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五十年代,國內中堅派表演藝術者初入劇場,當他們到那時最具規模的中山堂、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後台一遊時,只能用「空空如也」來形容設備的簡陋。
當時,能擁有一座有升降舞台、完善燈光裝置及音響設備的劇場,就是這些年輕人最大的夢想了。
事隔廿年,此夢已成真。下一個夢呢?
九月十五日,冒著傑魯得颱風過後帶來的陰雨,一千五百名東南工專的學生,在台北市中正紀念堂前集合,整齊地排隊進入即將啟用的國家戲劇院。
舞台中空無一物,沒有舞者、沒有樂隊、也沒有燈光,今天的主角不在台上,而在台下。
這一千五百位學生的一舉一動——他們坐下時發出的響聲、他們的體溫造成的室內溫度改變、經過人體吸音後的廳內音響狀況……都有人在悄悄測量、紀錄。透過這個測試,還可以進一步確定是不是坐在每個位子所能聽到的音質、音量都一樣。
這是國家劇院的音響測試,也是眾多完工測試項目之一。事實上這已不是東南工專學生第一次襄此盛舉;一個星期之前,二千二百位學生在劇院隔鄰的國家音樂廳,也參加過同樣的測試。
緊鑼密鼓的測試活動,正是國家劇院與音樂廳開鑼的前奏。

國家劇院(左)雍容、音樂廳(右)俏麗,各具風貌。(鐘永和)
空前的大手筆
國家戲劇院及音樂廳的正式名稱是「國立中正文化中心」。早在民國六十四年,就開始研議籌畫,歷經了漫長十二年,終於將在今年十月, 蔣公百年冥誕時,正式開幕啟用。
這兩座共耗資新台幣七十四億六千九百萬元、處處媲美「世界最高標準」的建築,座落在中正紀念公園內。兩座均是傳統宮殿式的朱柱黃瓦,和藍頂白牆的中正紀念堂成鼎足之勢。
外觀壯麗之外,內部更有多項「空前」的大手筆設施。
以國家劇院而言,內分主劇場和實驗劇場。劇場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舞台,而主劇場的多功能舞台,包括主舞台、側舞台、後舞台、後下舞台、樂隊席……等部分,並具有快速升降、旋轉等特殊功能,可以從容應付各類型大型演出。以前只有在外國影片中才得見的台上人物「瞬間消失」,或是三分鐘換好一個全新而壯麗的景,今後都將習以為常。而分別用人工、電力及電腦控制的舞台燈光、吊幕系統,不僅功能多,還可將人為失誤減至最低程度。
音樂廳沒有像劇院那樣「機關重重」的舞台設備,但另有著重點。「音樂廳本身就如同一件精緻的樂器,音響餘音(又稱『殘響』)時間非常重要」,國家劇院及音樂廳籌備處的一位技術人員說:「設計以前必須做很多模型、進行測試,使它適合大提琴、小提琴等各種不同樂器的音頻與音色。」

從線條優美的翹角與富麗的斗拱中,可看出兩廳院建築的用心。(鐘永和)
靜得連心跳都聽得見!
由於這次負責兩廳院技術指導的「德荷小組」中,荷蘭代表即是素來在音響界享有盛名,且為雷射唱盤開先河的飛利浦公司,所以籌備處工作人員對音樂廳達到明亮、乾淨的音響效果,都覺得信心十足。
音樂廳中的另一項大手筆是管風琴。這座耗資四千萬、由荷蘭弗蘭卓普(Flentrop)公司耗費兩年、手工精製的巨型樂器,有四千一百七十二根風管、五十六個琴鍵、卅個踏板。其中最重的風管重達一百五十公斤,安裝時還動用了吊車。這龐然大物自是「不同凡響」,音色雄渾莊嚴,聆賞時,會令人產生宗教般的虔誠與平靜。
至於一向困擾台北市各表演場地的噪音問題,在兩廳院最現代化的科技設備下,可以迎刃而解:為了隔絕室外雜音,廳內每一扇門都採用廣播電台標準的隔音門,而地板、牆面更以「懸浮式」、「屋中屋」雙層處理,連階梯也在灌漿後撐高、再填進吸音物和避震物,防止腳步聲干擾演出。
另外,為了杜絕空調系統產生的噪音,兩廳院內的冷氣,是以極低的風速,從每一個座位下面往上吹送,到達一定的高度和溫度後,再由屋頂四周的抽風設備抽走。
由於佈景道具通常是易燃物,因此防火設備非常重要。兩廳院舞台都有鋼製的防火幕,各種偵測及消防設施也用中央系統控制,遇有狀況會自動操作。每個房間中的偵測燈更是五秒一閃,表示隨時待命、不曾鬆懈。為了防止火警時,廳內悶燒、危害觀眾,兩廳院的屋頂在屋內壓力達到設定限度時,會自動「開天窗」——四個生煙口自動向屋頂外推出,藉此疏散煙霧。
荷蘭飛利浦公司工程師雷根很自豪地說:「這是我做過最好的建築。台北將因為這兩座劇院和音樂廳,出現在世界地圖上。」

