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2005年開始,世界各地的「飆鳥族」悄悄地踏上寶島,他們在英美等 8大賞鳥公司的推薦下,一批批飛到台灣的山巔水湄追尋新鳥蹤。去年底世界水鳥會議在台灣舉辦期間,多位國際鳥界領袖也公開盛讚此地的賞鳥潛力,甚至可媲美生態旅遊天堂哥斯大黎加。
對「飆鳥族」而言,雖然台灣本土15種特有種和珍稀鳥類最具賣相,然而,海島台灣位於亞洲大陸外緣、花彩列島的中間點,成為東亞候鳥每年春、秋兩次大遷移的重要驛站,種類繁多的候鳥也極具特色,其中稀有的黑面琵鷺、黑嘴端鳳頭燕鷗等,更為美麗之島的水鳥圖像增添炫麗的色彩。
從空中鳥瞰,台灣東西海岸,自北而南包括岬角、溪流出海口,海岸潟湖、小島,人工經營的漁塭、水田等各類深淺水域,像是形形色色的餐廳,提供了水鳥駐足覓食,甚至安家落戶的庇護所。
2005年12月中旬,隨著一波波冷氣團南下,大批飛抵台南縣曾文溪口度冬的黑面琵鷺數量也達到高峰期,不畏寒風的保育人士組成普查團隊,同步在八掌溪到鹽水溪的各出海口進行今冬第4次數量普查,共記錄到803隻,顯示黑琵族群數量已逐年穩定增加中。
一批批愛鳥人也沿著曾文溪北岸堤防,前往位於台南縣七股溼地、黑琵數量最多的「黑面琵鷺保護區」,這片方圓300公頃的淺水沙洲,是這群遠方嬌客在台停留的主棲地,聚集了數以百計的黑面琵鷺。從高倍的單筒望遠鏡望去,排排雪白身影悠哉佇立在水波中,多數鳥兒扭頭將長長嘴喙埋在背部休息,有些則一邊走動,一邊將長嘴伸入水中,不疾不徐地左右掃動覓食,隊伍盡頭還有三兩隻正展翅潑水洗澡,洗完澡的鳥兒還用長長的黑嘴相互逗弄,為對方梳理羽毛。
在主棲地遼闊的水域中,像黑琵一樣遠從中國北方或更遠的西伯利亞長途遷徙南來度冬的鳥兒可不少。一群群黑頭紅尖嘴的過境鳥「堮燕鷗」優游在黑琵群附近,讓灰濛濛的畫面抹上幾許豔麗;間或有「大白鷺」飛來停棲,氣定神閑地伸長脖子眺望四方;另一頭接近岸邊的淺水灘,鷸科鳥兒,如小巧的「青足鷸」、有著誇張下彎嘴喙的「大杓鷸」等,則踩著纖細長腿輕巧涉水,尖尖長嘴在泥灘裡忙碌地覓食。

