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何為愛情劃下休止符?收拾起過去美好的記憶,等待心靈成長,應是現代人的必修課程。(卜華志)
「你曾經對我說,你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歌手羅大佑聞名一時的《戀曲一九八○》,唱的是戀人猜疑、不安、恐懼的本性嗎?

你我尋尋覓覓,期待愛神眷顧的同時,能否想到如何好聚好散?圖為為男女配對的電視節目錄影現場。(卜華志)
白首偕老的愛情,何其有幸;然而緣盡情了、分分合合卻是你我身旁每天上演的真實劇情。令人不解的是,當愛已成往事,為什麼會演變成血淋淋的社會新聞?星座學家陳靖怡被男友殺死;調查局高雄市調處調查員將外遇女友殺死後自盡;南亞工專講師遭同居人刺殺,連兩名幼子也未能倖免;媒體工作者周玉蔻對變調感情公開控訴……。

一生只愛你一人?是承諾?還是詛咒?(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情人分手後能不能變成朋友?情盡緣了如何收尾,才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處境?有沒有分手的哲學或藝術?
聖經「創世記」裡,上帝創造了伊甸園,園中花木扶疏,亞當、夏娃過著快樂的日子。但是上帝吩咐他們,園裡所有樹木結的果子都可以吃,唯獨分別善惡樹的果子不能吃。
有一天,夏娃在蛇的引誘下吃了善惡樹上的果子,還教亞當也嚐嚐,上帝知道後非常憤怒,將兩人逐出樂園,還詛咒女人必受懷胎的痛苦,並受丈夫的管轄;男人必終身勞苦才能從土地得到食物。

(卜華志)
「看,沒有人能忍受別人的背叛,面對背叛的時候連上帝都會瘋狂,」十幾年前因丈夫外遇而離婚的施寄青,如此解讀原本應悲憫的上帝,為何會對人類施以嚴厲的懲罰。我是不是你最愛的人?
當年發現丈夫外遇,上演過「全本鐵公雞」戲碼,甚至還拿了刀想把前夫給閹了的施寄青說,因為走過那段傷心路,她完全能體會周玉蔻被欺騙後憤怒的情緒。
飛碟電台節目主持人周玉蔻在報上自述與台灣省新聞處長黃義交的過往戀情,並為其墮胎。自覺受騙的她要求省長宋楚瑜主持公道,喧騰數日的誹聞終於在黃義交被調職後落幕。「這件事暴露台灣社會普遍的錯誤觀念,認為一個人學問大就可以把感情問題處理好,我們社會為了不會處理感情問題付出了代價,」施寄青說。
情變、婚變沒有創意,不脫「背叛」本質。一對情人有一方想分手,另一方不肯、不甘,於是被背叛、被拋棄的一方,激起了滿懷恨意,不可自抑的殺害了對方。
和情人決裂場面相對應的是,西洋情人節照例在愛情產業的造勢烘托下,演出由巧克力、鮮花、燭光晚餐、情趣用品組合成的愛情萬歲「拜物」儀式。
現代社會提供各式速食的愛情文本,情歌、商品廣告、占星專欄、愛情小說、當場速配的電視節目,彷彿它隨時可以電光石火般發生。
「然而這鎮日頌禱神蹟的愛情教義,獨缺一個關鍵面向──未曾教導人們如何為不再承諾的愛情善後,也未曾警告人們,分手的時刻處理不當,可能讓自己身處險境,」文化評論家平路在陳靖怡被刺而死後為文指出。
一生的愛都給你?
「分手」課題在塑造、銷售愛情幻覺的產業中一向缺席。現代人談戀愛,也往往認定失戀就是失敗。
以社會心理議題見長的「張老師月刊」幾年前曾經分析現代人的婚戀觀,發現有幾個特色:一定要結婚;其次,婚後,女人的犧牲比男人大;最後,缺乏「分離」的觀念。
在結婚才是戀愛理想終點的心態下,分手也就意味著挫折、悲慘的創痛,永遠無法抹滅的遺憾。
開設「兩性關係」課程的中興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王雅各,常要對學生耳提面命,「談戀愛不表示兩人就會在一起、將來就要結婚,也不表示就會幸福、快樂,更不表示就會更了解對方。也許只是深刻體認到兩人不合,所以『一拍兩散』在邏輯上非常可能。」
對愛情一廂情願的想法,無法接受分手事實;而人際關係的改變,則種下分手演出方式拙劣的遠因。
「現代人兄弟姊妹越來越少,成長經驗中平行關係減少,造成人與人相處的能力萎縮,」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王浩威說。
他分析,從早年「每隔三年生一個」的家庭計劃,到「兩個孩子恰恰好」、「一個孩子不嫌少」。但問題是,小孩少,「許多人卻要求自己想辦法把整個天下給孩子,等於間接塑造『有了全世界才是成功』的價值觀,」王浩威以幾年前發生國立大學研究生在飲水機下毒想謀害女友為例,受高教育的年輕人,談戀愛時往往將對方視為自己的延續,佔有慾望太強,而不是尊重對方為獨立個體,因此當對方要求離開,等於完美的破滅,「殺他也就是一種自毀」。女人沒有人愛多可悲?
