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擺脫名韁利鎖,遠離紅塵煩囂,一群可愛的年輕人,來到原始質樸的蘭嶼島上,鎮日與小娃娃們為伍,在生活的各方面帶領他們、教導他們,努力作為把他們帶往現代文明的橋樑。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績效雖不夠顯著,這群年輕人卻毫不氣餒,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所從事的乃是一種播種的工作,只要肯堅持下去,悉心灌溉、培育,相信總有一天會見到綠葉與繁花——透過教育,使當地居民的生活過得合理、幸福,能達到與現代文明相符合的境地。

升旗典禮時,兩雙棕色的小手,把美麗的國旗一小段一小段的向上昇起。(楊永山.謝嘯良)
執意拒絕現代文明的地方
蘭嶼是台灣東南海上的一個小島。這裏漁水湛藍,海中蘊藏著無數的魚羣、貝殼和珊瑚;這裏的山青翠綿密,盛產蘭花、烏木。全島長滿熱帶花木,曲折的海岸線上遍佈風化剝蝕的奇岩怪石,還有那終年不斷的浪濤拍岸,散發出一股原始的魅力與神秘的氣息。
蘭嶼本是當地居民雅美人心目中唯一的世界。清朝時正式收入中國版圖,隸屬恆春縣管轄。中日甲午戰後,它和台灣一同割讓給日本。在日據時期,日本當局曾派員前往蘭嶼視察,認為此地沒有開發價值,將它列為原始社會研究地區,嚴禁外人移入,蘭嶼遂一直保持它原始的面貌。
台灣光復後,蘭嶼設鄉劃歸台東縣管轄,並開放為觀光區。隨著交通工具的發達與台灣居民生活水準的提高,愈來愈多的遊客、商人、學者、官員乘著飛機或輪船,抵達這個小島,有意或無意的輸入現代物質文明,使得蘭嶼的文物景觀,產生前所未有的變化。
凡是到過蘭嶼的人,都會明顯發現此地正顯現一種文化過渡時期的尷尬情況,是個兼具原始和現代景觀的奇特島嶼。
老一輩的雅美人,依舊固守古老的傳統,整日過著自給自足式的初民生活。在這裡,婦女一大早就背著籮筐,徒步到山中挖掘地瓜、芋頭。男人則下海捕魚。他們沒有經濟觀念,也不懂得什麼叫工作效率,今天吃多少就摘多少、捕多少,明天的食物明天再做打算。地瓜、芋頭、魚,就是雅美人的食物。由於營養不良,加上常遭風吹、雨淋、日曬,雅美人蒼老得特別快,五十歲看起來就像七、八十歲一般,粗糙的臉上滿布風霜的痕跡。
蘭嶼居民的住屋是一種由茅草和木材搭蓋的棚子。雅美人在棚下的地面挖一個坑,這個坑就是他們的居室兼廚房,每當烹煮食物時,瀰漫的柴煙總會燻得坑內的人紛紛爬到坑外透氣。
部落附近的海濱,停放著一艘艘頭尾高翹、造型特殊的獨木舟,舟面雕刻著紅、黑、白三色的原始圖案,線條細緻而繁複。每到黃昏,獨木舟和湛藍的海、火紅的夕陽、崢嶸怪異的遠山近石相互輝映,不知吸引多少來自塵囂的遊客,沉醉佇足不忍離去。

