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需要一個更好的民主政治,一個有著同情心和愛心的民主政治,因為正義需要寬恕來緩和。」這是緬甸民主運動領袖翁山蘇姬對民主政治的期許。
翁山纖細優雅、博學幽默,深具領袖魅力;過去二十多年來,因反對緬甸的極權統治、長期被軟禁,直到2010年11月,緬甸大選結束後才被釋放,重獲自由。翁山以其柔軟、堅毅的女性特質,投入緬甸的政治改革;近日她赴挪威領獎,即被譽為「一個國家的良知」與女英雄,為世界和平帶來新能量。
曾有人說:「我無法想像有什麼事會比一個只有男性領導的世界更糟的了。」
綜觀全球,女性已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女性進入政治舞台的開放與多元,更是觀察一個社會結構改變的起點。從「依夫」、「政治受難」,到高教育程度、專業、形象清新,國內的女性政治人物投身政治的管道,雖然有差異,但女性的政治觀與智慧,早已為女性掙得一片天,也開啟兩性共治的新空間。
今年得到奧斯卡大獎的電影《鐵娘子》,描寫40年前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的奮鬥與內心世界,讓全世界對這位英國史上叱吒風雲的女首相,掀起緬懷之情。
柴契爾夫人從小立志從政,1975年當選英國保守黨黨魁,1979年率領該黨贏得大選並出任首相,以強大的魄力與演說魅力,在由男性主導的動盪世局裡開創新路。
她在位十餘年恰好是英國經濟步入衰退的關鍵時期,她推動的市場派改革路線,也引發巨大爭議。
電影中的一幕凸顯她「鐵娘子」的作風:她自政黨大會離開,剛回到飯店,愛爾蘭共和軍預埋的炸彈就此引爆,整座大樓天搖地動,她灰頭土臉從大門走出來,對著攝影鏡頭鎮定地說:「我絕不向暴力低頭!」
歷經多少風雨,最後因人民抗稅運動及與內閣理念不合自動請辭,這位鐵娘子的鐵腕形象仍然撼動人心,也為半世紀來女性參政的風氣吹響號角。

巾幗不讓鬚眉!台灣女性已逐漸在傳統「男性」的國防領域嶄露頭角。圖為我國首位野戰部隊女主管丁良箴(左2)。
近年來,世界各國女性政治人物崛起已成趨勢。根據聯合國婦女署和「各國議會聯盟」今年3月發布的「2012年婦女政治版圖」報告,截至目前,全球在位的女性國家總統或總理有17位(2005年時為8位),女性部長的比例也從2005年的14.2%增加至現在的16.7%,其中北歐國家的女性部長比例最高(48.4%),其次是美洲(21.4%)。
值得驕傲的是,我國在兩性平權與共治的努力上,不僅與國際接軌,近年更成為亞洲標竿。
聯合國的性別權力測度(GEM)向來是國際間衡量女性政治與經濟權力的指標,其中「女性國會議員比率」更是觀察重點。
根據2009年的統計,在110個國家中,台灣的女性國會議員比率,從2003年的21.5%(第40名),快速晉升至2009年的31%(第16名)。在亞洲國家中,大幅領先新加坡(24%,第34名)、南韓(14%,第70名)及日本(12%,第77名),甚至也贏過英(20%)、美(17%)等老牌民主國家(見表1)。
不過,台灣女性在政府決策體系內的地位提昇,相對緩慢。2000年之前,女性擔任過部會首長的只有郭婉容、葉金鳳、張博雅等少數;2000年政黨輪替,陳水扁、呂秀蓮就任第十屆總統、副總統,開啟兩性共治的新局面,一舉提高女性內閣比率至25%。此後歷屆內閣女性比率約在15~25%之間。

