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中外,女足都是發展中的新興運動。
十年前,幾個受過專業訓練、雄心萬丈的教練,一群天賦十足、肯硬拼苦幹的球員,在國人不知女子足球為何時,已「巾幗不讓鬚眉」地踢出「亞洲女足第一強」的令譽。
在這段披荊斬棘的過程中,我國的女足從原本生僻、冷門的運動項目,到國人眾口相傳,引以為榮。今年的世界女足邀請賽,木蘭、良玉兩隊再度締造佳績,分獲亞、季軍。
我國女足運動是怎麼崛起的?
民國七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臺北市立體育場上人頭鑽動,萬千球迷爭睹第三屆世界女足邀請賽閉幕典禮。
在這次比賽中,我國的兩支女足隊——「木蘭」與「良玉」,分別名列亞、季軍。
比較遺憾的是木蘭隊。
木蘭在這次比賽中,未輸一場球,卻以二勝三和的戰績與三勝一和一負的西德,積分同是七分(按大會規定,勝一場得兩分,和得一分,敗則不得分);後來比球數,木蘭以一球之差,屈居亞軍。
備受矚目的是良玉隊。
十五日一場大爆冷門的比賽——木蘭、良玉兩姐妹對役,年紀較小,經驗、技術均略遜的「妹妹」良玉,居然以一比一逼和原先最具「冠軍相」的木蘭;接著又打贏頗被看好的澳洲隊。
木蘭的成員多是老將,像楊秀枝、黃映雪、周臺英等都已七、八度當選國手,她們曾代表我國轉戰各地,為女足運動寫下光輝的歷史。
七十年才成立的良玉隊,成員多是新人,平均年齡才十七歲半,她們在三年前曾參加第二屆國際邀請賽,但在與賽的十三支球隊中僅得第十一名。
檢討這次比賽,雖然木蘭隊馬失前蹄,未能將冠軍杯留住,令人遺憾;但良玉隊的表現,則顯示新銳已漸冒出頭來,是可喜的現象。
「一隻燕子飛不出春天,一朵花也成不了花園」,木蘭隊教練陳定雄在賽後說:「由『一枝獨秀』漸成『鶯飛草長』,是我國女足十幾年來的發展成果,這也將使國內女足運動更上層樓。」

圖3.:女足健兒在燈火通明的夜間球場上競逐。(鄭元慶)
男足曾稱霸亞洲
我國女足運動,在民國五十年間萌芽。五十七年,全國萬壽杯足球賽,已有女子組賽程。當時,亞洲只有現任女足協會會長陳瑤琴在香港籌組的女足隊,西方也僅英國開始推展女足,算起來,我國還是發展女足運動的「先驅國」。
足球場地遼闊,比賽時間長(男子九十分鐘,女子七十分鐘),其規則又容許有限度的身體衝撞,賽起球來有點「野蠻」,加上運動量大(據日本運動專家研究,足球的體力消耗量僅次於馬拉松及三萬米長跑),是少數最激烈的運動之一。
因此無論中外,足球運動早期都是男人的專利。
民國初年,我國男足運動曾盛極一時,在第二屆到第十屆的遠東區運動會,以及第二、三屆亞洲運動會的足球賽中,年年蟬聯王座,享有「亞洲足球王國」的美名。
政府遷臺後,足球風氣未能持續培養。從四十三到五十七年,是我國男足發展的「停滯期」。此時國內沒有球隊,參加國際比賽的球員都是向香港僑界「借調」來的,男足發展有了斷層。
因此,雖然近十年來,我男足球壇大力培養球隊,力圖振作;也漸在一些中、小型的國際賽中嶄露頭角,如第四屆國際中學杯獲亞軍、泰后杯得季軍……,但在較大型的比賽,如亞洲青年杯、奧運足球會外賽……,仍無法打入決賽。

圖2.:民國六十七年起,我國已經三度舉行大規模世界女足邀請賽,圖為今年開幕典禮盛況。
「宜寧」開創女足江山
比起尚在混沌階段的男足,我國女足頗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勢。
民國五十七年起,香港女足隊年年參加我國舉辦的萬壽杯女足賽,連續奪走了四屆冠軍。
六十三年,由臺中市大德國中老師劉潤澤領軍,一隊看來毫不起眼的國中女生(當時掛名佩登斯隊),以黑馬姿態登上萬壽杯后座。
這批女足新秀高中直升宜寧中學,從六十三年起,年年拿走萬壽杯的冠軍,踢出女足史上的「宜寧時代」,劉潤澤也因此有「女足挖土機」之稱。
「宜寧」之於女足,宛若「紅葉」之於棒球——民國五十七年,紅葉一舉擊敗日本和歌山隊,揮出我國的「棒球江山」。民國六十六年起,以宜寧為骨幹的中華女足隊(六十三年由鄭為元將軍命名為「木蘭」——取其不讓鬚眉之意),亦開始連年征戰,寫下光輝的戰史。
細數木蘭歷年戰績,在正式國際賽中(如亞洲盃),從未嘗敗績,在囊括女足強國參賽的世界邀請賽中,名次也「步步高升」。總計木蘭八年來共征戰六十一場,勝五十二場,和八場、敗一場,總計攻進二一三球,僅失十四球。