郭老師拿著地圖,教給小朋友:「這是中華民國」。(楊永山.謝嘯良)
與世隔絕的時代已經過去
隨著觀光業的興起,蘭嶼建起現代化的旅館,輸進現代化的巴士做為交通工具。每天來來去去的旅客,為蘭嶼機場掀起一陣陣熱鬧的人潮。
年輕一代的雅美人到台灣就學、就職的日漸增多。表面上,這些年輕的雅美人似乎已接受了文明的洗禮;事實上,由於生活環境和文化的差異,他們在心志上、能力上,仍無法完全適應文明的生活。種種的不適應,在他們心靈上多少造成衝突與掙扎。
儘管有許多人慨嘆文明破壞了蘭嶼恬適平靜的原始風貌,但是,不可諱言的,由原始步入文明,本是萬物進化難以逃避的法則。中華民國政府多少年來,絞盡腦汁,想要協助雅美人改善他們的生活,但是礙於雅美人根深蒂固的得過且過的觀念,一直成效不彰,這也就是何以蘭嶼至今仍相當落後的主因。
例如:政府教導雅美人種植水稻和新的捕魚技術,雅美人不是嫌麻煩,懶得多費腦筋去學,就是學了棄置不用。政府為了改善雅美人的居住環境,曾經續建了許多鋼筋水泥住宅,免費供他們居住,但是他們對這些房子卻絲毫不感興趣,好不容易有幾戶人家被說動了搬進去,三兩天後又搬個精光;有些人家搬進去後覺得不習慣,就在門前搭個茅草棚,平日起居多半還是在茅草棚之中。
政府有關當局看到雅美山胞那麼固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希望經由教育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觀念。目前蘭嶼的四個村落各有一所小學,椰油村有一所國中。雅美學童從國小到國中,不僅學雜費全免,而且國中還供應食宿。
但是雅美人面對這麼優厚的條件,卻毫不動心。這裏的孩童對讀書沒什麼興趣,經常逃學,父母也不大管他們。他們逃學時,老師就滿山遍野去找,有些孩子就這樣和老師捉迷藏,樂此不疲。
民國六十三年暑假,台北關渡基督書院的學生林茂安第一次來到蘭嶼。他是學校山地工作隊的一員,到蘭嶼來協助教會工作。
一到蘭嶼,林茂安就深深被這婼颲謔茯麗的風光所吸引,同時,他也感到十分訝異:「蘭嶼和台灣相距不過幾十海浬,兩地居民的生活竟然有這麼大的差距?」當時,他心中就想:「應該有人來為這裏的居民做點事。」
三年後,林茂安畢業在即,他雖然忙著準備托福考試,但心中並不確定出國深造是否是自己該走的路。那一陣子,他幾乎已將蘭嶼拋諸腦後。
但在一次禱告中,蘭嶼生活的片斷和雅美孩童的臉龐,不斷映現在他的腦中。他猛然醒悟,覺得應該由自己去為蘭嶼居民服務,而不是留待別人去做。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到蘭嶼去做什麼好?但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他:「我要到蘭嶼去!」
林茂安的父親是個藥劑師,母親是個典型的家庭主婦,唯一的哥哥是個藥廠外務員。他的父母很開明,對於兒子的決定,他們心中儘管不大樂意,但為了尊重兒子的意願,仍舊全力支持。就這樣,畢業後,林茂安買了一個照相機,從台東搭著搖搖晃晃的蘭嶼輪,一路吐到蘭嶼來。

「一、二、三、四」,江老師很有耐心地教小朋友數數目。(楊永山.謝嘯良)
就此為蘭嶼與自己寫下新頁
那天是民國六十六年九月十日。
到蘭嶼後,林茂安暫時借住在「教會服務中心」。沒有工作、沒有薪水,他成了道地的「無業遊民」。但是,他的心中不曾片刻忘懷自己到蘭嶼的初衷,他做了許多零零星星助人的事。
愛子心切的父母深怕兒子受苦,三番兩次的寫信要他回去,有好幾次,林茂安窮得一文不名,也動了「不如歸去」之心。但是很奇怪的,每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就會有好朋友匯款給他,或是有友善的鄰居送來食物。因此,林茂安雖然沒有收入,卻一直能活得下去,而且還有餘力可以幫助別人。
長期住在教會也不是辦法,三個月後,林茂安搬到一位當地教友借給他的茅草棚中,許多當地的學童一下課就去找他。他帶他們玩,為他們補習功課。孩子們平時稱他為「林老師」,背地堨庤悔話叫他:「雅媽貢(爸爸好)!」這些學童在他的教導下,功課進步神速。
那一年,是林茂安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說:「我一輩子不可能再過那種生活了,沒有壓力,沒有工作,那樣單純的去愛小孩,整天抓魚、種菜,晚上在月光下傾聽大海的呼吸……。」
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整個改變了林茂安的生活。
那是一個炎熱的仲夏中午,林茂安眼睜睜看到一個小女孩被海浪吞噬。但是雅美人一向對死亡有著不可言喻的恐懼,不但沒有人敢協助他去救那快淹死的孩子,而且紛紛走避。
結果,孩子去了,林茂安懊惱、傷心地在海灘上踽踽獨行。過去,他聽說海邊經常發生類似的事,但從沒有像這次親眼目睹這樣的震憾他的心靈。
雅美族的父母和世界上所有的父母一樣,都愛他們的孩子,卻不太懂得愛孩子的方法。雅美孩童經常光著身子,髒黑的小臉上掛著兩行鼻涕,海邊山裡到處亂跑,幾天不回家睡覺,父母也不在意。由於缺乏適當的照顧,這裏的孩子經常發生意外,或罹患急病,夭折率很高。
好幾天,那件事一直纏繞著林茂安,他心中漸漸浮現一個念頭:「我要為他們做一點事,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為孩子們做一點更具體的事……。」
和一位學姊商討之後,又回到台灣參觀了好幾個幼稚園,林茂安決定要在蘭嶼創辦一所幼稚園。從此,表面上林茂安的生活閒散依舊,私下卻不斷閱讀幼教書籍,擬定辦幼稚園的計畫。
民國六十八年初,宇宙光雜誌計畫在母親節辦一個義賣活動,準備把義賣所得,捐贈給有需要、而且值得幫助的對象,結果他們找到了林茂安。

