二、三年前,向澳洲訂購的五百噸尾網漁船已經完成,但還缺人營運,大使館希望國內廠商或漁業公司能夠前來爭取,目前豐群公司已表示濃厚的興趣。此外,在明年年底以前,一向有好評的我國農技團也將從首都所在的瓜島下鄉,到其他各島協助發展農業。
雖然如此,中共的頻頻向所羅門示好,已給我國駐當地人員帶來壓力。寧大使一度對所方人員分析利害:「今天我們維持邦交,中共為了爭取和你建交,援助會滾滾而來,如果我們終止合作關係或斷交,中共對你們的援助可能就完全停止,對你我雙方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
面對這樣一個情勢,所國駐外人員有很深地無奈,「我跟他們(指當地政要)都是拍肩膀的朋友,但是『利』字當頭,他們還是做他們的呀!」寧大使無奈地說。他微蹙的眉尖,帶著陰影。
既然來到此地,總要入境隨俗一下,本刊攝影與寧大使的好朋友—所羅門總理阿雷布亞暢談痛飲。(陳淑美攝)(陳淑美攝)
能做的都不能說
與所羅門不同,斐濟由於和我國沒有正式邦交,所以採的是攻勢,外交人員努力的,就是如何提昇關係。
一九七一年我國在斐濟設立商務代表團,以增進雙方經貿關係,一九七五年斐濟與中共建交,次年二月我國商務代表團改稱駐斐濟亞東貿易中心。最近中斐關係可能有重大突破,斐方已答應給與亞東貿易中心人員外交人員待遇,貿易中心名稱也可能恢復為「中華民國商務代表團」等。
如何做到的?多交友、勤聯繫;推動中斐貿易,一九八五年雙方貿易將近一千一百萬美元;我國派遣農機專家,協助農機維護;當地幾位僑領大多數親我,發揮了影響力……,都是原因,但關鍵為何?王代表笑而不語。
「只要知道我們在這婸{真地做事,成果也不錯就夠了!」他說:「中共駐斐濟人員連家眷共有五十個人,辦文化的、搞僑務的、弄經濟的……,勢力龐大,每一隻眼睛都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連我們辦個國慶酒會,都有人去向斐濟政府抗議。」言下之意,斐濟的情形也和我國許多駐外單位一樣——好事都不能講。
所羅門中國城的牌樓,這是南太平洋最大的一座中國城,可惜已年久失修。(張良綱)
穿短褲、拖鞋的外交官
在「外交官」這個令人嚮往的頭銜後面,外交人員要付出的代價委實太大。離鄉背井,而且大多數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中華民國的外交人員尤其辛苦,基於特殊的外交處境,沒邦交的國家要爭取提昇實質關係、有邦交的要防中共破壞,駐外人員時時處於「備戰狀態」。
駐南太平洋的外交人員就更不必說了,人少事繁,每個人都要當好幾個人用。大使不在,留下來唯一的一位秘書就是代館長,負責與駐在國的一切交涉。「這樣讓我們更深刻的知道,什麼叫做責任重大」,所羅門大使館的劉時說,他身上的短褲、腳上的球鞋,絲毫無損他說這句話的嚴肅神情。
晚宴後,諾魯總領事謝駿業送諾魯代總統第杜答莫(B.DETVDAMO)上車。第杜先生也是與我十分親近的友人。(張良綱)
網球,是謝總領事主要的娛樂,他也藉此交了很多朋友。(張良綱)
閒來無事,在海邊餵大鳥,又送走寂寞孤單的一天。(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