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還是曾經擁有？！——婚紗攝影

文‧張瓊方　圖‧林盟山

1995 2月

（林盟山）

婚紗攝影在台灣並非新興的行業；拍結婚照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然而，放眼世界，卻少有其他國家的婚紗攝影像台灣這般蓬勃。

鄰近的日本、韓國的婚紗業者每年組團來台灣「取經」；台灣的業者則紛紛前往大陸及東南亞各國開發新據點。

婚紗攝影儼然已成為另一個「台灣第一」。

為什麼要拍結婚照？得到的答案不外是：「留個紀念嘛！」「大家都有拍阿！為什麼不拍！？」「不拍好像怪怪的！」

結婚拍結婚照，就像請客吃喜酒一樣，已然成為台灣結婚習俗的一部分了。

荷詩工作室攝影師蔡永和則認為，肖像是一種記錄，他將結婚照定位為「生命歷程中的一段記錄」。

一生好景君須記，最是新婚歡笑時。如果結婚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那麼結婚照無疑是最美的「記錄」。（林盟山）

有華人就有它

「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婚紗攝影。」老麥婚紗攝影公司總裁麥燦文的這句話，說得其實不誇張。

各地華僑專程回台灣拍結婚照的例子，時有所聞。

曾前往韓國釜山採訪的某雜誌記者蔡文婷表示，一位受訪華僑家中房間掛著的巨幅結婚照，讓她印象深刻。從華僑不惜花費回台灣拍攝、費心運送，不難體會主人對結婚照的重視。「整個臥房大約只有三坪左右，而那張結婚照佔了大半面牆」，蔡文婷說。

根據緣源結婚顧問公司的統計，台灣一對新人的結婚花費，包括：裝潢、家具、喜宴、喜餅、蜜月旅行、婚紗攝影、婚禮贈品、喜帖……等等，大約是七十萬元左右。而其中婚紗攝影的花費，平均在三到五萬之間。

有人說，花了一大筆錢結婚，最後留下來的不過就是一本結婚照而已，怎能不慎重？！

拍婚紗對新娘來說，可以說是「人生一大要事」，沒有不充滿期待與幻想的。

身材不夠「標準」的，努力增胖或減肥。有人為了一償穿旗袍拍婚紗的宿願，拍照前先去瘦身中心——「修飾線條」。

即使錢不夠，也得努力的想辦法。陳淑惠就是一個例子。陳淑惠與男友為了支付拍婚紗的那筆花費，「未雨綢繆」地在婚前一年多就開始參加攝影公司的分期付款，每個月繳一千多元，等到費用繳完，剛好水到渠成，拍婚紗、辦婚事。

婚紗攝影對女人尤是「人生大事」。因此，一般業者都在女性身上下工夫，以女性的造型——髮型、禮服的樣式、套數——為訴求。（林盟山）

夢工場

雖然沒拍過婚紗，卻看過很多別人的婚紗。因此，每個新娘都已在腦海中畫好了藍圖。滿懷期待與盼望，走入婚紗攝影公司。

即將在三月披嫁裳的陳美玲已於去年十二月拍好了結婚照。提及拍婚紗的過程，陳美玲表示，當初慎重其事就攝影風格與攝影公司服務小姐溝通半天，還煞有其事的填了調查表，「結果攝影師一來講不到兩句話就寫下『穩重大方』四個字」，陳美玲說，拍出來的結果果然令她感到失望。

婚前如此慎重其事的拍結婚照，婚後卻少有人會去翻閱那本重達四、五公斤的照相簿。對於掛在牆上的放大結婚照，不是視若無睹，就是越看越不像自己。

一位媽媽懊惱地指出，兩歲的兒子指著家中結婚照裡年輕貌美的新娘叫「阿姨」，渾然不知口中的阿姨就是身旁的媽媽。

漫畫家朱德庸在其諷刺婚姻、愛情的漫畫作品《澀女郎》一書中對結婚照有如下的描述：「結婚照就如同入獄前的檔案照一樣，所以人們為了逃避證據，一定會拍出一系列不像自己的照片。」