一個小男孩聚精會神地在一旁玩積木。(楊永山.謝嘯良)
是熱心的大眾驅策我向前
就這樣,林茂安的計畫經由傳播媒介透露出來,各界的反應非常熱烈,熱烈得出乎林茂安的意料。他原不是幹練型的人物,但是大眾的熱忱迫使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他說:「在這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從那時起,卻一直有做不完的事等著我去做。」
想辦幼稚園首先要有場所。林茂安想到經濟部礦業研究所有一所廢棄的房子——四房一廳,外加廚廁。結果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他和所長連絡上了,所長很爽快的答應把房子交給他暫為保管。
有了房子,林茂安興奮極了。
但是由於房子後的山坡是墳場,蘭嶼人不敢走近,久而久之,成為牛棚,滿地都是牛糞。房子四周還長滿了多刺的野菠蘿,整理起來頗費周折。
凡是聽到這件事的人都願意幫忙。林茂安立刻從母校搬來救兵——九個身強力壯的籃球健將,包括國手洪濬正。他們帶來水管,自己從山泉引水,刷洗牛糞,砍野菠蘿,每個人都被野菠蘿刺得傷痕累累。然而年輕人的熱情和幹勁,卻使得屋子內外,洋溢著歡欣與希望。
第一批救兵走了,第二批援手接踵而至,其中有一位是藝專美術科的女學生。大家把屋子粉刷完畢,就由那位女同學在牆上畫些卡通畫,並書上「蘭恩幼稚園」五個大字。女孩曾戰慄地站在梯上說:「我還沒有在這麼高的地方畫過畫。」
民國六十八年暑假,蘭嶼第一所幼稚園成立了。有人捐了圍兜,有人捐了故事書,有的捐了玩具、金錢——更有人捐獻了自己。
開學那天,林茂安帶領著第三批義工,到附近的部落和孩童玩耍,然後一邊玩,一邊把他們「騙」到幼稚園裏來,再把「超齡」的送回去,這些幸運受「騙」的小朋友,就成為蘭恩幼稚園的「班底」。
幼稚園目前有三十七個學童,分大班和小班。大班的老師是江革姬,小班的老師是郭姿美,林茂安則負責行政工作和體育課。幼稚園的所有經費都來自各界的捐獻,老師的薪水都很微薄,和工作量簡直不成比例,但是沒有人在乎,因為在乎薪水的人,也就不會來了。
這是一間非官方,卻免學費的幼稚園,而且上午供一頓點心,中午供一頓飯。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個幼稚園不像是個學校,而是像一個「家」。老師當中,沒有一個是學幼稚教育的,但林茂安和其他老師都決定不要教小朋友寫字或算算術,他們只從說故事、唱歌、遊戲中,去教小朋友觀察和瞭解周遭的環境,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並給他們豐豐富富的愛。
每天一早,蘭恩幼稚園的校車——一輛基督教「世界展望會」的小貨車——就會開到各村落去接小朋友上學。林茂安每早都跑步去和車子會合,然後將小朋友一個個抱上車去,最後自己跳到車上,雙手環擁著一群小蘿蔔頭,領著大家高唱兒歌,就這樣一路浩浩蕩蕩的唱到幼稚園來。
到了幼稚園,老師並不要小朋友立刻上課,而是先有一個鐘頭的「角落時間」,讓小朋友自由活動,教室中設有「科學角」、「閱讀角」、「娃娃角」和「積木角」。老師利用這段時間觀察小朋友的活動情形,從中瞭解他們的性向,做為教學的參考。

