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這是蘇東坡的一首詩,也是今年八十歲的教育家高梓女士晚年最喜愛的一首詩,因為它寫出了老年的可貴:雖然荷已盡,菊已殘,但人的志節反而愈挫愈旺,不因時序的變化,萬物的凋零而消失——人生最可貴的,仍是那橙黃橘綠的結實時節。

這張畫像陳列在板橋教師研習會的「仰喬堂」裏,是畫家廖未材先生畫的,很能表達高梓的個性與精神。(華台)
神采奕奕,老而彌堅
一頭漂亮的白髮,高高的個子,挺直的腰板兒,是高梓給人的印象。她的頭髮白得早,白得快,也白得漂亮,五十歲那年,頭髮就半白了。一頭漂亮的銀髮,成了她的標幟。
她常說:「年輕人不需要特別打扮,老年人卻應該好好打扮。」她總是鼓勵她的女學生們,在母親節時送給媽媽一塊漂亮的衣料,好讓媽媽打扮得年輕些。
嫩紫色、桃紅色、水藍色、米色、淺灰色,都是高梓愛穿的顏色。一頭銀亮的白髮,一身鮮明的旗袍,使得看到她的人,心底忍不住都要讚一句:「多麼漂亮高雅的老太太!」
五年前的一個晚上,高梓和她的先生體育家郝更生博士,一塊兒參加台北扶輪社的社慶晚會。那天,她穿著一身桃紅色的旗袍,郝先生穿著深色的西裝,打了一條紅花的領帶,這一對一生從事教育工作的白髮夫妻,手握著手,坐在插著許多玫瑰花的餐桌旁,曾使在場的許多富商巨賈或社會名流羨慕不已。大家紛紛給他們拍照留念。沒想到,那天的照片竟成了他倆最後的合影。在那次晚會不久後的一個黃昏,郝更生就被摩拖車撞傷,去世了。在他被撞倒前沒多久,他們夫婦倆還在家裡打乒乓球呢!

為紀念高梓擔任教師研習會首屆主任,這座「仰喬堂」就是以她的號命名。(華台)
在悲慟之後重整旗鼓
之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高梓不願再穿鮮豔的衣服,也不願參加任何一個他們過去經常攜手參加的聚會。後來,在親情、友情、宗教、工作的慰藉下,她逐漸重拾舊日樂觀積極的心情,努力工作。她說:「現在我就像在跑馬拉松的最後幾圈,我要忠於自己,表現真正的自我,輕鬆自在地跑完這人生最後的旅程。」
高梓一生從事教育工作,六十年來,她的工作主要可分為三個階段:(一)從民國八年到民國三十八年,先後擔任北平女子高等師範、北平女子師範大學、東北大學等校的體育教學工作,為我國女子體育奠立了基礎。(二)民國三十八年到台灣後,有八年時間主持新竹師範附屬小學,建立開明活潑的校風,為國民學校體能教育和心理衛生教育拓展了一條新路。(三)民國四十五年到民國五十七年擔任台灣省的國民教師研習會的首屆主任,協助培育了無數優秀的國小教師。
六十多年前,女人受教育的風氣未開,何況還是學體育呢!談起高梓當年學體育,有一段曲折的歷程:
那時她在家鄉江蘇南通縣的南通師範唸書,是學校運動場上的健將。她一心想去上海學體育,可是父親堅決反對。高梓的父親是南通商會會長,飽讀詩書,對這個大女兒鍾愛有加。可是在當時保守的社會裡,女孩子學體育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女兒的這個想法。高梓就要求母親去向父親疏通,仍是不行。為了達到目的,她甚至以絕食來抗議。在這樣堅決地爭取之下,她的父親終於軟化了。

每天早上,高梓都在院子裏澆花、做運動。(華台)
第一次離家時心智的成長
就這樣,她在南通師範畢業後,和兩個志趣相投的同鄉女孩,坐了十個鐘頭的小火輪到了上海。
當她到達昆山路女青年會體育師範時,這才發覺,這所大城市裏的學校,規模竟還不如南通師範。第一次離家那麼遠,再加上人地生疏,她想家想得厲害。兩個星期之後,同來的兩個同鄉女孩,受不了思家之苦,輟學回家了。同學走了,她更加寂寞,寫信回家訴思鄉之情,父母看了心疼,決定把她接回家。