當然，與其說浪漫唯美、與現實有相當距離的婚紗攝影，是為了逃避證據，不如說是「美化」。事實上，這種美化工作從婚紗攝影公司店門口的招牌就已經開始。從邱比特、最愛、鍾愛一生、浪漫經典、親密愛人、到夢工場，無非是在為婚姻營造一種「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般的夢幻情境。

現代婚紗禮服原是西洋產物，如今台灣業者不僅自行設計、製作，甚至還可外銷。而越來越講究的婚紗攝影則是台灣業者首創，結合了婚紗禮服和結婚攝影的合成體。

結婚禮服與結婚攝影原本是分開來的兩種行業。新人結婚得先去禮服公司租禮服，然後再到照相館拍結婚照。當時有名的攝影社有國華、國際、白光等等。

芝麻婚姻廣場總經理陳天浩指出，老式結婚照的背景非常簡單，不外是壁爐、馬車、樓梯、花…等等。為了節省時間，一個景拍三對，每一對的畫面、燈光全都一樣。

民國六十七年，中視新娘世界首度將婚紗與攝影結合，在昆明街開設第一家婚紗攝影公司，開創了婚紗攝影的新局面。

經過造型設計師的巧手裝扮，個個都是絕色佳麗。（林盟山）

頭紗不能戴兩次

然而，開結婚前先拍結婚照風氣的，則是陳天浩的創舉。

過去結婚有個忌諱——新娘頭紗不能戴兩次，否則會離婚。因此，結婚照都是在結婚當天拍攝。早上迎娶完畢，下午就匆匆到攝影公司拍結婚照。而中國人凡事都講求「良辰吉日」，結婚當然不能例外。每個月「好日子」不過五∼八天，於是每逢好日子，攝影公司就大排長龍，甚至造成交通阻塞。

陳天浩表示，時間的集中與匆促，不但使得攝影公司的工作量不平均，也使得結婚照品質難以提升。

民國六十七年，陳天浩提出「結婚照提前拍」的新觀念。為了打破傳統禁忌，他以「頭紗只要不蓋下來，就不算戴兩次。」來說服消費者。同時並推出戶外攝影，以當時台北最漂亮的「新公園」、「榮星花園」為外景拍攝婚紗。

「當時不僅消費者不能接受，甚至同業也反對，認為我離經叛道」，陳天浩表示。剛開始一百對新人當中只有一對願意提前拍照，後來大家看到提前拍可以拍得那麼漂亮，又不須趕時間，慢慢風氣就越來越盛，同業也就開始跟進了。

從提前一天、二天、一星期、二星期……，結婚照附在請帖中到放大結婚照片擺在喜宴現場，結婚照已經變成結婚當天重要地展示物及吃喜酒時的辨識標誌了。

如今婚紗不僅人人提前拍；甚至有人等不及另一半出現，就自行拍起婚紗。有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女孩不僅已經拍過兩次婚紗照，還與攝影公司的造型師結為好友，有事沒事就往婚紗攝影公司跑。

待嫁女兒心！從試穿禮服的那一刻起，準新娘的心理就開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林盟山）

進軍海外

繼新公園、榮星花園之後，中正紀念堂也成了婚紗外景的熱門拍攝地點，因此，中正紀念堂旁的愛國東路上，比比皆是婚紗攝影公司，為數不下二、三十家。接著，外景上山（陽明山）、下海（淡海）皆方便的必經之路——中山北路又成了婚紗攝影公司的另一個新據點，從二段到三段就有七、八十家婚紗攝影店。

身兼台北市照相公會理事長麥燦文保守估計，目前全台灣的婚紗攝影公司從大型連鎖店、中型店到小型個人工作室，大約有一千五百家。

根據內政部的統計，全台灣地區每年結婚對數約在十六、七萬對左右，近年來並沒有明顯增加。

結婚對數沒有成長，婚紗攝影卻一家接一家地開，生意究竟該怎麼做呢？

在台灣的婚紗攝影已達飽和狀態的情況下，部分業者開始開拓海外市場。有些業者與旅行社合作，將觀光與婚紗攝影結合；有些業者則轉進到海外設立據點。

三年前遠嫁到美國洛杉磯的孫蓓倫指出，洛杉磯就有好幾家台灣人去開的婚紗攝影公司，生意都還不錯呢！

一年多前到大陸開業的麥燦文表示，幾乎每個月都有台灣人到對岸去開婚紗攝影禮服公司。光是北京就有七、八家，上海更不下十家。

而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北京婚紗攝影的平均消費已從人民幣一、二百元激增到一千二百∼一千五百元之間，成長將近十倍。

