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右)「舞者宮殿」的石雕人像,是在手舞足蹈呢,還是殘疾者或病人的寫照?有人說這個石雕是難產的寫真,因為腹中的小孩雙腳先出來。(張良綱)
「在叢林間突然看見了埋藏千年的廢墟,被巨大的藤蔓緊緊纏住」;「無意間發現地底埋藏著一個巨大的人頭石像……」中美洲的考古史是一頁又一頁的「再發現」。這一次來自東方古國的訪客,飛越千山萬水來到墨西哥,又將會發現什麼呢?
我們三人站在墨西哥市的街角。兩位台灣客都是第一次到墨西哥,我們的嚮導喬.馬康是美國中學的西班牙文老師,已經來過這裡二十次。
筆直的林蔭大道上車水馬龍,這個號稱世界最大的都市,容納了二千萬人口,乍聽驚人,路上卻仍有種悠閒的氣氛。
墨西哥市位於海拔二千多公尺的中央高地上,四季如春,街上杜鵑、玫瑰盛開。大廈及豪華住宅櫛比鱗次,幾個街區後卻是磚瓦砌成的低矮營舍,這樣的交錯對來自台灣的訪客並不陌生。
然而在觀光客雲集之地「粉紅區」,剛在露天咖啡座聆聽一場動人的音樂表演,轉角處就撞見印地安老婦坐在地上討錢,光腳的小孩一路伸手喊著「一匹索,一匹索」,仍然一時回不過神來。
過去的榮光
墨西哥市的前身曾經輝煌,在西班牙人來這裡大做黃金夢前,這裡是阿茲特克族的首都,統治整個中美洲地區。一五一九年西班牙的征服者初次看到這個浮在湖上的城市,莫不驚嘆它的壯麗。然而兩年後,他們便完全破壞了這個城市,然後在廢墟上建立殖民地,此後天主教成了統一宗教,西班牙文則成為「國語」。今天的墨西哥是個印地安與西班牙文化融合的國家,混血人口高達百分之六十,講著六十種不同的方言。
在博物館裡看到更多過去的榮光。在氣勢雄偉的墨西哥國立人類博物館裡,我們穿梭於不同民族的展覽室中,逐步拼湊起它古老的面貌。
考古學上的「中美洲地區」,由墨西哥往南一直延伸到宏都拉斯,包括臺宛太白地峽西邊的「墨西哥區」,及東邊猶加敦半島及其南的「馬雅區」。從西元前一千多年到西元後十六世紀,無數的部族興起又隕落,文明間也相互影響,有所傳承。
打頭陣的「奧爾梅克」在墨西哥灣低地興起,影響力遍及遠方和後代。當它在西元前四百年走下坡時,「提奧太瓦康」繼之而起,建於和它同名的河谷中央高地,光彩從西元一世紀持續到七世紀。直到數百年後「阿茲特克」人統治墨西哥時,這裡還被奉為太陽的出生地。而阿茲特克族最為人熟知的就是人祭了,走進展覽室,迎面就看到用來放置犧牲者心臟的美洲虎雕刻。
「叢林中淹沒的奇蹟」──馬雅文化,則留下了精雕細琢的戰士石刻、繁複的象形文字、還有栩栩如生的青玉面具……
流連古物間,最動人的還是人本身。一波又一波的小學生和中學生成群結隊來參觀,當他們看累了,就一個個趴在中庭的水池邊逗弄著池裡的通草,四千年前埃及人就是拿這個來製紙的。
從沼澤到公園
接下來我們就要實地走訪幾個與奧爾梅克有關的古文明之地了。第一站是蘊藏中美洲「文明之母」的「拉汶塔公園」。
拉汶塔原本位於墨西哥灣沿岸,附近茂林叢生、沼澤遍布。一九四○年代美國考古隊使它重見天日,認定為三千年前奧爾梅克重要的祭祀中心。
今天的拉汶塔公園其實已經「易地而處」。因為一九五七年拉汶塔發現石油,巨大的油管到處蔓延,眼看一場古蹟與開發的戰爭一觸即發。不忍古蹟盡被埋沒,當時的名詩人佩立德出面籌措基金,指揮把多數的出土遺物搬到一百多公里以外菲樂荷摩沙的一處熱帶公園裡。今天這裡不但是觀光勝地,也是當地人郊遊踏青的好地方。
虎落平陽,餘威安在?
當拉汶塔初次發掘時,主事者史塔林推測奧爾梅克早於馬雅文明,還曾引起馬雅捍衛者的抗議和激辯,如今它「文明之母」的地位已經確立。其實人們對中美洲古文明的瞭解又何嘗不是這樣,總是摻揉著所處環境的限制,以及對異文化的想像,而往後的考古又會揭露怎麼樣的「事實」呢?
「快來看美洲虎!」導遊的呼喚把訪客拉回現實,終於有機會一睹美洲大陸最兇猛的陸上動物──美洲虎的真面目。在印地安的傳說中,天神曾派遣美洲虎赴地獄辦事,待牠完成使命就賞賜一身天上的繁星。不過這會兒日頭炎炎,只見牠在籠中懶洋洋地踱步。
當年奧爾梅克的統治階級崇拜美洲虎,他們控制了食物生產及工藝品製造,致力於建設祭祀中心及石頭雕像。
公園裡著名的巨石頭像多是圓頭扁臉,然而浮雕上的人像卻又戴著繁複的頭飾,臉呈長型,這是兩種不相統屬的部族嗎?奧爾梅克石像與今天的印地安後裔又有什麼關連?這些都仍是待解的謎團。
位於雲端的城市
從菲樂荷摩沙往西南飛,來到太平洋岸的瓦哈卡。這裡在西元前九百年進入奧爾梅克的統治領域,其後產生的文明中有兩個主角,一是「查波特克」,一是「密茲特克」,像孿生兄弟並存,兩族到今天都還有許多後裔住在這裡。
計程車在山路上蜿蜒,直往山頂之城蒙提.阿爾邦開去。司機是世居在此的密茲特克人,對我們此行的目的甚為好奇。請問他有沒有聽過族人來源的傳說,他想了一想說,只聽過當時天神創造了印地安人,他們世世代代都住在這裡,不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蒙提.阿爾邦是查波特克人最重要的城市,位於三個中央谷地交會的高原之上。這個「雲端的城市」建於西元前五百年左右,是中美洲地區最早的大城市之一。
輸不起的球賽
廣大的黃土地上四處都是神殿,突起的高台有層層石階,挑戰遊客的體力,還有一個中美洲最早的天文觀測台。入口處有個低下的球場,旁邊就是祭台。據說當時整個中美洲地區盛行一種球賽,輸的人就要走上祭壇成為祭品,可真是一場輸不起的球賽!