她說:「記得有天父親拎個竹簍就來了,竹簍裏放著我最愛吃的『老大昌』薰魚。當我看到父親後,不知怎麼,忽然念頭一轉,我想,當初是自己硬要出來唸書的,現在卻又要回去,讓人家看了多難為情啊!」她把心思說了出來,父親沒有責備她,也沒有再勸她回去,只說:「那你就再試試吧!」當父親走後,同學都圍過來安慰她,她覺得環境一下變得溫暖起來了。就這樣,她留了下來,一直唸到畢業。入學時,她的個子最小,站在排尾,畢業後卻成了排頭。
民國八年,高梓從體育師範畢業,正好當時最高的女子學府北平女子高等師範要找體育老師,她就被選中了。

每天早上,高梓都在院子裏澆花、做運動。(華台)
小老師未負眾望
在北平女子高等師範教書的那段日子,是高梓一生中難忘的歲月。那年她才十八歲,她的學生有的跟她年齡相仿,有的還比她大許多,都是一些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像立法委員周敏、孫繼緒,女作家蘇雪林,監察委員張岫嵐女士等,都曾經是她的學生。上課時師生打成一片,其樂融融。
在北平女高師教了一年,高梓就被母校選派到美國去進修體育。當時和她一起出去的還有一位,就是後來服務於金女大的張匯蘭。在她們之前,只有一位姓陳的女學生出國學體育。
高梓出國的消息曾轟動了南通,當時南通聞人張遷老先生還特別請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到他家裏吃茶點餞行。
被選派出國的人,自己仍要負擔一半的費用,高梓的父親一口答允負責這筆錢。至今,高梓仍很感念父親的開明。她說:「如果不是父親讓我免於纏足,我不可能到上海唸體育,更不可能有機會出國進修。」
在美國的頭一年,高梓就讀於米爾女子學院的體育系,這是一所很重視生活教育的學校。一年之後,她轉入威斯康辛州立大學體育系。她是該校唯一的東方女生,因此特別引人注意,大家都知道體育系有位從遙遠的中國來的高個子女生。就連當時在春田大學唸體育的郝更生也聽說了:威斯康辛州立大學女子籃球隊的中鋒,是位從北平來的,名叫高梓的女生。
學成回國,即受重用
民國十一年,高梓學成回國,回到上海的母校教體育。到民國十四年,女高師改為國立女子師範大學,她就擔任體育系的系主任,一直到民國二十年,郝更生到瀋陽東北大學體育部擔任主任,高梓才離開女師大,到東北大學教體育。
當年中國的體育界可以說是男人的天下,高梓每次代表學校出席各種會議,常常全場只有她一位女性。她高挑健康的體格,落落大方的風度,穩健熱誠的工作態度,和具有說服力的口才,使得許多男子都不得不佩服。
她和郝更生第一次見面是在民國十三年,在武昌舉行的第三屆全國運動大會中。當時郝更生剛從美國春田大學學成回國,擔任漢口青年會體育部主任,那次的運動大會就是由他籌辦的。
後來,郝更生主持中學以上學校體育聯合會,高梓和北平師範大學體育系系主任袁敦禮先生同任副會長,三人協手合作,辦了許多比賽,也掀起了北平的運動風氣。
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她說:「那時的體育風氣真盛,每到週末假日,北平街上到處可見穿著運動裝,拿著運動器材的年輕人。學校的校車上,學生舉著大旗,唱著嘹亮的歌聲,到處參加比賽,故都洋溢著青春蓬勃的氣息。我和郝先生每次回憶到當年的情景,都懷念不已!」
志同道合的伴侶
之後,她和郝更生合作辦了一個暑期體育學校,邀請體育界人士擔任講席。每天,他們雙雙騎著腳踏車去學校;下課了,黃昏時又騎車去看朋友,大家暢談發展全民體育的抱負。
當年仰慕追求高梓的人很多,有大學校長、教授,也有年輕的大學生,但是高梓卻選中了外型並不很出色的郝更生。朋友們都愛跟郝更生打趣說:「你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
民國十八年,高梓、郝更生在北平南河沿的歐美同學會結婚,他們新式的婚禮也是當時體育界、教育界的一大盛事。徐志摩、趙元任、梁啟超等名人都曾來道賀。
高梓的個性嚴謹,一絲不苟;而郝更生卻是豪放、不拘小節,許多朋友曾擔心他們婚後會有衝突,不能和諧相處。結婚時,音樂家杜庭修先生特別寫了一首打油詩給他們:「兩位體育名家,兩體合為一體;一件結婚大事,結婚不許離婚。」令人意外的是,嚴謹與豪放卻在他們之間互相影響、調和,幸福恩愛地過了四十六年。
