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隨俗——大港口漢人今昔

到秀姑巒溪泛舟的人應該記得，泛舟的終點有座壯麗的拱型長虹橋，離舟上岸後，沿公路順著溪流往出海口處前行，不到五百公尺，就會在右邊發現一個村落，這裡就是大港口。

大港口位於秀姑巒溪出海口北邊坡地上，再往北一公里和三公里，分別是港口和石梯坪兩個阿美聚落，前者與大港口關係密切，是大港口漢人接受阿美文化的主要來源。溪南為靜浦，也是阿美部落，但因溪水阻隔，與大港口較疏離。這四個部落合起來即是花蓮縣豐濱鄉的港口村。

孤立的海中島

據胡傳在台東州採訪修志冊所載，清光緒九年（西元一八八三年）有漢人六戶共卅三人住在大港口，他們可能是從大陸前來墾殖定居的農民。依現住於大港口九鄰的林隆機表示，他的父親曾金蓮常聽長輩提及，祖先是來自福建福州，由田野調查的結果來看，當時的移民以曾、金、蕭三姓為主。

早期對外交通不便，主要靠海運與外界漢人接觸運補。從大港口往北直到豐濱都是阿美族人的生活圈，向西得步行四、五個小時，經阿美族的奇美部落，才能到瑞穗，南下也需走半天才到得了長濱。

在這個孤立的環境中，漢人和人多勢眾的港口阿美族人，產生了密切的關係，許多公共事務常互相合作，如築路、修建房屋、外禦、團體狩獵及捕魚等；而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婚姻。

由於地廣人稀，需要人力開墾，人丁就是財富。漢人為了要更多勞力，嫁女兒時依阿美習俗，招贅阿美男子到家裡來。曾金蓮和前任鄉長陳福生等不少人，都是從港口阿美入贅到大港口。漢人則因為傳統而不行招贅婚，且漢人生活較好，阿美女子多願依漢俗嫁給漢郎。

民國五十四年，大港口共有四十對夫婦，其中有廿六對行招贅婚，高達百分之六十五，餘為嫁娶婚。換句話說，漢人的父系繼承及阿美的母系招贅並存於大港口。

秀姑巒溪出海口是大港口人的傳統漁場。

因通婚而被同化

在這種情況下，確實達到增加人口的目的，但也使得阿美血統日濃，影響日深。

當年的調查顯示，大港口的阿美族居民共有廿八戶，兩百一十四人；漢人僅十九戶，四十四人，若扣除擔任國小教職、警政機關及光復後遷入者，早期漢裔幾已全被同化。

由於阿美人在漢人家族中逐漸形成多數，經過幾代後，大港口的漢人後裔，身上有著阿美及漢的融合文化，而前者又濃於後者，甚至形成漢文化逐漸消失的局面，其中最徹底的是語言。

大港口漢人由於通婚關係及大環境的影響，再加上早期移民多為教育水準較低的農民，無法用文字記錄及傳授漢語，因此很快的就失去母語。

根據阮昌銳當時的調查，漢語被阿美語徹底取代，沒有混雜的情形，語法結構也完全阿美化。現在當地六十歲以上老人多半只會阿美語。

不過，在語言同化的過程，阿美語中也加入了若干漢人特有器物名稱和親屬稱呼，如碗公、阿公、阿媽、阿秀、廟……等。

除語言之外，由於結婚配偶主要來自港口阿美人，因此婚儀採阿美式。男女雙方在豐年祭時訂情，以檳榔和酒作聘禮，婚禮多在收割後舉行，由家長主持，告祖靈、宴親友，婚禮次日舉行阿美式的集體海邊捕魚，魚獲由村民共享。

農業則繼承漢祖先的技術，闢水田、引水灌溉、用耕牛，對不宜水耕之地採阿美旱作方式，如燒山墾田、混作休耕、不施肥等原始農業特質。比較奇特的是，他們會用阿美巫術來保護作物。

農閒時上山打獵，農忙的時候用陷獵，陷機學自阿美，裝陷機時唸阿美咒語。

大港口人的農作以稻米為主，並有花生、玉米等雜糧。

截長補短過生活

由於靠近河口，大港口人使用的漁具較阿美多，不但保留漢人大漁網，也用阿美原始小漁網及蝦籠。夏天他們也參加阿美人的集體捕魚和海邊採貝。

他們的住屋材料與阿美人同，都是茅草屋，但式樣不同，例如阿美人是高架的連床且不分隔，就是全家都睡在同一個通舖上；大港口人家裡有隔間，較有隱私性。

服飾則使用阿美的織布機織成麻布，再裁縫成阿美形式的無領無袖的衣服，並且有阿美盛裝和羽冠及裝飾品。

生病時，大港口人先求神，擲筊杯、求香灰，無效時再找阿美巫醫。

至於神話傳說就大多傳承阿美，反而不知道漢人的神話，居民只知道當地唯一寺廟大聖宮的幾則傳說。

不過，上述情形在卅年後的今天，又在現代化的過程中有了轉變。

在語言方面，如今國語、閩南與阿美語並存；婚禮改成教堂儀式；農田有耕耘機取代人力；抓魚則網、釣並行，住屋材料改為鋼筋混凝土；生病到醫院就診，連大聖宮也興起建醮風氣。