在「舞者的宮殿」有一排石雕人像,有著奧爾梅克人像的影子。這些四肢捲曲的人形,好像在手舞足蹈,然而走近細看,有些人的臉上露出痛苦或痙攣的表情,因此有一說這是描繪殘疾者或各種病人的神態;也有人說這些是被擄獲的敵人或罪犯,他們被處罰永遠以扭曲的姿態囚禁在石頭中,藉此警告統治者的強力。
離開蒙提.阿爾邦,我們三人都覺得筋疲力竭,口乾舌燥,不知道純粹是因為身體疲累,還是現代人誤闖古文明禁地,而這些建築物有種噬人的力量?
觀光之城瓦哈卡
山腳下的瓦哈卡則和藹可親多了。這是個西班牙殖民時期建立的小城,如今是個有名的觀光城,附近有海灘可以弄潮,山上又有古蹟吸引人潮。
露天廣場是全城的核心,四周有教堂、市政中心、旅館,旅館下騎樓的長廊露天咖啡座一字排開,總是坐滿了悠閒吃飯喝茶的觀光客。個頭小小的孩子在座位間穿梭,表演拿手節目,有人唱情歌,有人拉手風琴,彈得有板有眼,接過客人的錢就準備要走,又被叫住,要把這一曲彈完才准放行。
在市集裡,西班牙女人高高坐在店舖上賣當地出產的乳酪。許多印地安婦人蹲在地上賣辣椒或水果,每個人都梳著粗粗的麻花辮,在背後交叉打一個結。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品如項鍊、背心、手織地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花攤上有個美麗的老婦人,她已經在這裡賣了四十年的花。問她有沒有聽過祖先打哪來的傳說,她搖搖頭,說那些知道的人早就過去了。她有點遺憾地說,以前家裡不讓女孩子念書,不過又馬上補充,「我的孩子可都是學有專長。」
在這裡,過去總是當下
如果當年西班牙人不入侵,今天的中南美洲會是什麼模樣?原來的印地安文明會如何繼續發展?歷史當然不能逆轉,只是流連古蹟間,仍會興起一種無常之感。
想起我們在墨西哥市南端的逵逵可,這裡有墨西哥罕見的環形有階金字塔。此處的文明從西元前五世紀延續到西元二世紀,直到附近火山爆發,熔漿掩埋了整個城市,考古發掘的工作今天仍在進行中。
我們爬到頂端,眺望不遠處公路上的街景,肯德基炸雞的招牌非常醒目。我問喬對這裡有沒有特別感覺,他說沒有,倒是有兩次在馬雅地區,曾經湧起一股「我以前來過」的感覺,差點涕泗縱橫。我說美國北加州的山水則給我一種特別寧靜的回家之感。「誰知道我們以前不是印地安人呢?」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要不然他為什麼在二十年中連續造訪墨西哥二十次,仍然還不厭倦。
在這裡,過去總是當下。美國小說家福克納曾說,「過去並沒有死去,它甚至並非過去。」而異鄉客飛越千山萬水,為什麼只覺得此處是故鄉?或許這也是一種心靈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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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提•阿爾邦建於西元前五百年,是中美洲最早的大城之一。球場旁就是祭壇,據說輸球者將成為祭品。
(右)「舞者宮殿」的石雕人像,是在手舞足蹈呢,還是殘疾者或病人的寫照?有人說這個石雕是難產的寫真,因為腹中的小孩雙腳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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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汶塔公園的石碑,有人說是猴子,有人則說像非洲人仰天長嘯。你看我們的導遊喬學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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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哈卡美麗的賣花老婦。台灣訪客說她長得好像自己舅媽,她嫣然一笑,「那你就是我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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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哈卡有典型的西班牙式建築,居民則大部份是當地古文明的後裔。

拉汶塔公園的石碑,有人說是猴子,有人則說像非洲人仰天長嘯。你看我們的導遊喬學得如何?(張良綱)

瓦哈卡美麗的賣花老婦。台灣訪客說她長得好像自己舅媽,她嫣然一笑,「那你就是我姪女。」。(張良綱)

瓦哈卡有典型的西班牙式建築,居民則大部份是當地古文明的後裔。(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