「分手是大學問,很少人談如何分手,但不談也隱約覺得分手很丟臉,」王浩威說,精神門診病患中失眠、憂鬱症的女性案例,若細細探究,往往來自婚姻、感情的困擾。
從談戀愛到走入婚姻,分手都是難以啟齒的話題。而對於活在「從父從夫」價值觀裡的傳統婦女,離開「避風港」,等於死路一條,哪有能力分手?
「女人一生的命早就被界定好了,在父母家長大只是『過客』,直到嫁人、傳宗接代,才找到位置,」婦女新知基金會前任董事長尤美女律師感嘆,對許多無法進入工作職場的女人來說,她們的幸福就繫在丈夫有沒有外遇?但先生若真在外面捻花惹草,又能如何?「傳統婚姻能守住,大多是太太忍氣吞聲的功勞,」她說。
以施寄青為例:當她的先生有外遇時,旁人開始檢討「她」的錯──是不是不夠溫柔?沒有好好打扮自己?女性是外遇的受害者,但是當她們離婚,社會也不同情她們,反而站在道德立場譴責她們:為什麼傳統婦女可以忍耐,她們不能?
一直到近幾年,我們社會才從「離婚是太太沒有扮好『守門員』角色」的觀念跳脫出來,婚變不再被「烙印化」。
內政部統計,二十年來,台灣地區的離婚率成長了三倍,結婚和離婚對數比照之下,八十六年的結婚對數約十六萬六千對,離婚約三萬八千對,維持五比一的對比,離婚對數達到歷年來的新高點。
我終於失去了你
離婚率高的意義何在?表示兩性已經可以平常心看待分手了嗎?或者和戀人分手相比,婚姻關係的結束是不是較多理性與現實的考量?
婚姻諮商專家、長榮管理學院校長簡春安認為,高離婚率顯示女性教育程度提高,提升了女性獨立自主的能力,讓女性逐漸脫離對男性經濟的依賴。
中國人向來勸和不勸離,離婚固然不值得鼓勵,但卻是結束不幸婚姻的主要途徑,也是對兩性一種必要的保護。
問題是,當婚姻亮起紅燈,男女主角是否能好聚好散,兼顧現實中二人感情外,包括共同子女、財產等錯綜複雜的問題?
「法律無法保障兩人感情一輩子不變,但是當婚姻亮起紅燈,要有合理的分手守則,否則就是叢林法則,讓弱肉強食,」尤美女說,「法律一定要公平才可能好散」。
她強調,歐美法律保障的是離婚結果,在財產分配、子女監護權上取得協議;我們仍停留在請求裁判離婚上,也就是說法院要看「惡意遺棄」、「與人通姦」、「不堪虐待」的證據,「如此赤裸裸的讓公眾審判,夫妻兩方即使離婚成了,也難免成為仇敵,」尤美女說。 昨晚你在那裡過夜?