優雅的姿態、柔美的笑容，寓深情於影像中，是攝影師對每一對新人的「導演」與要求。（林盟山）

上山下海拍婚紗

競爭激烈的結果，台灣的婚紗攝影可以說是「物美價廉」。與日本相比，日本傳統的結婚照大多為三組，每組二、三千元台幣；台灣的結婚照動輒三、四十組，每組五百元左右，真是「俗又大碗」。難怪近年日本與東南亞各國盛行組「結婚團」，來台度蜜月兼拍結婚照，逼得各國業者不得不向台灣看齊。

除了價格便宜，拍攝、包裝手法也不斷翻新。

麥燦文表示，受到MTV手法的影響，如今台灣的結婚照儼然已經變成一部「紙上電影」。新人從第一次認識的地方、談戀愛的地方、一直到結婚，拍出一段有情節的故事來。

舉例來說，新人要求在初識的麥當勞速食店、談情說愛的淡水渡船頭、定情的陽明山上等地留影，婚紗攝影師就得跟著新人上山下海，四處拍照。

每個人的喜好不同，要求也不盡相同。因此幾乎所有具有特色的景點，都可以看到婚紗攝影的蹤跡。以台北近郊來說：淡水渡船頭、紅毛城、雙溪公園、烏來、石碇、坪林、忠烈祠、木柵動物園、市立美術館、九份……等等都是熱門景點。

麥燦文表示，曾經有一對新人要求在建築工地拍結婚照，因為新郎是一名建築師，對建築工地情有獨鍾。

受到綜藝節目誇張、搞笑的影響，有些「新人類」的結婚照也如法炮製。「新婚情報」攝影師黃俊祺表示，有些消費者喜歡越奇怪越好，像：跳高、翻滾、倒立，甚至臉拍一半也無妨。

社會風氣開放，拍裸照的也不少，有些甚至不須清場。「曾經有一次拍裸照，新娘玩開了，穿著內褲跑來跑去，結果新郎當場翻臉！」黃俊祺笑說。

蔡永和對此現象頗不以為然，他表示，結婚照越拍越誇張，活像在「作戲」一樣，那麼拍完後呢？「這是不是也象徵『曲終人散』的意味？」他問。

從西洋白紗禮服、中式傳統鳳冠霞帔、長袍馬褂到日本和服，台灣的婚紗攝影已打破國籍與朝代，誇張、搞笑，無禁忌。（右上朱光正提供，攝影：法國．台北結婚進行式）（右下管美鳳提供，攝影：儷仕美婚紗攝影）（右下管美鳳提供，攝影：儷仕美婚紗攝影）

結婚新殿堂

從攝影棚、外景到遠赴國外拍婚紗，如今婚紗攝影又開闢了一個新境界——往郊區別墅發展。幾家大型婚紗攝影公司如哈佛、芝麻、老麥、聖地牙哥…等都在郊區建立了拍攝婚紗的別墅。

以芝麻為例，該公司耗資兩億元，在新店碧潭旁邊蓋了一座專門拍攝婚紗的歐式夢幻城堡。城堡中不僅KTV、DISCO、三溫暖、按摩室、健身房、溫水游泳池…等運動休閒設施一應俱全，還有各式的套房，新人在此拍婚紗既可免受旁人干擾，又可以享有一夜住宿的招待呢！

預計七月結婚的郭思宏利用寒假專程由美國回台灣與女友拍結婚照，他表示，雖然他們倆人看到美侖美奐的套房都想馬上在城堡中住一夜，無奈家長反對，「只好把一夜住宿的享受保留到結婚後了！」他說。

中視新娘世界企劃部協理許清松表示，消費者的口味多變，因此，婚紗攝影公司平均每隔三年就要推出一項新產品。所謂新產品，就是新的包裝手法：從美術處理、油畫處理到銀雕攝影、粉彩攝影……如今最新的一項產品是——情境結婚照。