聯合實驗管弦樂團在開幕季中有吃重的演出,團員們正加緊排練。(鐘永和)
「測試節目」打分數
專業劇場是世界公認最複雜、最艱難的建築型態之一。例如美國的林肯中心為了改善音響效果,拆改了六次;而澳洲的雪梨歌劇院也曾因演出效果不良,封館整修了十年,才達到今日斐聲國際的水準。
國家劇院與音樂廳,算是國內的第一次嘗試,從工程單位描述的「一面設計、一面施工、一面敲打」,可看出其間「嘗試錯誤」的艱辛。在兩廳院即將開放時,讚賞聲固然時而揚起,批評也不絕如縷。
有人對兩廳院這種將西方劇場構造塞入中國宮殿式建築的做法提出質疑;有人認為劇院佈景道具出入口過窄、狹長通道無法讓卡車直接駛近舞台卸貨,是一項疏漏;也有人對音樂廳中有二間設備新穎的芭蕾舞鏡室,而居然沒有專為交響樂團設計的練習室感到不解。
工程單位則表示,這些問題在施工時都曾慎重考慮過。有些是「兩害相權」下的取捨,但都以「不影響應有功能」為第一考慮。再說,一項工程究竟「適用」與否,光憑直覺是不可靠的。兩廳院在開幕季中安排了多項「測試節目」——請來此獻藝的藝術家,以切身經歷來為兩廳院「打分數」,做為工程驗收時是否合格的參考依據。
藝術學院戲劇系主任賴聲川也指出:「一座多目標的劇場,本來就不可能完全適合各類型的演出,但硬體的不足,表演藝術者應該有能力克服。」

兩廳院的幕後功臣——中興工程顧問公司、和睦建築事務所、德荷小組,與來訪的記者群在巨型管風琴前合影。(邱勝旺攝)(邱勝旺攝)
「軟體出擊」引起討論
本身從事舞台設計,也親自參與國家劇院及音樂廳籌備工作的侯啟平也以他在民國五十五年,第一次接觸劇場工作,見到的是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空空如也」的後台為例指出,近廿年來政府在文化建設上的投資,的確已不遺餘力。以這種心情來看,兩廳院的硬體不應苛責,「倒是軟體方面,不管是節目規畫或營運方式,都要及早擬定更周延的長程計畫,以免又步上某些縣市文化中心的後塵,徒然成為豪華美麗的空殼子」,侯啟平說。
兩廳院籌備處第一次的「軟體出擊」——排定開幕季(十月至十二月)的節目——同樣引起藝術界相當多的討論。(詳節目表)
以原定「世界一流、國內一流」的邀請標準來說,這四十餘項開幕節目或許不算耀眼。一位籌備處工作人員表示,由於沒有專業的劇場管理及經紀人才,在與各藝術團體洽談時,往往因不諳行情及溝通技巧,而錯失良機。