捨高中而就小學
民國三十八年,當時的台灣省教育廳長陳雪屏先生請高梓擔任台中女中校長,當時還有一個機會,就是主持新竹師範附小,高梓選擇了後者。
那時郝更生在台北教育部上班,他們兩人的工作一個在新竹,一個在台北,到底家應該設在台北還是新竹呢?郝更生對高梓說:「我們應該以你為中心!」於是,他每天搭兩個鐘頭的車到台北上班,下班後再坐兩個鐘頭車回來,從無怨言。
高梓提起這段往事,很感慨地說:「四十六年的婚姻生活中,他總是讓我的時候多。」對於離開人世已五年的伴侶,她有著說不出的思念。
當我問起她當年為什麼捨中學校長而擔任小學校長時,她說:
「我覺得要施展體能教育和生活教育的理想,必須從紮根做起,所以我選擇了小學。況且當時我的兒子正在讀小學,我對兒童教育的興趣更大。」
台灣剛光復,百業待興,許多學校的組織、制度,都需要好好的整頓,竹師附小也不例外。但竹師附小家長會聽說教育當局要派一位女校長來時,大為不滿,他們認為女校長怎麼可能有魄力把學校辦好?於是,他們準備聯合上書,希望換位男校長來。高梓在這種情況之下接長,心情之沉重可想而知。
竹師附小,八年有成
就在她到任後不久,有一天,當時新竹體育會會長許金德先生請郝更生吃飯,也請了高梓。很巧的,竹師附小家長會會長也在座。一頓飯下來,這位原先反對她的家長會長觀感完全改了。從此,他帶動家長會,跟學校充分合作,推動校務。
高梓是八月八日接任的,正好十月十日就是全市運動會。她想,這是一個提高學生對運動的興趣,讓全校師生團結合作的好機會。於是,她先給全校學生做了一個體能測驗和體格檢查,通過這兩項的,再接受集訓。有一個孩子在測驗體能時跳高得了第一名,但檢查體格時卻發現患有肺病,高梓馬上讓他治療肺病,停止激烈運動。雖然少了一個跳高能手參賽,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因為孩子的身體健康,比學校得獎牌要重要得多。
在短短的一個月裡,老師、家長,甚至學生,都被她那種「一切為學校」的紮實努力的精神所感動,自動自發的練習。
運動會那天,家長會提供車子、飲料,全校師生精神抖擻地參加比賽。在那次運動會中,竹師附小學生出盡了風頭,囊括了所有項目的冠軍。當他們回學校時,家長們沿途放鞭炮慶賀。
對高梓來說,冠軍的榮銜並不是最重要,而是藉著比賽使孩子們對運動產生興趣;有了健康的身體,才會有靈活的思想,進而有積極進取的人生觀。
重視生活教育
除了運動以外,她也很重視生活教育。她主張身教重於言教。每天早上,她到校第一件事就是巡視校園,看到小朋友們若有服裝不整,就親手給他們整理;看到有紙屑果皮,就彎腰去撿。她常說,她在竹師附小撿了八年的紙屑,到後來簡直沒有什麼可撿了。
高梓一向認為,一個國家裏人民的氣質很重要,而氣質是要從小培育起的。凡是到過竹師附小的人,都能感覺出全校師生之間那股有朝氣、活潑、開明和進取的風氣。據說陳雪屏先生自教育廳退休後,曾對人說過,請高梓擔任竹師附小校長,是他任內一件頗為得意的事。
民國四十四年,張其昀先生擔任教育部長時,為了提高國民小學教師素質,決定成立一個永久性的國民學校在職教師研習會,請高梓主持籌備工作。在一年的籌備期間,高梓每個星期台北、新竹兩地跑,她經常邀請許多專家和小學老師座談,大家集思廣益,為這個全國第一個長期性的在職教師研習會打好了基礎。研習會成立後,高梓順理成章被邀請擔任首屆主任,但她沒有答應,因為她實在捨不得親手培育、灌溉,正在茁壯的竹師附小,她曾數度婉拒。可是張其昀再三誠懇地邀請,她也考慮到:一個小學辦得好,受惠的只有這所學校裏的學生;而一所教師研習會辦得好,對整個國民教育都能發揮作用。
民國四十五年五月,她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辭去竹師附小校長職位,接下國民小學教師研習會首屆主任的工作。