台灣女性的參政模式有何獨特性?究竟是時代造英雌,或是英雌造時代?
回首來時路,台灣女性的參政類型,早期和第三世界國家歷程相似,隨著社會運動及政黨政治的發展,愈趨自主與多元化。
「新台灣國策智庫」研究部主任李明峻指出,多數國家的婦女參政都在1950年代以後開始,已開發國家及第三世界國家的途徑又有不同。以南美洲及東南亞國家而言,雖然女性領袖輩出,但幾乎都是家族繼承或「代夫/代父出征」,在政治迫害下仍堅忍不屈,凸顯女性的勇敢與擔當。
相對而言,歐美國家的女性能夠勝出,則是立足在專業志向及政黨理念。例如,1996年拉脫維亞產生的東歐第一位女總統維凱.芙羅貝加,原是執教36年的大學教授;美國現任國務卿希拉蕊‧柯林頓則是律師出身,從紐約州第一位女性參議員一路打拚到問鼎總統大位。
台灣兼具歐美的政黨政治環境與亞洲社會重視家族人脈的傳統,「政治世家」至今仍是女性強而有力的從政資源,卻掩蓋不了她們投注的用心與堅強實力。

1989年第一屆增額立委選舉,8位國民黨新科女立委組成「金釵盟」,問政犀利,允文允武,一時轟動政壇。左起:周荃、朱鳳芝、蕭金蘭、洪冬桂、洪秀柱、葛雨琴、沈智慧、王素筠。
現任國民黨籍南投縣立委馬文君,29歲時以無黨籍身分高票當選南投縣議員,她的父親馬榮吉,以勤快剛直形象長期選任南投鎮代、鎮長及省議員,「我從沒想過從政,當年是因為父親長年積勞而驟逝,選戰距離告別式只有一個月,在地方支持者力拱下,我只好咬牙投入。」
身為長女的她,過去僅止於默默觀摩父母「一人當選、兩人服務」的勤懇,上任後她戰戰兢兢,不負選民所託,並在37歲那年當選埔里鎮長,8年任內帶領埔里脫離921大震後的陰霾,轉型為優質休閒農業鎮。2009年她以國民黨籍補選上立委並於本屆蟬連。
「父親對我的影響是,不懼權勢,堅持做對的事,但我擅長發揮女性的柔軟與韌性,不像男性習慣硬碰硬,」馬文君自評。
跟馬文君一樣年紀輕輕就踏入政壇的民進黨現任立委蕭美琴,走的則是一條從黨內公職、政府機要再到民選公職的路。
擁有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碩士、身上流淌多元文化血液的蕭美琴,小時在海外求學、成長,大學時鑽研台灣民主運動史,深受謝雪紅、呂秀蓮、陳菊等女性政治前輩的啟發,26歲時受民進黨提拔為「國際事務部」主任,此後一直以推展國際外交為使命,也是黨內兩岸議題的重要智囊。
「今日女性能有比較寬廣的政治空間,要感謝前輩的開路、奠基,女性也要更努力,才能在競爭的環境中被看到與留下來,」蕭美琴說。

緬甸民主運動領袖翁山蘇姬(右)的行誼感召無數女性參政者。日前民進黨幾位女將在立委蕭美琴率隊下,親向其表達祝福與敬意。
台灣女性參政展現的高成就,也與學者及婦運工作者攜手改造體制的漫長努力密不可分。
台大社會學系副教授范雲指出,婦女運動致力於打破兩性不平等的結構因素,在政治上,除了監督政黨候選人兌現兩性共治的諾言,並成功推動了有利於女性參政的選舉制度改革。
范雲解釋,針對性別的配額設計是許多先進國家都有的「積極矯正」措施,可應用在公職選舉及政府行政體系內,目的是提高女性參政機會,達到實質的平權。而國際通用的「性別比例原則」──意指任何一個性別所占的比例都不能低於一定比例,可免除「婦女保障名額」將女性視為受保護的弱者之刻板印象。
自1990年代起,婦女團體積極倡議「調高」憲法原規範的10%「婦女保障名額」至1/4,並以1/3為目標,如今已取得不錯成果。
以立法委員選舉為例,繼2005年國會改革確立「單一選區兩票制」,2007年進一步修正《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規範政黨不分區當選名單,女性不得低於1/2,大幅提升了女性在國會的人數與影響力;今年第8屆新科立委的女性比率已達33.6%的歷史新高(見表2)。

