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中挑一
鷹本身在生態的地位,就不是提供人們娛樂的對象。黃光瀛解釋,食物鍊中的掠食者,繁殖率往往比較低,例如台灣的大冠鷲幾乎一年只生一、二個蛋。幼雛因為食物少,本身競爭厲害,由學飛、學習獵捕、到另外尋求棲地,以免和親鳥棲地重複,成長過程風險比人類更大,考驗更多,環境也更無情,成鳥辛苦哺育,往往養到離巢卻一隻都不剩了。
根據研究,魚鷹第一年的存活率只有一半,僥倖度過第一關的,第二年的死亡率也達百分之廿,可以說每隻鷹都是造物主百中挑一才得以存活下來。
因此西方雖然短期間內對這項有長久傳統、也有一群愛好者的活動無法完全禁止,但各國政府也都不抱鼓勵的態度。在澳洲和瑞典等少數國家,就和台灣一樣,也完全禁止百姓養鷹、從事鷹獵活動。
許多養鷹人不喜歡人們說他們是抱著珍奇獵異、炫耀之心才養鷹,「但養鷹人中沒有虛榮心的畢竟是少數」,如今加入鳥會的養鷹人說,不可否認,直到今天仍有人以收集稀奇、數量少的鷹為樂,愈稀有的種類價格愈高,像隨著熊鷹、林鵰的數量日減,一隻要五到八萬,水漲船高,還是有人收購。
棄「鷹」
買的越多,養的越多,傷的越多,被丟出來的也越多。以野鳥學會近來成立的野鳥救傷站為例,救傷站成立一年來,收到許多傷殘的猛禽,大部分都是所謂「愛鷹人」養不下去丟出來的,鳥會原本計畫讓義工一人最多照養一隻,到鳥兒恢復健康,卻沒料到數量多到無處安置。
雖然有不少經驗豐富的養鷹人,有心好好養鷹,並以西方為師,收集養鷹資料、放鷹錄影帶,遵循規定鷹獵;更將自己與新手、或一時興起的「玩家」劃清界線;但是許多生態學者指出,台灣人口密集、資源少、腹地小,是否適合養鷹,也值得商榷。
陳輝勝就說,有養鷹人養走私進來的大型鵰、鷲,但台灣郊區缺乏兔子、狐狸等大型獵物,放鷹時捕捉一些燕雀小型鳥類,「就像拿加農砲打雞」,猛禽知識豐富的陳輝勝說,長翅膀的隼科,速度快,需要開闊的草原地區,也不適合多山的台灣。
鳥會更擔心的是,國內許多養鷹人無法擁有自己的獵場,放鷹大部分就近利用近郊山區。在「野性的呼喚」下,放飛的鷹常常一去不返,國內的養鷹人幾乎都有過花高價買的鷹「逃命去也」的經驗。
野性的呼喚
「鷹獵毫無疑問地顯露出負面衝擊」,英國生態學者在「猛禽」一書指出。因為即使在看來訓練有素的西方,北美和英國的調查統計數字也顯示:被豢養的鷹超過百分之四十,在放獵時迷失野外,有百分之卅則被蓄意放走。逃逸的鷹除了可能與當地原有的猛禽爭食、影響當地生物族群,生態學者更擔心牠們與野外族群配對,破壞野生的基因。
由於開發迅速,自然環境的消失,猛禽越來越少,台灣本土的六種猛禽中,體型最大的熊鷹、林鵰,出現在賞鳥者望遠鏡的機會也愈渺茫。一般人也可以明顯感覺到過去生活經驗裡出現最多的老鷹,如今也只剩少數地區才見的到。種種原因,都使得主管保育工作的農委會不得不在七十八年保育法通過後,暫時將猛禽類列為保護,禁止捕捉、販賣。
但保育法實施之後,許多鳥店雖然不敢公然陳列,還是有鳥店接受訂貨,熟客依然買得到想要的鷹種。「每年繁殖期,幼鳥買賣仍然非常多,恐怕近百隻逃不掉!」一位養鷹人估計。
猛禽知多少?