圖:女足運動充滿「陽剛」之氣。(鄭元慶)
我國女足怎麼興起的?
比起西方,中國女子向來被認為保守、文靜,宋朝以降的社會風氣,也鼓勵女性要嬌嫩、柔弱。女足運動充滿「陽剛之氣」,為什麼能被「破除成見」地接受,且在世界足壇佔一席之地?
省體專副教授、現任木蘭隊教練陳定雄表示,女子足球是近廿年才出現的新興運動,我在亞洲女足壇起步稍早,基礎穩固,佔了很大優勢。
「足球動的是腳,比『動手』的運動,如籃、排球更不好控球,技術層面頗高,但也較不受身材的限制」,陳定雄指出,巴西球王比利,身高僅一七一公分,近廿年世界足壇最傑出的廿五位球員,平均身高也不過一七六公分,可見足球頗適合東方人發展。
東方女子個子小、體重輕,利於奔逐,在做盤球、轉身等動作時,也比較靈巧」,良玉隊教練張子濱亦有同樣的看法。

圖1.:良玉隊員洪寶鑾是今年世界女足邀請賽對澳一役的大功臣。(鄭元慶)
上駟球員與精英教練形成絕配
更重要的,是當年剛好集合了一批上駟之材。
銘傳女足教練高庸指出,早期女足球員大部份是山胞子弟,腳勁強、體力好,拚勁十足,因此能屢戰屢勝。
陳定雄也認為,像如今仍活躍在球場,有「女足長青樹」之稱的木蘭要將楊秀枝、黃映雪等,都是體型佳、足下動作靈活,肯拼苦幹的好球員;當年木蘭隊的老媽,有「亞洲第一女中鋒」之稱的周臺英,對足球反應特別靈教,常能自創一格,這些球員形成頂佳的「絕配」。
足球界菁英薈萃的教練群,也是直接推動女足成長的巨手。
他們多出身體專或體育系,受過專業的足球教練訓練,也曾出國進修,具世界級水準,例如:高庸在民國五十八年,就到國際足總設在馬來西亞的體育講習班就讀,六十二年又到西德科倫體育學校進修,得到國際A級教練資格;陳定雄曾赴美、日深造,獲東京教育大學體育行政學碩士;張子濱、陳茂全都曾赴英國教練講習班進修,獲足球教練證書。

圖2.:足下功夫儘管「不讓鬚眉」,黑球鞋裡粉紅蕾絲短襪,仍透露了女兒家的纖巧。(鄭元慶)
木蘭炒熱女足運動
木蘭轉戰南北的佳績,使各國刮目相看,也使國人把這項原本冷門的運動,從排拒到接受,從生疏而熟悉,然後熱情參與。
民國六十七年以來,我國三度舉行世界女足邀請賽,觀眾原只是基於新鮮、好奇來看球,後漸漸看出興趣,加上木蘭連戰皆捷,眾口相傳,盛況年勝一年。對推動女足人士,是很大的鼓舞。
我國球隊也在這些競技中,觀摩來自世界各國(包括亞、歐、南美、大洋洲)勁旅的球技,加快成長的腳步。
目前,國內女足可大分為三類:
甲組隊(我國尚無工商業支持的女足隊,中學及大專球隊即是習稱的甲組隊)組隊較長、成績較好的,南有長榮中學、臺南師專,中有宜寧中學、省體專,北有景文高中、銘傳商專等隊。我國國腳——「木蘭」、「良玉」二隊球員,即由這些球隊中選拔出來的。
初中組球隊,數量屢有增減。傳統性隊伍有南部的長榮中學、鳳西國中,中部宜寧中學,以及北部的明志、北投國中等。
國小組運動人口最多,全省約有四、五十個小學設有女足隊,其中以北部的修德國小實力最強,連續五年獲全國中正杯冠軍。

