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照情結在台灣

今年國慶晚會上，專程趕回國參加國慶的旅日歌手歐陽菲菲表示，儘管她已經嫁到日本，但是十幾年來，她拿的仍然是我國護照。「我以拿中華民國護照為榮！」她說。

台下的僑務委員會委員長章孝嚴聽得十分開心，頻頻微笑。

國人看護照，心有千千結。（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日子過得好最重要

然而歐陽菲菲畢竟是少數。在日本出生、至今仍堅持拿中華民國護照的全壘打王王貞治也是少數。許多人移民就是為了入外國籍，拿外國護照。

根據政府相關單位統計，凡在台灣設有戶籍，而拿外國護照來申請回台加簽的，高達四十餘萬人次。這其中包括重複申請的人，卻沒有納入只拿我國護照入境的雙重國籍人士。

這有著不得不然的苦衷。自從政府由大陸遷台，就有許多國家與我國陸續斷交；退出聯合國至今，我國正式邦交國只有廿九個。尤其在早年，許多國家基於傳統外交原則，根本不承認我國護照。

「希望拿自己國家護照是一種對國家的感情，人皆有之。但是如果這樣的堅持影響到個人的生存權、發展權的時候，我認為人民有權利做一個抉擇」，對護照問題曾深入探索的自由時報文藝中心主任羅炯烜舉例指出，在日本打職棒，一個球隊只能有兩名外國球員，為了不佔名額，很多到日本發展的我國球員紛紛入籍。

「王貞治一直是頂尖人物，可以屹立不搖；郭源治拿了十幾年中華民國護照，最後還是放棄了。」羅炯烜認為，他們並不是不認同國家，而是一種權宜之計。

自從國力日強，持有中華民國護照在國外旅遊的便利性已經大大增進了。（邱瑞金）

就是行不得也

這種不得已在商界尤其常見。

坦承自己拿了兩本護照的中華民國東歐經貿協會理事長崔中表示，他早在民國六十年代，就開始用美國護照。「三十多年前我到美國留學，拿到學位後留在美國工作，公司就幫我辦了永久居留權。」後來崔中決定回國發展，並沒有積極去取得美國籍。

但是在當時，雖然我國還沒有退出聯合國，但與歐洲許多國家已經斷交了。而常常須要到世界各國做貿易的他，為了辦一個歐洲國家的簽證，要特地搭乘國泰航空公司的班機（那時還沒有華航）飛到香港待幾天，先取得中立國瑞士的簽證，再飛到日內瓦辦其他國家的簽證。

「那些國家的簽證拿不拿得到，就要看運氣了」，崔中回憶，有一次義大利就是不發簽證給他，讓他損失不貲。「當時常常會因為拿不到簽證，事情沒有辦法做。」崔中覺得這樣實在不行，才下定決心，在領到綠卡七、八年後，到美國取得美國籍，拿美國護照。

國人持有外國護照，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情況和理由。

在戒嚴時代，曾有人在海外從事反政府運動，被沒收護照，而改拿其他國家護照。

「黑名單還沒完全解除時，許多海外異議分子怎麼進得來？」台北市移民公會理事長傅兆蓬暗示，「移民業者太厲害了，能讓這些人如入無人之境。」

目前，香港是少數對我國護照核發簽證手續比較麻煩的地區。

有錢能使護照賣

一般百姓持有外國護照則大多是為了孩子。台北美國學校有一陣子不接受中華民國籍的學生，一些家長為了子女能接收美國教育，還特地到美國待產，這些孩子生下來就是雙重國籍，將來擁有兩本護照。

至於不能用這個方法取得外國護照的人，只有另想辦法——包括用錢來解決問題。

移民業者不諱言地表示，同業間確實有人專門做買賣護照的生意。像貝里斯、秘魯、賴索托、多明尼克，就有所謂「經濟公民」的身分，公然賣自己國家的護照。而國人買護照的心理就像是買保險一樣，多多益善。傅兆蓬透露，有些黑道大亨，口袋一掏出來，赫然六、七本護照。

近年來我國經濟成長迅速、政治自由開放、國際地位提升，務實外交也成果豐碩，過去需要外國護照的一些理由已不復存在。崔中指出，由於我們國力日強，不但許多沒有邦交的國家直接在台灣發簽證，很多國家甚至免簽證或核發落地簽證。另外，台灣的旅行社已經相當專業，只要把護照交給他們，一切料理妥當。