當高梓離開新竹北上時,全校師生到車站歡送她,孩子們一邊哭,一邊唱著歡送歌,場面十分感人。一直到今天,高梓還能清晰記得當年在竹師附小的那段日子。
以「良師興國」為宗旨
談到教師研習會的宗旨,高梓說:「『良師興國』是我們的理想。我們對參加的學員有三個訓練目標:一是確立他們對國民教育的新觀念。二是演示進步的教學法,以聽、看、說、做、想五種過程,來代替過去專門聽的方式。三是提高教師的專業精神,這也是最難達到的一個目標。」
在教學研習過程中,也配合生活研習。每天清晨六時,擴音器就播出雄壯的起床號,六時半早操,她一定趕來親自主持。七時早餐,七時二十分讀訓,八時升旗,她都和學員們在一起。
研習會裏的教室、餐廳,校園裏的一草一木,都由她率領著全體學員整理打掃。高梓的要求很嚴,她認為即使是打掃這件小事,也應該和教學一樣,絕不能馬虎,她甚至親自示範抹布的用法。因此研習會的廚房、餐廳、廁所都一樣的整潔,她曾說:「從一個地方的廁所乾不乾淨,就可以看出在這個環境裏生活的人的品德。」
身體力行,學員們終於心服
起先,有些學員不習慣這種制度,他們覺得自己已是為人師、為人父的人,怎麼還得像學生一樣作息?但當他們總是看到白髮皤皤的高梓,也一樣親自動手做,就漸漸不再抱怨了。
她要求學員們要養成絕對守時的習慣。在研習會裡,如果沒有特別理由,即使遲到三分鐘也不被許可。她常常說:「火車會等你三分鐘才開嗎?飛機三分鐘能飛得多遠!」關於守時,她一向是身體力行的,她家住在郊外,但不論參加任何聚會,她永遠是最早到的人之一。
從以上這些小事,可以看出,高梓律己極嚴,相對的,她對別人的要求也高。與她共事的人,起初會不習慣她事事要求完美的精神,但是時間久了,一切有了制度,他們會發覺,先前的辛苦是值得的,因為可以享受到一切事務上了軌道後的輕鬆。
二十多年前,台灣的經濟不像現在這樣發達,一般的生活條件也比現在差得多。高梓很重視學員的營養,她特別請專家擬菜單,每天的菜式和營養量都一一列出,貼在餐廳的牆上。她要學員們知道,他們吃的雖然不是山珍海味,但是營養卻很豐富。她說:「這也是一種生活教育。」
在民國五十一年前,教師研習會被美國國家開發總署指定為第三國家訓練中心,辦理第三國家的師資訓練工作。菲律賓、泰國、越南、寮國等國家,都曾派教育官員和教師來研習。
教育工作收穫良多
民國五十七年,高梓因退休年齡已到,不得不離開了她一手培育的研習會。在退休典禮上,一向以鎮定冷靜聞名的高梓,非常激動,鏡框後閃動著淚光頻說:「我真捨不得!真捨不得!」
她對學員說:「我的離去,僅是公務員的退休,而不是整個教育工作的退卻。我在這裡的十三年,是我一生中極為寶貴的歲月。」
十三年來,有一萬七千八百九十九人在她任內畢業,其中第三國家在職教師訓練二百零八人,校長教導主任儲訓班一千一百七十二人,除此之外,都是國小的老師。許多學員結業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仍然常和高梓保持連繫,他們其中不少是在偏遠的山區或海邊。每到聖誕節或新年,高梓都會收到來自全台各個角落的賀卡,他們有的仍在教書,有的當了校長,有的後來又出國進修,有的當了祖父母,還有的退休了。她在得悉老學員的近況後,總感覺十分欣慰。
像花蓮縣長吳水雲,就一直跟她保有連繫。當年吳水雲擔任花蓮國小校長時,被選派到研習會受訓,他是會裏最優秀的學員之一。多少年來,每年夏天,吳水雲總不忘差人送上兩個花蓮的大西瓜給老師。
這些點點滴滴,都使高梓感到教育工作是最有意義的工作。她說:「從工作上,我深深體驗出我們的社會是公平的,只要你肯努力,就會有人承認你,支持你!」
退休後的生活更為豐富
退休後,高梓的生活面反而擴大了。她是崇她社社員、女青年會會員、女童軍總會會員與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台灣團委會的主任委員,還要到實踐家專、中國文化學院教書。以前光是忙著工作,現在可以有較多的時間放在社團活動和社會工作上。