江老師說故事,小朋友聽得入了神。(楊永山.謝嘯良)
璞玉要經多方琢磨
九點到了。江老師彈奏一小段風琴曲,小朋友紛紛跑到門前的庭院參加升旗典禮。由於國歌歌詞對這裏的小朋友而言過於深奧,老師改教他們唱另一首簡單的國旗歌。
或許孩子們還無法了解升旗典禮的用意,但是似乎也懂得這是個莊嚴的場合。他們一本正經的唱著:
「國旗、國旗、國旗,青天白日真美麗,升在空中飄來飄去。我們要敬你,我們要愛你。」
接著,兩雙棕色的小手,把國旗一小段、一小段的拉上去。一面美麗的國旗,就在幼稚園的上方,在中國的極東疆,迎著旭日飄揚起來。
升旗典禮完畢後,就是體操時間。做體操前要先整理隊伍,老師都用歌唱代替口令。林老師一面踏步、一面伸手領頭唱著:
「把你的小手搭起來,把你的小手搭起來,一、二、三、四、放下來。」
只有幾個小朋友慢慢移動身軀,唱起這支排隊歌,但是大部份的小朋友都沒什麼反應,有的用烏溜溜的大眼瞪著老師,有的張目四望,有的甚至三、兩成群的在一旁玩耍起來。
蘭恩幼稚園的體操是由林茂安精心設計的「動物體操」,他教小朋友學習各種動物的模樣,達到活動筋骨的目的。他和其他老師一下子大喊:「企鵝走路」,一下子又搔頭摸臀的學「猴子抓癢」,可是仍舊只有那幾個小朋友「響應」。
林老師無可奈何地說:「在這裡老師經常得自說自唱。」
這裏的小孩沒有什麼「上課」、「下課」、「競賽」或「尊師」的觀念,非常的「率性而為」。他們高興時玩得興高采烈;情緒不好時,任憑老師說破了嘴,也來個相應不理。再加上語言溝通上的障礙(雅美小孩不會說國語,老師要經翻譯慢慢地教),上課秩序相當的亂。一下子這個角落爆出一陣笑聲,那個角落傳來一陣哭聲。當老師正在忙著哄騙那個哭鬧的孩子時,這邊又有一個小朋友大聲喊著:「老師!我要小便。」
尤有甚者,許多小朋友認為自己只是到幼稚園來玩的,當他覺得玩夠了,玩累了,就來個「不告而別」。剛開學的時候,「翹課」的情形很嚴重,老師不但要上課,還得滿山遍野去抓孩子。還好最近情況改善許多。
江老師說:「我發現有時候他們逃跑,只是為了博取老師的注意,或是逗老師玩。如果你不理他,他大概也覺得沒啥樂趣,就會跟著回來了。現在還有些孩子,要逃跑前居然還向我報備,一再提醒我:『老師,我要跑了喔!』可是看到我沒什麼反應,也就打消念頭了。」
進了教室,這一堂是唱遊課。江老師問:「誰會唱?」
一個小男孩手舉得好高。
「好!阿雄到前面來,要唱什麼歌?」
「造飛機。」於是,老師開始彈奏風琴,阿雄就手舞足蹈,口齒不清的唱起來:
「造飛機、造飛機、來到青草地……。」
「好!阿雄唱得很好。下一個是誰?」
另一個小男生偷偷的伸一下手,又趕緊縮回去,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黑黑的蛀牙。然後扭扭捏捏的走出來。
「好!唱什麼歌?」江老師帶著鼓勵的眼光問。
「造飛機。」
結果他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唱,只是站著嘻笑,原來他根本不會唱。
林茂安說:「我們鼓勵孩子站出來表演,是希望能訓練他們的表達能力,和建立他們的信心。但是絕大多數的孩子仍舊很害羞,每次出去表演的,都是那幾個比較活潑的男孩。」