大陸來台林姓宗族第四代的林金生，仍保有漢人慎終追遠觀念，在廳堂供奉先祖牌位。

不改慎終追遠觀念

走進大港口人家裡，客廳赫然擺設神案及祖先牌位，這與四周全為阿美文化所包圍的環境對照，反而顯得突兀。

現年五十多歲的陳阿琴回憶：「以前都是拜拜的！」大部分的大港口人已阿美化，但仍信奉漢人宗教。

雖然他們不能說出漢人的神靈系統，但是知道這是祖先傳下來的信仰，不能忘祖，否則會招祖先懲罰。

舉例來說，目前第四代的林金生仍保有祖先林冠英的牌位，旁放金紙柱香，依時祭拜，牌位後掛著觀音畫像，畫像兩側對聯，右為「觀音可配后恩沾護國佑民」，左聯「聖母堪稱天德施安黎保眾」。

因為林冠英的第二、三代都生女兒，乃由女兒捧香火，到第四代才改由兒子領回家中供奉。

從民國四十六年起，以港口部落為基地的基督教、天主教勢力進入，但仍有若干為了承繼漢文化的人家，繼續保留祖先牌位及原來信仰。

穿上傳統服裝，到各部落和親戚串門子，再回到大港口慶祝豐年祭。

社羣地位突出

以最近卅年的轉變判斷，大港口人表現較突出的是政治事務。

由於入贅和通婚，大港口人與港口部落關係密切，加上學校、派出所、部隊駐地等機關都在大港口，大港口儼然成為本區阿美族人的政治重心。大多數的民意代表亦出自大港口，例如與地方民眾關係最密切的村長，多由大港口人當選。

但是若依照公民人數比較，港口阿美部落多出大港口兩倍多，理應由港口阿美人擔任。現任鄉民代表也是上屆鄉代會主席的江強民解釋，早期的大港口，由於漢人種水稻，農耕技術高、收穫多，自然成為阿美族人學習的對象。經過幾代的經營，大港口人開銅礦、碾米廠、糖廠，經濟地位高，連帶提升了社會地位，推出的人總會當選。

本為漢裔，認同阿美

這種心緒也顯現在自我認同上。擔任今年豐年祭總管之一，現年四十二歲的江木火表示，多數大港口人認為，他們本質上是福州人，雖然與阿美族血統相混，優越感仍然存在；但在身分認定上，並不否認是阿美族的一員。林冠英的第五代孫女，現年廿歲的林玉女就十分認同阿美族的身分，並積極學阿美語。

為了要有一個完整的部落感覺，大港口並仿效阿美族人，建立自己的會所及年齡組織，並約在十年前獨力舉辦豐年祭。

以往大港口人都參加港口阿美的豐年祭，但為了要培養向心力，希望年輕人除了在春節回家過年外，也能在夏天農作收成後返鄉慶祝阿美的豐年祭。

由於模仿自港口，豐年祭的規模小，天數亦少。負責人是四十二至四十三歲年齡層的男性壯年，每個男人都有機會擔大任。從選定日期，節目安排，程序如何進行，都由他們決定。今年負責人之一，現經營養雞場的劉阿忠打趣說，他像是部隊堛熙s長，什麼事都要管。

難以避免的是，回來過豐年祭的年輕人越來越少。這就像其他的族群與部落一樣，要很辛苦才能保住傳統文化；但要被融入主流文化，就容易得多了。

面臨新的抉擇

在文化變遷的過程中，大港口漢人被阿美化的過程算是一個反常的例子。原本居多數，以強勢文化姿態出現的漢人，到了孤立的環境而成為少數，反受弱勢文化的阿美人所同化。

已經阿美化的漢裔，經過若干年後，由於周遭環境再次改變，與外界接觸頻繁，使得原來就不太定型的文化，無可避免又將面臨新的取捨。

〔圖表〕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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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港口位於秀姑巒溪出海口，位置孤立，人數較少的漢人與阿美族通婚後，被融入阿美文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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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港口位置圖(蔡智本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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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巒溪出海口是大港口人的傳統漁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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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港口人的農作以稻米為主，並有花生、玉米等雜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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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來台林姓宗族第四代的林金生，仍保有漢人慎終追遠觀念，在廳堂供奉先祖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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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茅草蓋成的涼亭，原為阿美族傳統建築，可惜目前在大港口僅剩這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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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農漁生活所用的工具和收成的農作，成為豐年祭會場的裝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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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傳統服裝，到各部落和親戚串門子，再回到大港口慶祝豐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