儘管中央研究院院士中有三分之二擁有外國護照，但他們依舊認同國家，對國內的學術界貢獻良多。（邱瑞金）

台灣人的悲情？

便利性已經大大增進了，但許多人並不以此為滿足。對他們而言，護照還應該具有安全和榮譽的象徵意義。

「中華民國的駐外單位多是經貿單位，位階不夠，老百姓怎麼相信你能為他解決問題？」傅兆蓬不諱言地說。

此外，很多人對日本及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不直接在我國護照上簽證，而用另外一張紙的作法備感屈辱。

「我覺得做為一個台灣人滿難過的，外匯存底那麼多、電影也在國際間得大獎，但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太多了」，羅炯烜無限感慨：「我們認為，只有加入聯合國，取得國家的主權認定，得到我們應有的國格，才能根本解決這個問題。」

為此，自由時報在今年四月開始在廣播和電視上，打出「推動重返聯合國，讓子子孫孫以拿中華民國護照為榮」的公益廣告。

當然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

「我和身邊的朋友並不覺得拿中華民國護照曾經受到歧視」，常常代表我國露營協會出國參加國際會議的椰林牙科醫師紀光慎認為，這應該是部分國人通關時語言不通、態度不大方等個人因素。

他記得一九八四年他到波蘭開會，臨時決定到當時還是共產社會的東柏林，當場辦簽證，結果也很順利，簽證費是廿五馬克。導遊說如果是韓國人則要四十馬克。他很好奇地問原由，得到的答案是：「你們台灣人只是來玩，韓國人可能會做間諜。」

全壘打王王貞治在日本球壇發展數十年，堅持拿中華民國護照。（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政壇炒起護照話題

過去被許多人視為身分地位表徵的外國護照，近年來卻反轉成為一種個人隱私，不熟的人不能隨意刺探。

「過去大家都在中華民國護照外面包一個護照套，好像拿出來不好意思」，專辦南非移民，自己就有好幾本護照的的翔羚企管顧問公司總經理鄒易達半開玩笑說道，現在大家都不用護照套了，反而把其他國家的護照包起來。

這主要受到台灣近來政治氣候的影響。

立法委員陳婉真四年前「翻牆回台」後，被檢方以違反國安法起訴。她不平地反駁：「為什麼我不能回台灣？在海外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拿過其他國家的護照。」

近年來政治人物為了競相表示自己愛台灣，不是腳踏兩條船，興起一股「放棄外國護照熱」。像去年底立法委員選舉提名時，中南部就有候選人宣佈放棄他的美國護照；七十八年李宗藩參加台南縣長選舉時，也表示放棄他的日本護照。

「每到選舉，民進黨就來我們這裡查資料，看誰有兩本護照」，入出境管理局副局長劉蓬春說。

也就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民國八十年選罷法修訂，就加了第六十七條之一的新規定——公職人員當選後、就職前，要放棄其外國籍。

為了讓孩子在台北接受美國教育，很多家長想辦法取得外國護照。（邱瑞金）

護照與愛國

這種政治風氣，也漸漸影響到一般人對護照的看法。

自小移民國外、大學畢業後回台灣工作的陳立真，就遇到有人質疑她拿的是哪一國的護照，她對台灣的認同究竟如何？

以持有的護照做為檢測是否認同國家的指標，不只在國內如此；日本也是相同。

像王貞治堅持拿中華民國護照，不入日本籍，雖然常被國人稱道，但也成為他在日本球壇發展的包袱。每當他成績不好，就有球評攻他，說他心向外人。

「沒有拿外國護照，就一定愛國嗎？」紀光慎十分不以為然。他有一位好朋友，大學畢業後留在英國十幾年，一直拿的是中華民國護照。有一年他們分別從台灣和英國到保加利亞開會。朋友對於他們能首開紀錄拿中華民國的護照進來十分得意。朋友還帶了一面國旗，在大會上升起來，大家都感到熱血沸騰。

「後來他為了在英國開業，才去換拿英國護照」，紀光慎認為，拿不拿外國護照和愛不愛國不一定成正比。

他還透露，自從台獨的主張正式納入民進黨黨綱後，很多人對台灣又產生了不確定感。世界經濟不景氣，很多華人回台灣工作，但是「擔心台灣有一天真的會獨立」，以至於不敢放棄另外一本護照。

台商為了方便到海外投資，也有人多拿一本他國護照。（王煒昶攝）（王煒昶攝）

「變色龍」之歌

對於部分國人想辦法拿一本外國護照做「護身符」，外交部領務局局長洪健雄表示，由於國籍法默許雙重國籍，因此，這是國民的權利，政府沒有話說；但是，有些人已經是「變色龍」，隨時變換身分，看什麼情況對他有利就拿出哪一本護照。