體育課前,大家興沖沖地幫老師搬平均台。(楊永山.謝嘯良)
全能老師,樣樣都行
說到這裡,林茂安看了看錶,匆忙的從抽屜抽出幾張鈔票,揚揚手說:「我該去買菜了。」
蘭嶼沒有菜市場,只有一輛賣菜的小貨車,每天上午巡迴全島販賣,如果時間錯過,就買不到了。現在車子不知已經到了那裡,林茂安只好趕緊騎著摩托車去追蹤。
林茂安身高只有一五五公分,略帶稚氣的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的近視眼鏡。那天,他穿著一件黃色的運動衫,藍色的運動長褲,脖子上掛著一隻口哨。他走起路來蹦蹦跳,唱起歌來聲音寬宏。
不知是因他特別喜歡和孩子玩,還是孩子將身材矮小的他視為「同類」,特別喜歡接近他。總之,他和小孩處得特別融洽。
孩子都喜歡膩著他,抓住他的雙手,然後把雙腳攀在他的身上。有時候,好幾個一起黏上來。可是林茂安只要吹聲哨子,說:
「上體育課。」
孩子就紛紛從他身上跳下來,跑到儲藏室幫老師拿運動器材。
排球漏氣了,林老師扶著球,把球針裝好,一個小朋友立即搶著抽起打氣筒來打氣,他把整個身體往前傾,真是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打過氣後,大家又忙進忙出的去幫老師搬海綿墊和平均台。
「現在老師先示範一遍,大家仔細看。」
林老師在平均台上雙手向兩側伸直,走到盡頭,跳到海綿墊上,翻個斛斗。然後,輪到小朋友一個個表演。有的小朋友走得很穩,還會表演「花式斛斗」,把老師笑彎了腰。有的小朋友不敢走,老師就牽著他的小手,一步步的領著他從這頭走到那頭。
在蘭恩幼稚園內,事不分大小,老師都要先以身作則,起帶頭作用,才能說服小朋友跟著做。
林茂安說:「幾個月前,衛生所的護士小姐到這兒來幫小朋友打霍亂預防針。小朋友從來沒有打過針,看到針筒都嚇壞了,不肯出來。後來,老師只好先打給小朋友看,並且面帶笑容的告訴小朋友:『打針一點都不痛,就像蚊子叮一樣。』結果每個小朋友都乖乖的打了針,而且為了表示不痛,還露出笑容。」
蘭恩幼稚園的老師,都身兼數職,負責打掃清潔和煮飯的李老師請假回家了,這些工作就落到江老師和郭老師身上。到了時間,她倆要輪流抽空去準備點心或做中飯。廚房是小朋友的禁地,大家只好圍在廚房門口,這時老師一面炒菜,還要一面說故事給他們聽。
吃中飯時,老師訓練小朋友要先洗手,自己端菜、飯,拿碗和湯匙。然後老師耐心的教「餐桌禮貌」。
首先大家先做「謝飯禱告」,小朋友把雙手握在額前或胸前,口中念念有詞,有的還相互擠眉弄眼。
禱告完畢,大家跟著老師說:
「老師請用。」「小朋友請用。」「開動。 」
這時候,老師還不能好好的坐下來吃頓飯。「小朋友不可以用手抓。」「張寶齡,為什麼不吃飯?來!老師餵你好不好?」……
幼稚園內的哭笑聲,只有在午睡時間,才能暫時停歇。老師在教室舖上草蓆,拿出被子,要小朋友依次躺好,閉上眼睛睡覺。過去他們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常逃跑「罷睡」,可是現在在老師的「監視」下,大家都肯乖乖的躺下。有的還真的睡著了,但是睡著也有睡著的麻煩,到時間老師要叫醒他們,他們會很不開心,認為老師打擾他們的睡眠,賴在草蓆上不肯起來。