綠黨是全球第一個落實3分之1性別比例原則的政黨,圖為2010年由台灣綠黨主辦的亞太綠人大會。
立委選舉不分區代表制的設計,原本就是要讓超脫政黨或派系利益的多元聲音進入國會,而1/2性別比例的規範的確讓近兩屆的立法院出現不少膽識俱佳的女性。
會計師出身的國民黨籍立委羅淑蕾,2007年以不分區立委踏入政壇,憑著會計師實事求是、講求誠信的精神,嚴審各種民生預算,從大砍金管會「肥貓」、菸酒公司假本票案、漢翔公司假報表事件等,戰績顯赫,5度獲選「公民國會監督聯盟」的優秀立委,包括分別在財政及交通委員會中取得第1名的評價。
然而,她近日在油電雙漲議題及美牛案上的仗義執言,也讓她成為「黨內孤鳥」。「很多人認為,執政黨的民代就是要護航,這是很要不得的觀念。當初選擇進入國會,就是抱持以蒼生為念的態度。我對名利無所求,只求對得起良知。」
今年剛以台聯不分區立委上任的林世嘉,反骨精神則來自多年的社運經歷。過去十多年來,她每年都穿著「TAIWAN」字樣的背心,代表「台灣醫界聯盟」飛往日內瓦的世界衛生大會,在場邊抗議與觀察;今年5月她以立委身分終於進入會場,卻因背心字樣敏感而被請出會場,她卻不灰心,認為這是民主社會的一種立場表達,也是給國人警惕:「外交空間不能自我限縮!」
政治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婦女新知常務董事楊婉瑩指出,政治傳統上由男性盤據,充滿父權觀念,也有許多盤根錯節的利益糾葛,唯有持續深化女性參政,父權政治的概念與內涵才有可能被鬆動。
楊婉瑩曾研究立法院各委員會召集委員行使權力的模式,發現當委員會內的女性立委達到關鍵門檻(至少25%或達30%)時,會促使召集委員採取「賦權式」而非「支配式」領導,即以溝通協調取代強硬表決、強調民主授權與分享合作,「不能寄望單一女性就能扭轉乾坤,造成改變的是委員會的整體性別生態。」

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在保守的1970年代,以過人毅力突破性別與階級的雙重藩籬,登上頂峰。圖為美國女星梅莉‧史翠普主演的傳記電影《鐵娘子》。
雖然政治在形式上已經對女性開放,女性在從政路上仍然遭遇重重阻礙。
范雲指出,社會仍缺乏對女性能力的肯定與尊重;對於男人位居高位,一般人不會先質疑他們的能力,但當女性居高位時,則會先被投以不信任的眼光,例如出現「穿裙子的不適合當三軍統帥」的偏頗言論。
其次,在政府部門任職的女性主管,也因背負著更多的照顧家庭責任,升遷拔擢的機會不如男性。
此外,台灣社會對女性政治人物始終有強烈的偷窺欲與道德偏見,讓女性更將政治視為畏途。
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副教授楊翠指出,社會主流對性別與權力有一套雙重標準,認為男人對權力有野心是「壯志凌霄,好男兒當如是」,卻常不自覺地醜化甚至「妖魔化」女性的權力欲。
「妖魔化女性的手段在威權體制下特別明顯,」楊翠舉例,台灣早期政治革命家謝雪紅,就被蓄意塑造成嗜權、物欲及性欲強烈的「妖魅惑眾」者,又如第三世界許多反對運動的女領袖,被迫與家人離散,卻還被控以「無家庭觀念、母職失敗」。
楊婉瑩表示,關於性別歧視的言論,近年仍不時如流彈般從公眾人物嘴邊冒出,「雖令人遺憾,但輿論也能立刻予以批判制裁,顯示社會已有足夠的反省能力,但也表示台灣的性別平等運動仍要不時對抗傳統父權的反撲。」