夫妻分手不易成為朋友,情人分手更難見灑脫。當一連串情殺案件發生後,作家楊子為文分析,夫妻分手和情人分手在心態上有著基本差異。
他認為,離婚的雙方經過戀愛、結婚、共同生活的感情和理智的基礎,到了不能不離時,雙方都歷經反反覆覆的心靈交戰,所謂恩愛在這個時候已經世俗化,比較可以心如止水的劃下休止符。
「但未婚的情人,幾乎是雙贏或零和的絕對抉擇,」楊子說,因為不具備婚姻的保障,所以有更敏感的佔有慾,稍有風吹草動,猜疑和不安全感,即可能轉化成不可收拾的火花。
兩年前張老師文化公司曾經進行「情人問卷」調查,發現戀人分手的原因從「個性不合」、「家人反對」、「感覺不被重視」、「相隔兩地」到「熱情消逝」,不一而足。
太多的變數,將愛情絲絲剝離,慢慢的變質,然後走向爭執、分手,以至陌路,而其中最具殺傷力的要算「移情別戀」。
原本相愛的兩人,一方的心突然抽離,不再愛了,滿滿的心靈,突然空了下來,那種寂寞空虛的無底洞,怎麼填也填補不了。尤其當分手的理由是為了一個「更美麗、更溫柔」、「更成熟穩重」、「更契合的心」,又讓人無法接受,只能暗自流淚,以狠毒的話咒罵對方最好下十八層地獄。跟蹤、半夜窺探、打騷擾電話、喝醉酒等,自己都莫名所以的瘋狂舉動也隨之而來。
「那陣子做了什麼事?除了哭之外,就是打電話到他家,半夜打得更兇,不講話的。」一位讀者自述,因為怕室友發現,她都在附近的公共電話亭打,對方來接,她不講話也不掛斷,他掛斷了她再打。
「後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報了警,附近的幾支電話都有人守著,我就騎車到更遠的地方去打,每天換不同區的電話打……,那時候覺得自己真是要瘋了,每天半夜騎著摩托車,發慌地在街上找電話。」
「忍不住想打不講話的電話,忍不住想拔掉他的車牌,忍不住想要砸碎他家的玻璃窗,忍不住想要勾出他和她晾在陽台的內衣褲,剪碎了再丟回去……,有太多忍不住,因為嫉妒。」
愛到飛蛾撲火
愛情裡的波折,讓人掌握不住。而「現代人的愛情也不可能再活在『從一而終』的想法,但這不是道德改變,而是現實環境造成,」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研究所教授余德慧認為,情人分手從「把對方殺了」、「算了」到「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之間的系譜非常散。社會新聞中「玉石俱焚」的情殺只是特殊個案。
這類特殊個案又以外遇、婚外情最常見。深究婚變的殺手,根據婚姻諮商團體的統計,婚姻暴力、外遇是主因。而在婚姻諮商專家看來,享「齊人之福」的婚外情,本屬「反常」的關係,能否善了,其實有軌跡可尋。
「從來不用道德命題批判外遇」的施寄青說,其實很多男人想不清楚婚外情的後果。
為婦運奔走多年,讓施寄青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他」的故事。施寄青在一個餐會演講「走過婚姻」的經驗後,一位事業有成的男人拉住她要離去的車門哭訴,「我對不起太太,對不起情人。」友人拉住他勸說「你喝醉了!」他回答:「你們都不懂,我很痛苦。」
社會學者簡春安說,外遇冒的風險大,介入他人家庭、承受道德挑戰,濃情蜜意過後想要善了的壓力也隨之增加,毅然絕然走哀怨、轟轟烈烈的情路,「本質上」就容易出問題。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其次,若在愛情過程付出太多,如已經同居,或者為對方墮胎,在簡春安看來,都是下了大賭注的投資,若是沒有修得「正」果,反應也是一定激烈。
用「賺賠邏輯」看待愛情的人,行動已經走到親密階段,但心態若一味認定這場投資是「你賺我賠」,也就容易產生不平衡心理。愛情豈是以「投資報酬率」來計算的?
簡春安的建議一向是,「愛,可以真誠付出,但不要突破最後性的防線,保守是提防自己落入更大漩渦的最好方式」。
台北市晚晴婦女協會理事林沂錚分析情人心理,即使雙方感情已經淡了,但若對方先提出分手,感覺上就輸了。這種「被拋棄」的挫敗感,常會令人不甘心,而產生恨意。
為了分手時能順利「脫身」,照她年輕時的做法,看對方最討厭什麼,如約會故意遲到、把長髮剪短、出門穿短裙,表現出對方不喜歡的行為,當「對方先開口不要你時,就好辦了。」
不過,分手策略有時盡。作家楊子為文強調,分手若不可免,始作俑者的一方應該有很大的同情心和贖罪感;以這樣的哀矜心境來處理和結束情緣。緣滅之際,沒有必要再向對方口出惡言。
心中滿是傷痕
作家袁瓊瓊比喻,「分手像慢性病,很難快意了斷,」如果覺得不甘心、難以承受,想辦法讓它像沙漏,慢慢流出去。不甘於分手的人一定會做出各種無聊的行為,發瘋到一個程度,還是會自己反省,事後也會後悔。但一定要訂出一個底線,至少不能傷害對方或自己生命。
提出分手的人,已是強勢,要能理解對方可能會做出反常的行為,說出激烈的話。然而當面臨「你敢離開我,試試看?」的難題,類似威脅性的話語要不要認真對待呢?