兩隻黑面琵鷺亞成鳥正嬉戲中,這個行為被認為與培養嘴喙的靈敏度和力道有關。
秋水共長天一色
有水則靈,水鳥因為棲息、覓食溪流水澤間,而為寧靜的山水注入靈動的生命,翱翔飛舞的自由自在更令人心生嚮往。「亭亭常獨立、川上時延頸」、「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水鳥優雅的身影,映照澹蕩波光,向來是歷代詩人寄情明志的對象,就連鳥兒水中的睡姿──「眠沙臥水自成群」、「綠頭江鴨眠沙草」,都被詩人刻劃得美感別具。
然而,水鳥在文學家或賞鳥人眼中的瀟灑閒適,若讓鳥兒知曉,恐怕要大嘆「心事誰人知」。
以南來度冬的冬候鳥而言,在飛翔千萬里的疲累後,它們必須要找到地形、氣候適當且食物足夠的水域,還須考慮棲息時的安全無虞,想出各樣捕食策略。
以黑琵為例,當它們用嘴喙在水中搜尋魚兒時,自知對於天敵「反應遲鈍」,常會選擇與大白鷺為伍,讓大白鷺充當警衛兵。然而,大白鷺也不是免費服務,它們會趁便撿食被黑琵攪動而驚慌四竄的魚蝦,讓自己省點腳力;即便是靜立水邊的「唐白鷺」,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它的如如不動,其實是鬆懈魚兒心防的一種策略。
許多海岸、河口水鳥的覓食還受漲退潮限制。比如小水鴨、琵嘴鴨等,只能吃懸浮在水中的浮萍、種子、蝌蚪等,它們必須把握漲潮期間,捕食海水送來的食物,一旦退潮,就算肚子餓扁也莫可奈何了;同樣生活在這類濕地的鷸鴴科鳥兒正好相反,因為它們吃的是泥灘地裡的蟹貝、無脊椎生物,必須抓住泥攤外露的退潮時段來補充食物。
台灣豐富的鳥況源於位處東亞候鳥遷徙的中途站,加上地形複雜,涵蓋溫帶到熱帶氣候,物種歧異度極高,小小島嶼竟蘊含五百多種鳥類,但早年忙於生計的台灣社會並不知自己身在寶山中。1960年代,以研究遷移鳥類是否攜帶傳染性疾病的「東南亞遷徒性動物病理學調查(MAPS)」在台灣展開,才被來台鳥類學者驚為「鳥島」天成,而發起成立第一個賞鳥社團,播下了往後三十多年的台灣賞鳥種子。
台灣賞鳥風氣雖然起步比歐美晚,進展卻十分積極,各縣市鳥會陸續成立,在賞鳥之餘還擔起各區域鳥類調查和棲地保育、教育宣導的重任。
1990年代,賞鳥風氣透過學校教育和舉辦大型活動而更加普及。著名如彰化的「鷹揚八卦」活動,當時擔任彰化縣議員的現任立委揚宗哲表示,他和鳥會代表跑遍彰化縣市的中小學宣導「鷹腳踏」(一種捕鷹陷阱)的危害,並結合伸港溼地垃圾填海的議題而引起社會廣泛注意。如今,數以萬計的灰面鷲每年春天北返經過八卦山的壯觀畫面,已成為彰化地區的重要風景。
保育風氣之外,近年來許多第一線的水鳥棲地守護,若少了鳥會義工們的運籌帷幄、奔走呼號,恐怕都難以成功。

昂首佇立於颼颼海風中的鸕鶿,是台南七股潟湖的重點景緻。鸕鶿是潛水高手,潛入水中捕魚的技術一流。
保育神話
「屬於夏候鳥的黑嘴端鳳頭燕鷗、屬於冬候鳥的黑面琵鷺,和屬於留鳥的水雉,可以代表台灣多年來水鳥保育的成果,」國際台灣觀鳥協會理事長廖世卿指出。
有「神話之鳥」之稱的「黑嘴端鳳頭燕鷗」,全球數量不到50隻。2000年,生態攝影家梁皆得在馬祖無人小島拍攝紀錄片時,意外發現4對成鳥和4隻幼鳥混雜在大群「鳳頭燕鷗」中,由於是全球首次的繁殖紀錄而轟動國際。
連江縣政府早先已將馬祖附近8個小島劃設為保護區,發現「神話之鳥」後,更委請海巡署在5、6月燕鷗飛來繁殖季節加強查緝,但對中國大陸漁民利用清晨或夜晚登島撿拾鳥蛋仍防不勝防。
「我們根據野生動物保育法罰款,大陸漁民沒錢可罰,把人關起來呢,他們也不在乎,」主管保護區的建設局局長張壽華表示,這讓他們萬分頭痛。隨後幾年間不穩定的繁殖紀錄,更讓鳥界人士憂心。
2005年,縣政府終於找出有效遏止大陸漁民上岸的辦法:一旦發現越界違規上岸者,就依兩岸關係條例,沒收所有的漁網具,「對岸漁民害怕失去謀生工具,損失慘重。風聲傳出去後,漁民上岸的頻率就少多了。」張壽華如釋重負地表示,去年8月間世界水鳥協會前理事長羅伯特還特地到馬祖尋鳥,結果幸運目睹,回國後在網站上大加介紹,短短二、三個月,全球點選人次已經超過80餘萬次。
至於黑面琵鷺,自從1991年國際鳥盟調查發現全球數量只有二百多隻,列入一級瀕臨絕種動物後,這種七股漁民長期以來暱稱為「撓杯」(ㄌㄚˇㄅㄨㄟ)的老朋友一夕之間聲名大噪。台灣因為吸引了全球60%的黑琵族群度冬而在保育上倍顯重要。當年台南縣七股溼地原被地方政府劃為工業區,打算填平造陸,也在國內外野鳥保育人士力爭下而保留下來。
隨後台南鳥會協助學界展開棲地的調查研究,透過「繫放」作業,黑琵裝上無線電發報器,才發現原來天黑後紛紛飛離主棲地的黑琵,是飛到周圍方圓十多公里內的漁塭,撿拾廢棄漁塭或漁塭收穫後水位下降區域的下雜魚為食,並避風休息,然後在凌晨又飛回主棲地。
此外,由於黑琵遷移活動跨越東亞各國,台灣隨後也加入國際的保育合作計畫,例如1998、1999年二度與日本合作衛星追蹤,把衛星發報器裝上鳥背,追蹤到它們的繁殖地是在南、北韓交界非軍事區的無人小島,解開長久之謎。