事實上,台灣今天即使要開放養鷹,恐怕連養鷹規範都得從頭訂起。台灣卅種猛禽留鳥、候鳥,除了少數幾種做過短期的數量調查,幾乎沒有一種做過生物學研究,「牠的繁殖率高低?幼鳥死亡率、繼承率多高?成鳥、幼鳥比例如何?是否也是個高齡化社會?族群結構完全沒有數據,如何決定人們可以利用那些種類?多少數量供鷹獵,才不致造成族群危機?」陳輝勝說,國內缺乏資料可以下定論。
「事實與制度是關鍵」,有十幾年養鷹經驗、如今卻從事生態研究的陳輝勝說,如果先有全面調查,了解猛禽在台灣的情形,才能進一步規劃管理。猛禽真的少了,就鼓勵只做非消耗性的觀賞活動,等其恢復生息,數量增加後,再來決定如何利用。
保育法中的野生動物保育種類,每年會檢討、修訂,如果未來調查研究足夠,法令、制度健全,國人普遍有保育觀念,養鷹人願意遵守規範,開放某些種類供人們鷹獵,也並非不可能。
一隻恰恰好
由養鷹人的角度來看,養鷹就像有人愛釣魚,風雨無阻,未必是一件壞事。許多養鷹人認為,鷹獵的歷史很長,日本如今還有鷹師被奉為國寶級人物,如今許多養鷹人也希望在不影響自然保育的情況下,延續鷹獵的活動。「就像很多做研究的人借用獵人上山的經驗一樣,養鷹人的經驗也可以借用,國外養鷹團體往往是科學研究者最好的幫手」,一位養鷹人說。近來軍方想借用猛禽代替獵槍來驅趕機場跑道上的鳥,就因為缺一批專業馴鷹人做後盾,至今仍無定論。
前任台北鳥會理事長王季新也認為,養鷹藏在檯面下的問題嚴重,如今鳳頭蒼鷹、大冠鷲違法交易仍然很多,完全禁絕,也不是解決之道。大部分保育人士與資深的養鷹人都建議,一隻大型猛禽有一、二十年的壽命,如果養鷹人能好好照顧現有手上的鷹,長久專注、精緻地養一隻,對鷹的消耗自然立即減少,也可免被批評虐鷹。
以天地為囚牢
如果由鷹的角度來看呢?
也許在基隆記錄老鷹生態的高中老師沈振中的心情,可以供人們更進一步思考。自稱為「老鷹看護人」的沈振中,在「老鷹的故事」書中寫道:「雖然曾看過一些報告有鳥巢的圖片,甚至幼鳥重量、長度的數據,我想,我是不須且不應有這種作法;讓他們不受一絲絲干擾地生下幼鳥,到學飛,參與整個大自然,成為大自然的新生分子,絕對比發表一份可能是台灣第一手數據的成就感來得重要。」
所以,今天養鷹,也許不是國外有制度、我們沒有的問題,真正的愛鷹人,如何對待一隻健康的鷹?即使鹿橋「鷂鷹」文中的兩個主角——最出色的鷹師與最出色的鷂鷹,雖然在情感上相互倚賴,但他知道,要牠成為一隻真正的鷹,牠需要的是一片天空,與運用自由的意志。所以,最後,鷹師還給了鷹自由,因為,鷹的自由,代表的也是人心靈真正的自由。
「夷——猶!」「夷——猶!」遠遠由天上傳來極微細的鷹鳴,也許不是「鷂鷹」文中形容的悲戚哀鳴,而是一種喜悅的重生。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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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胡環的出獵圖(局部),畫的是當時塞外契丹民族彎弓射箭,縱鷹搏兔的草原景色。(故宮博物院提供)(木刻何華仁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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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獵活動由塞外傳入中原,成為豪門貴族的娛樂,也成就了猛禽的貿易管道,賣鷹人由塞外捕捉剛足歲的年輕猛禽,送至北平出售。(提供HEBERT PONTING,POPPERF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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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化八卦山麓灰面鷲遭難。一名違法獵捕猛禽者,正從樹上取下誤中陷阱的灰面鷲。(黃光瀛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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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安撫鷹的情緒與方便運送,養鷹人不時得給鷹帶上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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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鳥會成立鳥類救傷站,收到許多「棄鷹」,使「一人專心照顧一隻」的構想泡湯,有位支援救傷的義工收容了四隻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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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十幾年來,投下無數的金錢與人力復育國鳥白頭鷹,才使牠由瀕臨絕種級的野生動物,稍微紓解生存壓力,成為珍貴稀有種。(黃光瀛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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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為黃光瀛在今年四月於中正山調查過境猛禽時拍到的鳳頭蒼鷹。鷹的自由,代表了人心靈真正的自由。(黃光瀛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