「重要的是不要被對方的氣話激怒,而反言相譏,」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王浩威不斷強調,有戀愛的能力,就要有分手能力,如一個人獨居,唯恐遭遇不測,起碼可以做到如換鎖、換電話、加裝保全等保護措施。
如果真要談判,不要帶著情敵出現,可能會激發對方更深的怒意,最好是兩人共同認識的朋友在場緩頰。王浩威認為,當對方怒氣上升時,態度只能「示弱」,「我真的很累了,我們不要破壞過去美好的回憶。」暫時停止談話,求對方離開。
作家吳淡如也為文從根本上提醒現代男女──不要愛上「愛情殺人犯」。她認為,會為了分手失戀而殺人者的人格特質是,總是把錯記在別人帳上。她引用心理學家的諄諄忠告,「除了你沒有其他朋友的人,小挫折就反應激烈的人,自卑與自大糾結的人,想每分每秒都霸佔你的人,企圖讓你除了他之外親友全無的人……這些人,都可能成為將來的暴力狂。」
「不要質疑愛,」她說,該質疑的是我們對愛的態度,「別把完全佔據當成百分之百的被愛。別把吵鬧不休視為轟轟烈烈。相信星相八字,不如相信你耐心的觀察。」 心事不說出來,有誰會知道?
分手難免使人陷於情變痛苦的深淵。對這些人來說,重要的是尋求外援,重建自己。而在求助態度上,兩性有著根本差異。
晚晴協會指出,外界至今仍有人認為她們在「教女人對付男人」的錯誤印象,晚晴總是希望自己能「倒店」。但這幾年台灣似乎越來越多人因為不會處理感情問題,而危機四伏,愈演愈烈。
晚晴業務現已擴張到高雄、台中,甚至遠在美國的華人,也要求晚晴到美國成立分會。
根據晚晴協會統計,女性求助的人數十年前約四千多人,去年將近七萬五千人;而男性求助的個案十年前才一百多人,去年增加到二千五百多人。
男人一樣會碰到「老婆跑了」的問題。「老婆跑掉的男人更悲哀,因為我們社會的男人碰到問題時完全無援,又不被允許表露情緒,受傷的心更嚴重,」施寄青說,大部分男性都以家庭暴力(如拿孩子出氣)、上酒家來解決問題,但真能解決問題嗎?
王浩威的少數男性病患中,有一名事業有成、四十多歲的醫生,太太為求自我成長,投入工作、進修,夫妻逐漸形同兩條平行線,而理性分手。離婚後,他也陸續交了女朋友,但卻陷入沮喪感覺,「開始對人生親密關係產生困惑,而自我放逐。」封閉在工作中,不太和家人、朋友來往,下了班就是看電視、喝酒,有酗酒跡象。
「會主動求助的男性不是傳統認定的男人,」中興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王雅各說,我們社會認定男人的形象就是「理性、能處理自己的事、表現堅強一面、不能軟弱、不能哭,但沒有男人是這樣的,就像沒有一個女人是完全感性、或歇斯底里一樣,可是大家都接受這樣觀念,所以大部分男人碰到問題,連講都不敢講,更不要說找幫助。」
有沒有愛無所謂,快不快樂有所謂
不論在何種狀況下分手,簡春安分析,情感挫折可能會經歷四個階段:毀滅(投訴對方主管、到辦公室大鬧)、墮落(酗酒、或立刻投入下一場戀情)、哀怨、成長。
如果真要用「報復」這兩個字,他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過得比對方還好。愛情經驗法則一向是:日後若有機會再見,看到被拋棄的人,生命綻放的更燦爛,都會流露出「悔意」。
不論是經由朋友的陪伴、家人的支持、諮商團體的協助,「至少要失戀三次,才懂得愛人,」王浩威認為,失戀是一種自我治療的過程,常常是有失就有得。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當戀曲唱完,緣盡情了,誰有勇氣說,「你安心走吧,謝謝你曾經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