然而,對女性政治人物而言,根本而難以撼動的障礙,仍在於「私領域」不平等的難言苦衷。
「常言說,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有一個賢內助。但是對女性參政者而言,則剛好相反。成功的女參政者,不奢求賢內助,只求不要有賢內『阻』,」范雲說。
就有人開玩笑說,當年前總統陳水扁主政時期的女政務官,個個「不是單身,就是喪偶」,雖然有失莊重,倒也說明了女性經常是男性參政者的幕後支柱,但大多數的男人卻不肯配合另一半負起同樣的責任,所以從事政治的女性幾乎很難事業、家庭兼得。
立委馬文君自承,她若在台北開會,不論多晚都要搭車回南投,為的是「至少讓孩子在起床時看得到媽媽」,她也感謝母親及先生分攤許多家務。有一對年幼子女的立委林世嘉,則慶幸身為不分區代表可以「省去晚上的選民服務」,也感謝自己遇到平等相待的「憨尪」,只是,有女性主義知識素養的教授先生,吵架時也會反將她:「妳不要用政治鬥爭的方式對我!」
從黨外時期就活躍於政治圈、勇於放砲的名嘴黃越綏認為,「要求女性政治人物為單身做『解釋』或『道歉』,是很落伍的思想,難道單身也會影響公共利益嗎?那就應該在公部門設置『促進婚姻』的專責機構,否則就請閉嘴!」在現代社會單身已經是「選擇題」而非「是非題」,「女性政治人物單身是選擇,讓她更義無反顧。」

「兩性平權是為了活出人的價值!」婦運先驅黃越綏以身作則,勇於做大夢。
在女性參政史上,有一個廣受思辯的議題是,當女性掌握權力核心,有可能帶來根本的結構改變嗎?
1980年代即有國外研究者認為,女性擁有不同於男性的道德價值,較重視人際互動關係、責任、對他人的關愛;而男性較注重競爭、成功,以及個人權益的保障。此種差異透過社會化過程而塑造,使得男女可能有不同的政治視野、行為與興趣焦點。
台大政治學系副教授黃長玲指出,台灣實證研究發現,鄉鎮層級的貪污的確常跟男性「喝花酒」的應酬文化綁在一起,因此,當女性比例提升時,可以推論能相對減少腐化程度﹔然而,如今女性主義者比較不傾向從「本質論」的角度看待差異,「女性若對傳統政治文化造成撼動,是因為她們促成了資源/權力更合理、透明的分配。」
范雲則認為,女性仍能反映具性別意識的公共政策,例如,出身婦運團體的吳嘉麗,曾在考試委員任內推動包括警察、外交人員等多項國家考試的性別平等改革,使得女性有機會踏入許多過去被認為不適合女性擔任的行業。又如,在行政院婦權會的努力下,男女公廁設施的比例配置、公共空間的哺乳室等女性議題都一一被發掘出來。
「站在婦運的角度,挑戰市場化的經濟思維、重塑國家願景,將是新的階段婦女運動與政治工作者可以攜手邁進的目標,」范雲說。
有人把女人與政治的關係比喻成玫瑰和槍炮的對決,也可以說,從政女性是把玫瑰當作槍砲,看似手無寸鐵,卻憑著智慧與韌性,在人類歷史上成功地披荊斬棘、攻城掠地。且期許兩性共治的未來,能讓民主與平等有更深厚的內涵,讓世界和平與均衡發展早日實現。


2000年民進黨執政,陳水扁、呂秀蓮就任正、副總統,是兩性共治的重要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