根據所得稅法規定，在境內居留天數超過一百八十三天者，就要依綜合所得稅規定繳稅；外人納稅則都是二十％。因此，年收入所得淨額在二百卅萬以下的人，由於平均課稅率低於二十％，以國人身分申報有利，入境時就會儘量拿中華民國護照；但真正高所得者，就會儘量以外國人身分入境，繳二十％的固定稅率。

此外，當這些人到大陸時，就會以中華民國護照申請台胞證。因為在所有的外人中，中共對台胞的待遇最優惠。大如投資條件，小至博物館的門票，台胞身分都能讓他們享受許多優待。

儘管內政部入出境管理局規定，拿哪一本護照入境，就要拿哪一本護照出境。但很多人持中華民國民護照返台（可以免簽證），出境時，卻會要求海關人員在他的外國護照上蓋章，證明他是以外國人身分到台灣的。

「因為他心虛，怕外國政府發現他有雙重國籍，取消他的外國護照呀！」境管局副局長劉蓬春解釋。而政府在不與人為惡的情況下，多會「幫這個忙」。

過去為了政治號召，對大陸人士發放護照的情形，如今已經改變了。圖為漁船上的大陸偷渡客。（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腳踏海峽兩岸

「我們並不是排斥雙重國籍，但現在有很多人利用拿兩本護照，享受了兩個國家的權利，卻規避應盡的國民義務。」內政部戶政司長簡太郎舉例，現在小留學生出國，只要超過兩年，就可以改成僑居，變成華僑。每次回國只要不超過一定時間，就可以不服兵役。

針對國籍法的漏洞，政府曾有修法計畫，傾向改為有限度的雙重國籍，但因擔心海外華僑的反對聲浪太大，而暫緩下來。「但不會永遠不修」，簡太郎篤定地表示。

但對台商而言，目前拿中國大陸護照又成為另一種風尚。最近有一位在東南亞投資的台商因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入境後被調查局調查並限制出境半年，引起台商們極度不滿。

「我國與泰國沒有簽訂投資保障協定，不拿中共護照，就沒有辦法將當地產業放在自己名下」，一位也到泰國投資的林姓台商罵道，「政府太沒有彈性了。」

「『兩岸關係條例』規定得很清楚，凡是大陸人士，要進入台灣有種種限制。你既然拿了中共護照，政府當然可以拿你當大陸人士看待。」劉蓬春無奈地搖頭表示，這位台商實在是自找麻煩，也給政府出難題。

對於中共護照風波，全聯國際貿易總經理鮑永建認為，台商如果團結一點，對投資國施壓，與我國簽了投保協定，就不必依靠中共的護照了。

「我也很懷疑：一旦你出事，中共大使館能幫你多少忙？」鮑永建說，匈牙利有三、四萬非法居留的大陸人被趕出境時，當地中共大使館的反應是「不予置評」。

為了取得外國護照，有人「派」孩子到海外當小留學生，先行探路。結果，賠上了親子親情，也造成了文化斷層。（黃麗梨攝）（黃麗梨攝）

外國護照後遺症

曾順利取得外國護照者，確實享受過一些便利與好處，尤其是那些在全世界都很「罩得住」的大國護照。但是，也有所失。

早年曾有人為了拿美國護照，像簽了賣身契一樣免費為餐館老闆打工三年，等三年苦熬過去，護照拿到手時，早已分不清是喜是悲。現在國人有錢了，但為了拿外國護照，仍必須長期坐「移民監」，有人失去了事業，失去了自尊；有的因父親與孩子長期疏遠而造成文化隔閡、親情難敘；還有許多夫妻因二地分離，最後失去了婚姻，破碎了家庭。……

護照在台灣人的心中，究竟是一種方便法門，還是一種國家認同的象徵？愈問，愈令人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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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人看護照，心有千千結。（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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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國力日強，持有中華民國護照在國外旅遊的便利性已經大大增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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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香港是少數對我國護照核發簽證手續比較麻煩的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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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中央研究院院士中有三分之二擁有外國護照，但他們依舊認同國家，對國內的學術界貢獻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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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壘打王王貞治在日本球壇發展數十年，堅持拿中華民國護照。（卜華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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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孩子在台北接受美國教育，很多家長想辦法取得外國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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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商為了方便到海外投資，也有人多拿一本他國護照。（王煒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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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為了政治號召，對大陸人士發放護照的情形，如今已經改變了。圖為漁船上的大陸偷渡客。（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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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取得外國護照，有人「派」孩子到海外當小留學生，先行探路。結果，賠上了親子親情，也造成了文化斷層。（黃麗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