小白鷺;搭乘工作船遊台南四草保護區,可飽攬水上養蚵風情、兩岸紅樹林生態,還可到賞鳥亭欣賞四草的豐富鳥況。
長期監測
長期研究黑面琵鷺生態與行為的師大生命科學系教授王穎表示,目前鳥會雖然已持續在做黑琵數量和棲地的定期調查,但是以對待珍稀物種的標準來看,這樣的頻度是不足的。
「黑琵究竟對哪些漁塭、鹽田的使用頻度最高?這些民間私有漁塭應如何管理,才能確保黑琵的食源和安全?」種種攸關黑琵生存的疑問,都因缺乏政府經費支援,相關資訊十分粗略。當發生危機時,例如2002年底的肉毒桿菌集體中毒事件,當地的保育團隊往往無法做出立即有效的因應,只能坐視黑琵一批批暴斃。
「黑面琵鷺的保育可以扮演水鳥保育的旗艦角色,」王穎說,因為把棲地保護下來,受惠的不只黑面琵鷺,其他在各河口、海岸的水鳥,都可在這把大傘下受到庇蔭。
至於台灣留鳥,有「凌波仙子」美譽的水雉,雖排不上國際明星鳥種,但台灣棲地復育的經驗,卻被國際鳥盟喻為「亞洲第一個藉由重大工程,來重建野鳥棲地的成功案例。」