每天下午,午睡醒來,是她一天中最快樂輕鬆的時間。等著郝先生喝完一小杯酒,兩人就手牽著手出門散步。她總是一件襯衫,一條半長的馬褲,腳下一雙白襪和球鞋,她笑著說:「從下半身看,我就像個中學女生。」而郝先生也是一襲花襯衫,一雙便鞋,或一頂草帽。
板橋東西南北的路幾乎都讓他們走遍了。他們曾有從板橋走四點六公里到樹林的經驗。後來板橋越來越繁榮,到處蓋房子,車子也越來越多,他們就改變路程,常常是先坐一段車到中和市圓通寺的山腳下,然後一直爬到山頂的廟裡。走累了,兩人就坐下來吃點點心,附近小吃攤都認得他們,說他們是對神仙伴侶。
她說:「散步有一種很美妙的境界,兩個人在家裏不會有什麼心情坐下來談,散步時卻很容易就聊了起來。散步對心理、身體和情感都有幫助。」
除了散步以外,他們也常在一起打乒乓,他們特別在院子裏搭出一個大平臺,乒乓球桌就放在那裡,不論晴雨都可以打。他們常是在散步前打一會兒乒乓,以前都是郝更生贏,後來幾年,多半是高梓贏。
痛失老伴
民國六十四年十月九日,他們像往常一樣,午睡起來,打了一會兒乒乓。然後,郝更生問高梓要不要到對面華僑中學的操場散散步,高梓說她不想去,郝更生就一個人去了。一個鐘頭後,有人跑來告訴她郝更生在散步時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已經送去醫院了。當她趕到醫院時,郝更生的鼻子、耳朵都在流血,她知道情況不對。兩天後,就去世了。
高梓幾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四十六年的婚姻,幾十個鐘頭前還在一起談笑的老伴兒,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她自責:如果當天陪他一起去散步,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一向冷靜堅強的她,不能吃,不能睡,更不能想這殘酷的事實,晚上一定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在美國的大女兒郝飛博士趕回來奔喪,她抱著母親頻頻安慰,在不久之前,郝飛的先生殷本榮博士也在一次意外中死亡,因此她最能了解母親驟然失去親愛伴侶的悲痛。看到女兒,高梓不得不使自己堅強起來。她說:「女兒結婚十一年就失去了丈夫,而我和郝先生在一起四十六年,我比她幸運多了。她都能堅強的活下去,努力於工作和事業,我為什麼不能呢?」
本著郝更生生前寬大為懷的作風,她沒有追究肇事者的責任。但是為了呼籲騎機車的人能夠多注意行人的安全,愛惜自己的生命,她和崇她社發起了一個機車安全運動。他們印了許多傳單送給騎機車的人。五年來,每年十月,她們都要加強宣傳,她希望郝更生的去世,能喚起社會人士對於機車問題及交通安全的重視,盡可能減少不幸的發生。
爐火純青的感情
回憶起四十六年的婚姻生活,高梓有太多太多甜蜜的回憶。她說:「我所能享受的都享受到了。我的個性太認真,事事都求完美。而郝先生卻不拘小節,我一向對他太苛求了。但愈老我們的感情愈爐火純青,兩人相知如此之深,已沒有什麼值得臉紅了。」
高梓覺得自己太苛求先生,但郝更生卻一直對高梓所謂的「苛求」,以為是一種愛的表現,都能欣然地接受。
現在,高梓和妹妹高棪,兒子郝翔,媳婦及三個可愛的孫女住在一起。兒子媳婦十分孝順,他們盡心照顧母親,但絕不打擾她的生活,使她仍保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她的媳婦常說:「我比姐姐(指郝飛)幸運,姐姐十八歲就離開媽媽,而我們可以一直陪伴在媽媽身邊。」
高棪比高梓小很多,是高梓最疼愛的么妹。她是中國文化大學體育系舞蹈組的主任,一生從事舞蹈教學工作。她從十四歲離開家鄉,到北平慕真女中念書,就和姐姐住在一起。
高棪說:「姐姐外表給人的感覺比較嚴肅。記得以前我的同學都很敬畏姐姐,每次來我家玩,總會問:『你姐姐在不在啊?』其實,姐姐是個很有感情的人,她對家人、親友、同事和學生,一向都非常照顧。」