圖3.:球員爭球,出現充滿動感的畫面。(鄭元慶)
由明星球員掛帥走向打團體仗
早期的女足比賽較重視個人,只要有一名體力好、速度快、腳法熟練的球員,就能橫行場中,頻頻得點。因此容易產生超級射手,像我國的周臺英在第三屆亞洲杯中,個人獨進廿球;李霞、馬雄秋、黃映雪等,也在前兩屆世界賽展現強大的攻擊力。
個人技術好雖重要,但隨著足運發展,已有許多方法來「破解」明星球員的攻勢,如採堅守的戰略,專門盯住超級射手。女足比賽因此走向打「團體仗」,講究全隊的默契及隊型,戰略愈來愈受重視。
戰略有些什麼呢?
高庸指出,女足賽採十一人制,從己方球門算起,依序分為:守門員、後衛(包括掃把腳)、中場、中鋒等四個攻守位置。
足球隊型一般常見的有四(後衛)二(中場)四(中鋒)、四四二、四三三等。
四二四是「重攻輕防」的打法,除四名前鋒可趨前射門外,四名後衛也可與之配合,由邊線、中央交錯進攻。(見圖一)
四四二是典型的「以守為攻」,後衛布重兵;四名中場球員,很少上前攻門,靠前鋒「雙箭頭」滲入敵方禁區扣關,碰到對手實力較強時,經常採用。(見圖二)
四三三也是採守勢的打法,在後防布重陣,使對方難有攻門機會,但亦加強前線的攻擊火力。(見圖三)

圖1.:練「頭球」又痛又苦,但也只好咬牙苦練。(鄭元慶)
球技純熟,戰略運用才能奏功
平時演練的戰略,比賽時因對手的不同,教練還須臨場調度。
足球比賽除中場休息外,不能叫停,教練多趁球員受傷時,藉「醫護」之名進場,行召集球員、面授機宜之實。
臨場調度依比賽狀況實施。例如:有些弱隊比賽時只求不輸,採「嚴防密守」的策略,一意逼和。此時強隊便可以「假放水」招術相迎——放鬆攻勢,使對手防心鬆懈,甚至開始攻擊,再趁隙出擊。
「必須球員基本動作良好、純熟,使球的來路、去向在己方控制下,才能奏功。」高庸說。
基本動作包括:踢球、停球、盤球、頂球……等。

圖2.:踢球時膝蓋常易受傷,女球員多半掛護膝練球。(鄭元慶)
踢、停、盤、頂,俱見功夫
踢球是一切動作的基本,「踢法是以腳背出擊,每個人的用力點多少會不同,踢球方式也不一樣,球員須找出適合自己的角度、方位,一『舉』踢中球的重心,才能踢穩、踢平。」良玉隊張子濱教練說。
「好球不會旋轉、直來直去的,便於隊友接應」,張子濱說,只有罰球(自由球、十二碼球、角球)時,因對手在旁虎視眈眈,才踢旋轉球,避免被攔截。
「利用身體各部位(如頭、胸、膝、腳……),把球停在足下,稱為『停球』」,張子濱比畫著說:「『高桿』的停球,能用假動作騙過對手,停在對方攔截不到的範圍,然後快速踢出。」
「『盤球』好比籃球的運球,在受對手包圍、球未出『腳』時,以腳部來『盤弄』球,以拖延時間、等待隊友移位,及防止對手攔截。盤球動作對接應前後的中場球員,尤其重要。中場的盤球技巧純熟與否,可決定隊型及打法。」良玉隊助教陳茂全說。
「頭頂球用來處理空中高球」,陳茂全指出,「至於要以頭的什麼部位頂球,足球規則並沒有規定,但大部分教練教球員以前額骨來頂,因為它是頭部最堅硬、寬平的部位。前額頂球也利於觀察球勢。」
「前額骨頂球要『碰』對位置,使球的方向、落點恰到好處,並不容易,且球碰頭很痛,是女球員最怕練的項目之一。」高庸教練指出。

足」球比賽中,只有守門員可用「手」接球。(鄭元慶)
女球員怕練「鐵頭功」
帶過多年男足隊的高庸說,男生練頭球可以說練就練,毫無顧慮;女孩怕痛、怕打到臉,得教練「連哄帶騙」——先示範正確動作、講解要領,再作「心理建設」,強調只要動作正確,不會打到面龐,額上也不會留下皺紋;初練時,得先輕輕丟球,等球員有信心、不怕了,才逐漸加強手勁。
「許多球員的『鐵頭功』就是這麼經年累月練出來的。」高庸笑著說。
女足運動極耗體力,因此要比其他運動更強調重量及長跑訓練。
足球員常作的重量訓練有:手持啞鈴或貢鈴作蹲舉、跳躍前進,以健壯腿肌。
長跑主要訓練耐力。
足球有所謂的「十二分跑」訓練。方法是:由球員繞著操場一圈圈地跑,跑程、配速不拘,但須持續跑完十二分鐘。跑的距離愈長,代表速度愈快,耐力愈好。
據體專副教授陳定雄所作的調查統計,非長跑選手十二分鐘跑程多在二千四百公尺以下,長跑運動員則可達三千五百公尺以上,優秀的女足球員應在二千八百公尺左右。

