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電影」盛行、新舊導演輩出的1990年代，有個比喻：西門町電影街的招牌砸下來，隨便一打就打中一名導演。鳳林人把笑話一改，很驕傲地說：鳳林有幾根電線桿，就出了幾位校長。此話絕不誇張，從民國40年代至今，已經有104位校長從這裡誕生，可稱得上全台校長密度最高的小鎮，也讓鳳林有著「校長之鄉」的美名。

究竟「校長之鄉」是如何打造的？平均年齡69歲的退休校長戴國健、賴東明、廖高仁和陳仁聰一字坐開，開始說起「校長的故事」。

強烈的脫貧動機和良好的教育風氣，是鳳林校長大軍養成的兩大動力。圖為全台唯二校內建有孔廟的鳳林國小（另一所是位於台南安定鄉的南安國小）。

早年教育資源缺乏

將時光回溯到民國66年10月6日，黛納颱風過境台灣，造成花蓮溪水暴漲最猛烈的一天。鳳林大榮里到山興部落的花蓮溪上，惟一用竹子搭建的便橋被滾滾洪水沖毀，交通斷絕。當時擔任山興國小教導主任的陳國義和教師張箭、鄧玉瑛、林寶炫等人，因心繫學童課程進度，竟不顧安危手牽著手強行過河。

因流水湍急，加上流沙嚴重，一時雙腳無法站穩，一群老師皆失足落水，其中張箭、鄧玉瑛二人不幸被溪水吞噬而殉職。這樁慘烈事蹟換來一座聯繫溪流兩岸的「箭瑛大橋」，水泥築成的大橋讓師生上學不再驚險，而鳳林老師奮不顧身，只為了克盡教職竟以身殉的師道精神，似乎已為這個小鎮日後成為「校長之鄉」埋下了種子。

回到更早的日據末期，當時還是支廳的鳳林轄內只有一間鳳林小學。「光是從山區來上學就必須走上2.5小時，還要翻山越嶺，或是穿過激流四起的河川，」廖高仁校長回憶小時候上學的艱辛，而若鳳林子弟想唸初中，更需在6點天未亮時起床，趕搭7點45分抵達花蓮市火車站的班次，「才剛好趕得上學校的升旗典禮，」退休校長陳仁聰說。

「在資源不足的情況下，一般孩子根本沒有翻身機會。」有鑑於此，台灣光復後第二年，1946年，在鳳林鎮上懸壺濟世，同時也是花蓮縣議會議長、國大代表的張七郎醫師出面爭取，最後國民政府同意成立鳳林中學，鳳林子弟的教育才有了延續性。「沒有張七郎，我們這一代人今天應該還在種田，」陳仁聰指出。

「沒有張七郎，我們這一代人今天應該還在種田。」這是很多鳳林老校長的心聲。張七郎父子3人不幸於1947年228事件中含冤罹難。圖為張七郎的三媳婦張玉蟬女士在墓碑前憑弔。

教育是翻身的機會

鳳中成立次年，震驚全台的「228事件」爆發，鳳林當地也發生張七郎、張宗仁、張果仁父子3人同時入獄、被捕殺害的悲劇。一生行醫救人、以民眾福祉為念的張七郎，其受難始末迄今沈冤莫白，但他推動鳳林教育的苦心卻已開花結果。

「父親的想法很簡單，他知道知識就是力量，要想讓窮人翻身，就要讓他們多讀書。」今年228當天，站在張家老宅的太古巢農園外的張七郎父子合葬墳前，三媳婦張玉嬋女士緩緩道出對於公公的敬佩與思念，「雖然我是童養媳，但他老人家不會因為我的身份而有歧視或是吝惜，還堅持讓我完成台東女中的課業。」

就因為教育資源得來不易，鳳林子弟特別用功；加上晴耕雨讀、耕讀傳家的悠久傳統，對於當地子弟來說，家境富裕者選擇花蓮高中、花蓮女中就讀，之後再負笈西部上大學，而清寒子弟的第一志願，就落在可以兼顧工作與農忙時下田務農的師範學院了，「那時候，我們的第一志願都是5年制花蓮師範，」4位退休校長異口同聲地說。