兩位老師牽著小朋友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帶領他從平均台上走過。(楊永山.謝嘯良)
不灰心,不懈氣,悉心耕耘
培養孩子良好的衛生習慣,是蘭恩幼稚園的教學重點之一。老師再三的教小朋友要洗臉、刷牙、洗手、喝開水……,但卻事倍功半,原因是孩子的家庭不能配合。孩子在學校喝開水,回家喝生水;在校用食具吃飯,回家用手抓食;老師剛為他們消毒頭蝨,回家後又傳染上了。難怪老師有時會覺得很疲累、很挫折,但是他們仍然「知其不可而為之」。因為他們深信,他們做的是播種的工作——他們所花費的心血,或許一時不能見效,但是總有一天,這些孩子長大了,懂事了,他們就能領會老師為他們付出的愛心,他們定會因此懂得自愛、自重,並關愛別人。
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如果天氣晴朗,老師會帶小朋友散步到紅頭溪洗澡。小朋友只要看到溪水,就會自動把衣服脫個精光,然後嘻嘻哈哈的跑到水裏打水仗,用水把老師潑得眼睛都睜不開。比較大的孩子自己動手洗,小的則由老師洗。等到老師幫大家把衣服穿好,已是日暮西山。小朋友似乎有永遠用不完的精力,但老師卻已疲憊不堪。
蘭嶼的夜特別寧靜,也特別漆黑,仔細的聽,只有潮聲和風聲,這裏的電力供應還不普遍,只有少數幾處購有發電機。此刻,幼稚園內呈現一片放學後的零亂,到處點著燭光,這是老師一天中製做教具,準備教材和休憩的時間。
身為蘭嶼第一所幼稚園的創辦人,林茂安有太多的感觸,他很謙虛的說:「這個幼稚園是集合眾人心力的成果,我做的是搭橋的工作。」
「現在只是個開始,還有許多事要做」,林茂安說:「我收集了許多贈書,要辦一個小型的圖書館,讓蘭嶼的學童下課後到這裏來看書或做功課。我準備在後院闢一個菜園,在東清村再辦一個幼稚園。還有我要設一個小型動物園,讓小朋友觀賞……。」
林茂安的胸壑間的確有許多計畫,但是錢呢?人呢?他說:「由於大家不斷的捐款,幼稚園的經費一直保持在新台幣廿萬元左右。目前最大的難題已不在金錢,而是師資。或許有人會問,蘭恩只有三十多位學童,為什麼需要那麼多老師。事實上,要想真正幫助這些孩子,最好以一個老師對一個學童的方式,深入瞭解孩子的一切及需要,才能收到較大的功效。」
林老師、江老師和郭老師有許多共同點:他們都是基督書院的畢業生,都曾參加山地工作隊,也都很年輕,而且熱愛生命。
清秀修長的江老師有一雙不大但很清澈純美的眸子。上課時,她的眼光緊緊隨著孩子轉移,而且流露出慈愛的光輝。
她到蘭嶼來,去世的父親對她影響很大。她說:「我的父親是個在山地傳教的牧師,山胞都很敬愛他。父親臥病在床的時候,山地教友都為他禱告,希望能代替他生病。我很敬佩我的父親,我一直想學他的樣子。」
「我沒有學過幼教,小時候也沒有上過幼稚園,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教小朋友。別人告訴我:『只要有豐富的愛心就夠了』,可是我發現光有愛心還是不夠的,得要有方法。今年暑假,我到救災總會兒童福利中心受了兩個月的幼教訓練,現在面對小朋友時,有把握多了。」
「這裏的孩子很頑皮,也很難教。有時候,當我沮喪的時候,我會很想回家。但是和孩子處久了,我懷疑我自己是否能適應外面複雜的世界?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實在捨不得走。」
年紀最輕的郭老師今年六月才走出校門,九月就到幼稚園報到。她年紀雖小,對生命的體認卻很深刻:「我覺得人的生命很短暫,應該把握時間,做些有意義的事。」所以她不顧家中反對的來了。

排球沒氣了,一位小朋友搶先拿著打氣筒打氣,旁邊的小傢伙們露出羨慕的神情。(楊永山.謝嘯良)
有意義的工作,值得堅持到底
是什麼力量支持蘭恩的老師甘於淡泊、不計報酬的在這裏默默耕耘呢?
「除了社會的愛心,應該就是信仰的力量。」林茂安用堅定的口吻補充說:「我深信所有的生命都該受到尊重,也都有生存的權利和價值。蘭嶼的新生代,已無法再過他們祖先那種單純悠遊的日子。為了不讓他們長大後,陷入新舊文明的夾縫中無所適從,我要幫助他們適應未來勢必面臨的新生活。」
夜深了,燭光在黑暗中搖曳閃爍,蠟燭將要燃盡,但「蘭恩」所散發出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光芒,將永不熄滅。

隊伍倒了,大家跌躺在草地上,笑成一堆。(楊永山.謝嘯良)

點心時間時,兩個小女孩彼此炫耀自己的糖果。(楊永山.謝嘯良)

蘭恩的老師都身兼數職。江老師一邊做中飯,一邊還要說故事給擠在廚房門口的小朋友聽。(楊永山.謝嘯良)

小朋友在飯前做謝飯禱告,每人的姿態表情各異。(楊永山.謝嘯良)

老師訓練小朋友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飯前要洗手,飯後要各自清洗碗盤。(楊永山.謝嘯良)

每週二、五下午,如果天氣晴朗,老師會帶小朋友到紅頭溪洗澡。小朋友都高興地在水中打水仗。(楊永山.謝嘯良)

江老師幫小朋友洗頭、洗澡,並為他們穿上衣服。(楊永山.謝嘯良)

有時候,世界展望會的車子有事不能接小朋友下課,林老師就會牽起小朋友的手,把他們一一送回家去。(楊永山.謝嘯良)

在漆黑的夜晚,江老師在微弱的燭光下製做教具。(楊永山.謝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