所謂的情境，是利用電腦合成攝影，將各國的風景照與新人儷影結合，使得結婚照的背景可以超越時空的距離，從熱情的夏威夷海灘到金碧輝煌的羅浮宮，從巴黎鐵塔到美國大峽谷，甚至以月球為背景，可以說已達無所不至、無所不能的境界。

此外，麥燦文指出，結婚照做成重大新聞也是個新噱頭。利用合成技巧，讓結婚照登上TIME雜誌的封面、聯合報的刊頭，都不是難事。

老式的結婚照就如同傳統的婚姻觀，也許不夠活潑、花俏，卻莊嚴實在。（芝麻婚姻廣場陳天浩提供）（芝麻婚姻廣場陳天浩提供）

無奇不有

從早到晚，從內景到外景，新人一百多個POSE擺下來，腰酸背痛、臉也笑僵了，無不大喊「受不了」。事實上，身為「導演」的攝影師更累。為了激發不善於在鏡頭前表達自己的新人，攝影師不但得耐著性子，還得使出渾身解數，逗新郎新娘開心。

老麥首席攝影師馮光輝表示，鏡頭會讓人感到害怕，一般人面對鏡頭總是會緊張、不知道如何表現自己。「曾經拍過一個新郎，一緊張臉部肌肉就會不自覺的抽動，搞了二、三個小時，新郎的情緒才漸漸緩和。」

還有個新娘不斷地眨眼睛，不能控制。最後無計可施，只好要她先閉眼睛，攝影師喊一、二、三，趁「張開」那一霎那趕緊按快門。

為了緩和緊張的情緒，有些新郎拍照當天會帶酒去喝，黃俊祺曾有過拍到一半，新郎醉得不省人事的經驗，「最後只好拍新娘獨照了！」

為了營造氣氛，攝影師往往要新郎、新娘回想：第一次收到花的感受、第一次說「我愛你」的心情……等等溫馨甜蜜的回憶；或說笑話逗新人笑開嘴、露出牙齒。

相較之下，早期的結婚照非常嚴肅，照片中的新郎新娘似乎很「生疏」，很難從照片中看到愛情的蛛絲馬跡；不像今天的結婚照拍得你儂我儂、如膠似漆，赤裸裸地展現新郎新娘的濃情蜜意。

然而，從事婚紗攝影工作已經七、八年的蔡永和感嘆地表示，近年感覺新郎、新娘兩人間的「支撐力」越來越薄弱，「身為攝影師，刻意要營造溫馨、親密，總有越來越假的感覺」，他說。

婚紗攝影公司櫥窗中漂亮的禮服，是許多少女的夢想與盼望。就連已婚的人，都會忍不住駐足欣賞。（林盟山）

錯誤的證據

「留念是最美的」，麥燦文認為，結婚照有延長戀愛時間的功能。「現在新人會將結婚照放大、裝框四處擺，照片的張力、喧染力可以增加夫妻的甜蜜、溫馨感。」

然而，夫妻一旦不幸走上離婚之路，偌大的結婚照，卻成了最不堪的記憶。一位在傳播界工作、離婚半年的陳小姐表示，當初人見人誇、自己也相當滿意的結婚照，已全數丟棄，掛在娘家的新娘獨照，成了唯一的倖存者。「當決定放棄婚姻時，結婚照就成為完全沒有意義的東西」，她表示，即使拍得再美，也不過是個「錯誤的證據」罷了！

即使婚姻美滿，結婚多年天天面對巨幅結婚照有的也會麻木或生厭。有人丟進儲藏室，有人放在衣櫥中面壁。緣源襄理王仁政表示，一位朋友乾脆將巨大的結婚照拿來「廢物利用」，底下釘上四隻腳變成一張別具特色的桌面。

有人更乾脆——曾經有人將結婚照任意丟棄，因未遵守定點、定時丟垃圾原則，被人掛在電線桿上，旁邊貼著：「此人不守公德心，亂丟垃圾！」的字條昭告大眾，路人見了莫不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