設備一流、金碧輝煌的國家劇院主劇場。(鐘永和)
邀約過程一波三折
以國外藝術團體為例,從三年前開始,籌備處陸續接洽了近廿個大型歌劇團、五十個交響樂團,但最後敲定來台演出的,只有紐約市立歌劇團及克利夫蘭管弦樂團。
由於多數藝術團體不可能專程來台北一趟,而是有遠東之行時,「順道」來此演出,因此必須遷就他們在遠東其他國家(主要是日本)早已排定的行程、曲目劇碼等。這次紐約市立歌劇團帶來的三齣國內都已演過、不算新鮮的歌劇,就是這種「別無選擇」下的結果。
開幕季中,原訂國內外節目各半,但一來國外知名的藝術團體,檔期多已排滿,邀約不易;二來國內各界都視參加開幕季演出為「具有歷史價值的殊榮」,都希望榜上有名,所以最後國內外節目比例調整為七比三。
藝術界的熱情,可由一個例子中看出:籌備處原本安排了一項「海內外中國青年音樂家系列音樂會」(十至十五場),不料消息一經披露,立刻有海內外六十多位音樂家毛遂自薦,「嚇」得主辦單位打消計畫,改邀海內外已享盛名的音樂家上陣。
藝術界中,有些人將開幕季節目形容為「大拼盤」,尤其國內節目是「皆大歡喜、統統有獎」,在水準上難免參差不齊;不過頗受矚目的演出也不在少數。
傳統與創新的融合
十月六日,兩廳院分別安排了國劇聯演「勾踐復國」、及市立國樂團百人大合奏,做為啟用的開鑼第一響。
「勾踐復國」當年是為名旦梅蘭芳編的劇本,為了讓梅蘭芳充分發揮,所以全劇以正面手法描寫西施為國捨身,是抗戰時轟動的「愛國戲」之一,近年由國劇界學者重新修改,在場次、音樂、戲劇張力方面都更見凝鍊。由海光國劇隊當家旦角魏海敏飾西施,葉復潤、周正榮、孫元坡分飾范蠡、勾踐及夫差,都可謂一時之選,精彩可期。
音樂廳的首演節目——定名為「黃鐘天籟奏新章」的國樂百人大合奏,也是兼具傳統與創新,而且還嘗試「使中西樂相融合、截長補短,做為國樂的新出發」——市立國樂團團長陳澄雄指出。
由於中國傳統慶典中,都是歌、樂並行,所以這次也安排了合唱曲,由最近剛從義大利返國的男高音李宗球領唱。此外,陳澄雄自古曲新編的「月兒高」、旅菲作曲家黃禎茂的鋼琴協奏曲「錦繡祖國」,都企圖突破國樂舊有的編制,融入西樂的技巧與風格。
胡少安、顧正秋聯手
雖然部分音樂界人士認為國樂在和聲上較單薄,技巧也不夠「炫麗」,做為音樂廳啟用節目,恐怕無法「先聲奪人」;但對於多年來孜孜努力於「冷門」傳統音樂的人士,這項安排,卻是最好的鼓勵。
十月三十一日正式開幕之夜,將有另一番高潮。
當夜,劇院排出名老生胡少安與不輕易登台的「青衣祭酒」顧正秋,攜手演出「新文姬歸漢」。遺憾的是,啟用與開幕兩夜,全採贈票方式,只有十一月一日加演時,才對外售票,這對企盼已久的「顧迷」來說,要想把握機會、爭睹為快,倒要頗費周章。
音樂廳的開幕夜,則是委託旅港名作曲家林聲翕作曲、黃瑩作詞、長達一小時的六部合唱交響詩「中華頌歌」。
在三個月的開幕季節中,被公認為最有「票房」的節目之一,也是唯一一齣國人自製的大型戲劇,為藝術學院教授賴聲川帶著「表演工作坊」演出的「西遊記」。
這齣由賴聲川編劇、旅居華盛頓的音樂家陳建台作曲、動員二百位演員、換景廿八場的龐大演出,在表演型態上融合平劇、西洋歌劇、與肢體語言,是項相當大膽的嘗試。
「西遊」新釋,發人深省
「西遊記」整齣戲以三條主線、三位主要人物貫穿:一是保留「西遊記」的孫悟空,以神話造型出現;一是清末書生(相當於唐三藏),代表「中國第一批留學生」;另一個則是現代台北的大學生,正忙於托福考試,準備負笈新大陸。
這三個人物,走在三個不同的「西遊」旅程上,各自做不同的追尋,只在某些特定的場合碰面、共同經歷某些事情。而整齣戲並不做任何價值判斷或「啟示」,只是呈現各種意象,算是「對近代中國整個西化過程的回顧與反省」,賴聲川說。
距啟用首演只剩半個多月,國家劇院及音樂廳籌備處在一陣趕工後,已將硬體、軟體大致底定。但忙過了開幕季,將來長程的經營型態與節目方針是什麼?似乎尚未有明確的計畫,一切都還在混沌的狀態中。
下一個要圓的夢
根據已經擬定的兩廳院「組織條例」,將來兩廳院還是維持現況,隸屬於教育部。但就這一點,許多藝術界人士持反對態度。他們希望兩廳院成為財團法人或獨立的政府機構,不受任何部會轄制,而能有較多靈活運作的空間。這是「健全體制」的第一步。
接下來,任用專業、有經驗的藝術經紀及劇場管理人才,從大量引進國外優秀節目做起,一方面打響「國際知名度」、一方面藉以提昇國內的藝術水準。在這同時,也以「合制」、「委託創作」的方式,逐步培養國內的藝術家及藝術團體。至於是否要成立「國家級」的劇團、樂團、合唱團……等、品質又如何控制,則可列為「中長程計畫」,慢慢觀察、評估。
政府投下鉅資興建兩廳院、學者專家也在軟體現畫上多所建言,但是,如何善用國家劇院與音樂廳來帶動國內藝術發展、促進國際文化交流,則是藝術界下一個要圓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