尖尾鷸;搭乘工作船遊台南四草保護區,可飽攬水上養蚵風情、兩岸紅樹林生態,還可到賞鳥亭欣賞四草的豐富鳥況。
搶救水雉
踩著一雙15公分細長腳趾的水雉,偏愛行走在有浮葉植物的湖泊、埤塘覓食。幾十年來,台灣的淡水溼地紛紛填為建地或農田,迫使水雉遷移到菱角田或芡實田生活;而隨著農地縮減,水雉數量也急速下降;尤其為興建高鐵,徵收了葫蘆埤、德元埤二個水雉族群主要的繁殖區和度冬區,野地水雉的處境岌岌可危。1997年台南縣水雉的觀察紀錄不到五十隻,在台存活無數世代的水雉,面臨了可能在台灣版圖上消失的危機。
1998年,全國各地18個鳥會和溼地保護聯盟成立「搶救水雉委員會」,聯手為水雉請命,並設立捐款專戶,展開為水雉找新家的工作,最後說服台南縣政府在原本水雉出沒區的官田鄉承租15 公頃的甘蔗田改為大小水塘,做棲地重建,並委託台南市鳥會等幾個團體長期經營,地租和營運經費則分別由交通部高鐵局和高鐵公司分攤。
「復育區的從無到有,是我們一步步摸索出來的,」負責經營棲地的研究人員吳仁邦指出,由於水塘的面積遼闊,第一年(2000年)收集不到足夠浮葉植物的種源,只好全部種植菱角;但是菱角葉片冬天枯萎,食物不足,需要有睡蓮、印度杏菜等其他植物遞補,他們便從自己培養種源著手。此外,水位高低如何影響水域內植物、魚類的生態,更是環環相扣的複雜學問。他們陸續到中國、泰國等地考察水雉天然棲息環境,並長期觀察研究,以拿捏出最適合水雉的棲地環境。
經過多年經驗累積,現在復育區已營造出多元生態,復育區和官田地區水雉數量也在2003年後就增加到二百多隻。從復育區觀鳥牆望出,很容易就可看到羽色艷麗、體態輕盈的水雉漫步於菱葉間,水澤中還有紅冠水雞優游、不少鷸科鳥兒涉水覓食,一片生機盎然。春天時,還可見水雉爸爸帶著毛絨絨的幼雛散步呢!水雉家族是鳥類中少數的「女權至上」族群,不但一妻多夫,而且是由公鳥抱卵、育雛。
吳仁邦表示,以前官田菱農因為紅冠水雞會啄食菱角,因而噴灑農藥置鳥兒於死地,常禍連水雉和其他鳥兒。之後,縣府為了獎勵菱農保育這些田中嬌客,只要發現水雉鳥巢並成功孵出幼鳥,就可申請獎金。近年在簡化手續後,農民申請已愈加頻繁了。
在生態意識普及下,台灣鳥類受到的待遇雖已明顯改善,然而,「台灣各地填海造陸、河川污染、漠視溼地的現象從未真正停止過,」中華民國野鳥學會副理事長、也是亞洲鳥盟副主席的方偉宏表示,「開發」與「保育」仍是一場長期拉鋸戰。鳥界人士近年引進國際間「重要野鳥棲地」(IBA)概念,把台灣依高海拔、低海拔、溼地、海岸、河口、島嶼等類型棲地劃出53個 IBA,並送交國際鳥盟審查認可。
方偉宏表示,IBA的界定以特有種、鳥類生存受威脅的程度、族群多寡等為標準,雖然目前只有和國家公園、野生動物保護區等重疊的區域受到法律保障,但IBA的重要性經過宣示和推廣,將有利於日後保護區的推動。「曾文溪口黑面琵鷺保護區」就是一個相當成功的例子,該區域2000年劃為IBA,到2002年底已正式公告為保護區。
方偉宏表示,鳥界的第二步將努力推動將IBA都列入保護區,並藉由IBA來結合當地利害關係團體,共同守護棲地環境。鳥人們衷心期盼,代表人類對鳥兒善意回應的IBA,若能激起更多民眾的共鳴,台灣才可能在春去秋來的每一個季節,成為一個觀鳥、聽鳥的賞鳥天堂。

被國際鳥盟列為「極危」等級的黑嘴端鳳頭燕鷗,近年在馬祖現身,地方政府和民間都戰戰兢兢的投入保育工作。

水雉的大腳趾張開可長達15公分,有助於分散體重在浮葉植物上行走。圖為水雉交尾。


這片位於台南官田、歷經曲折和無數汗水營造出的菱角水塘,為原本瀕危的水雉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庇護所。

搭乘工作船遊台南四草保護區,可飽攬水上養蚵風情、兩岸紅樹林生態,還可到賞鳥亭欣賞四草的豐富鳥況。

每年冬天黑面琵鷺自寒冷北方翩翩來到台南縣曾文溪口,優雅的身影為台灣海景增添靈動的一幕。

澎湃的浪濤與絕頂岩礁是許多鷗科鳥類的棲息環境,台灣常見的夏候鳥──燕鷗,常集體築巢於島嶼的懸崖或地上。圖為澎湖無人島的白眉燕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