民國40年前後，大批鳳林子弟初中畢業後投考花師，之後又回到家鄉服務。翻開賴東明校長整理的〈眾校長的故鄉之探究〉一文就可發現，從民國36年第一屆的花蓮簡易師範開始，每一屆花師畢業生名單中都有許多鳳林子弟的名字，甚至還曾經出現一班40人卻有一半來自鳳林的紀錄，但何以鳳林人當上校長的特別多呢？

彼此提攜　經驗傳承

「這要歸功鳳林學長學弟彼此提攜，不會藏私的倫理，」賴東明校長表示，早年，學校的教導主任、總務主任，只要校長中意誰就可以派給誰，因此不懂逢迎而受到打壓的老師大有人在。而在民國53年後，制度丕變，學校主任需經省政府教育廳的甄選合格受訓之後才能派任。新制度一出，使得有意憑自己實力上進的老師大受鼓舞，然後這些受訓回來的主任又學長帶學弟、一個招一個，同鄉人就這麼互相扶持，從基層教師、主任一路考到校長。

「當初要不是廖高仁逼著我去考試，告訴我考試的『撇步』，同時讓出記功嘉獎的積分給我，我也不會那麼快當上校長啊！」一頭白髮的戴國健感激地說著。「除了互相提攜外，客家校長忠敬任事、刻苦耐勞的治校態度，也在同事間發生了影響力。」

「昨是會今非，但孔子的思想不會消逝，」陳仁聰校長回憶起當年在全國唯一一座校內設立有孔廟的鳳林國小任職時，看到有著「鳳林教育界祖師爺校長」美譽的戴文鑑校長題寫的碑文，對於教育者身負大任的感懷，心中仍澎湃不已。鳳林校長要求老師很嚴格，鳳林鎮上更是恪遵「唯有讀書高」的古訓，師生一律不准打撞球、打麻將、賭博，直到去年鳳林街上才出現了第一家網咖。這在自由派新生代看來雖有點小迂腐，但這種嚴謹文風代代相傳，迄今已成了鳳林人的文化之寶。

文風傳唱

「鳳林生產的國小校長太多了，」4位校長戲謔地說，從教師、主任再到校長，在家鄉已經滿載、無缺可派之下，鳳林校長開始「外銷」到外地服務。直到民國92年，花蓮縣政府統計才驚覺，「整個花蓮地區不過140所國小，一個窮鄉僻壤的萬人農村竟生產出86位校長，是全台出產小學校長密度最高的地方！」現任空中大學學務長、曾是花蓮縣文化局局長的沈中元說。自此，「校長之鄉」美名不脛而走，到今日這個數字已增加到104位。

「要到外地看看，才能打開視野，」當年因為國中校長的一席話，花蓮子弟沈中元從師大附中、台灣大學一路走出自己的學術天空，「小學校長或許沒有很偉大，但卻是百年樹人、影響國家未來的奠基者，因此在地方上享有很高的社經地位。而且對鳳林這樣的後山農村來說，讀書是脫貧、向上流動的動力，這種優良傳統應該要延續下去。」

「在人口外流嚴重的鳳林，『校長夢工廠』的成立，就是要為留下來的8,000多位鄉民，帶來共同的希望與想像，」也是「校長夢工廠」創意發想者的沈中元，提及當初將舊鎮長官舍改為地方文化館的初衷。

成立於2004年、由日本鳳林支廳官邸改建而成的「校長夢工廠」，是台灣少數沒有成為蚊子館的地方文化館，靠的就是鳳林退休校長們一份愛鄉、愛土地的心維護而成，但同樣也要面對資金有限、永續經營的挑戰。

「我們要把張七郎先生的堅持──教育可以翻身──的理念永續傳承下來。經費不足，我們寫企劃書向鎮公所爭取，而堅持不休息的義工團則是最佳後盾，」為了怕客語發音錯誤，採訪結束4個小時後，廖高仁在電話那頭慎重地說，「ngai beu cin siak ge ti fong gong（這是我們愛惜的地方館）」。

文風積累需要時間，即便「校長夢工廠」外的敬字亭煙霧已渺，然而人文情懷依舊濃濃地飄盪在這個文風鼎盛小鎮的天際，校長的故事仍在傳唱中，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