當郝更生剛去世的那段日子,高梓每晚不能入睡,捧著「荒漠甘泉」看,高棪就陪在一邊,一定要等到高梓睡著了她才去睡。
朋友都知道高梓有一個像女兒一樣孝順的好妹妹。高棪倒不認為自己對姐姐的照顧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她一生未婚,卻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她以為這都是姐姐、姐夫給她的。
使運動生活化
高梓從十二歲就開始每天做運動,一直到現在都不間斷。她常說要使運動生活化:開會時,坐久了她會在桌子底下轉轉腳踝;打電話時,她會聳聳肩,扭扭脖子;洗澡時,她自己彎腰擦洗澡缸,這些都是很好的運動。總之,運動已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蠢,身體也是一樣,不用則退,愈用愈旺。」
每天,她六點鐘起床,在院子裏慢跑,等身上熱了,再散散步。然後她做十五分鐘的「擺手運動」,她認為擺手對於慢性病有好處。擺完手,她就用冷水擦身,把汗水擦掉。然後,她燒一柱香,念七遍大悲咒,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每天晚上睡覺以前,她還要踩三公里腳踏車。
高梓曾印了一份她自己力行的健康要訣分送給親朋友好。她希望每個人都像她一樣,每日運動不輟。
喚起大家注重生活的衛生
另外,她引用美國醫學會會長波茲博士的修身養性資料:飲食平衡(多吃含蛋白質、維他命和液體食物),大便定時,適度休息與運動,培養幽默感,避免情感上過度緊張,忠於家庭和朋友,因工作而有滿足自豪之感,參加社會工作,從事有興趣的消遣,繼續求知識,增加智慧和經驗。
她說:「很多老年人恐懼老,覺得每過一年,生命就縮短一年。以前的平均壽命短,現在因為營養、醫療和運動各種因素,人的平均壽命比以前增加了三十歲。只要能好好珍惜自己,活一百二十歲是天經地義的的事!」
為了證明自己還沒有到老邁的地步,她學畫、學字,也學戲。每個星期四晚上,她和幾個朋友一塊票戲,你唱我叫好,我唱你叫好,真是樂在其中。
她說:「年齡並不是以你度過多少生日來計算,這是『鐘錶時間』;年齡應該以生理與心理的狀態區分,也就是所謂『生物時間』。生物時間和鐘錶時間並不相同,生日越增,生物時間就越過得慢;換句話說,年齡愈大,就老得愈慢。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生理變化,不像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那麼大。五十五歲到七十五歲之間的生理變化,也不能和四十歲到五十五歲之間的情形相比。」
一位積極勇邁的生活鬥士
李商隱有一首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高梓的好友,華崗佛教研究所的所長曉雲法師和她都覺得這首詩很美,但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意境未免太消極。於是曉雲法師把它改成:「倒影斜陽光倍豔,淡江河泛錦團紅;夕陽無限風光好,妙景無須話始終。」
「夕陽無限風光好,妙景無須話始終」這正是今年八十歲的高梓心中的自我期許,也是她現在生活的寫照。
她說:我們認識了老,了解了老,才會不怕老,才能進一步享受老。如果大家對老年能建立一個正確的觀念,克服老年生活的障礙,從而提高老年生活的適應,就可以享受一個勝利的、充實的「老而彌堅」的老年生活。
對於一向健康、積極、努力的高梓來說,每過一年,不是減少一年,而是增加一歲,她認為這不應該是減號,而是加號,增加的是經驗、智慧與韌性。在面對老年的挑戰中,高梓是個積極勇敢的鬥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