圖1.:良玉隊教練張子濱臨場為球員分析戰術。(鄭元慶)
踢球會不會變壯、變醜?
這種訓練把球員的潛在耐力幾乎「壓搾」到極限,球員練起來叫苦連天。木蘭、良玉隊員,參加世界賽前在左營集訓,教練把「十二分跑」安排在周末,球員須跑完才能放假,因此有「黑色星期六」的說法。
「女球員最怕的還不是練習時的苦」,陳定雄說,「而是害怕訓練會使體格變粗變壯,因而變醜了。」
「其實這是杞人憂天」,美國麻省大學運動科學碩士,左營訓練中心運動醫學專家衛沛文指出,「只要方法正確、循序漸進,非但體格不會變粗,還會減少贅肉,使身材勻稱、健美。」
更何況,足球運動並不只是講求體力和耐力,還要比速度。
「好的足球員要像一隻豹,跑得快、跳得高,且有極佳的轉身及躲閃技術,太『重量型』也不理想。」一名教練說。像馬雄秋、劉玉珠、黃映雪、周美玲、洪寶鑾等我國球員,都是身材玲瓏的足球「悍將」。

圖2.:木蘭隊員作賽前熱身。
老將步入巔峰,新銳漸成氣候
日本足球專家松田岩男研究發現,女球員在廿四到廿八歲間的敏捷度、爆發力、速度、反應等都能達到最高峰。
我國「宜寧時代」開疆拓土的老將,多從十四、五歲開始踢球,經驗足、技巧精熟,近年又漸入巔峰;而十六、七歲的新人,也正漸成氣候,為女足運動的發展勾勒出一幅好景。
可惜國內尚無工商業支持的女足隊,使多數球員在大專畢業後,就高掛球鞋。
而大專女足隊太少,也使得一些在大專院校就讀的球員,因為學校沒有球隊(如國腳雲集的師大,就無女足隊),練球時東奔西逐,比賽時又到處被「借調」。
體育的發展原應呈「金字塔」型——基層最多、漸向上漸減,「只是我國的金字塔太陡峭了。」一位教練說。

同伴正在練球,我雖受傷,卻仍可吆喝助陣。(鄭元慶)
比賽宜採聯賽制
造成這種現象的一大原因是,「許多家長認為女孩子小時候跑跑踢踢沒有關係,但長大了就得「淑女」點;甚至有人喜歡觀賞女足比賽,也以中華女足的表現為榮,但仍反對自己的女兒踢球。」陳定雄說。
另一個原因,則是女足比賽制度規劃不當,使愛護學生的教育界人士裹足。
目前,學校隊伍可參加的全國性比賽有每年四月舉行的分齡賽、六月的足協杯及十二月的中正杯(前身為萬壽杯)等。各項杯賽進行一至二周,參加各隊每天都有賽程。
高庸指出,足球比賽十分激烈,國內這種集中比賽的方式,對球員體力是很大的負荷。國際上,連職業隊的世界盃賽,都規定球隊賽完一場後、需隔四十八小時才再出賽;一般業餘隊則多採聯賽,分散比賽時間。
足球聯賽是以一年內的某三個月為球季,球季內每週有一至二場賽程,巡迴到各地比賽,「既可帶動地方上的足球風氣;又增加比賽次數,促進球隊間的往還,更能減輕球員的體力負荷。」高庸說。
期望「隊」如其人,名垂青史
一九八七年世界盃女足錦標賽轉瞬即至,這是國際足總第一次舉辦的正式女足國際錦標賽。
觀眾的熱情參與、優秀的教練群、經驗豐富的老將、日漸崛起的新銳,都有利我國女足更上層樓。
就像兩支隊伍的名字——木蘭、良玉是留名青史的女將,國人也希望這批「娘子軍」,能在後年舉行的國際賽中大展身手,在世界運動史上留名。
(本刊九卷十一期「籃球場上八十年」文中指出,廿四年全國運動會在上海舉行,籃賽盟主為滬江大學所奪,經讀者指證,實際盟主應為河北省代表隊,特此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