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據二十多年前的一項調查,芝加哥大學高踞全美大學及研究所排行第三名,足以代表中部,和東岸的哈佛及西岸的史丹福分庭抗禮,並享有崇高的學術地位。
她的博士畢業生出任美國大學教職的比率在全美高居第一位。即將度過一百周歲的芝大,會有怎樣的下一世紀?這是所有關心學術的人不得不關心的問題。
和絕大多數的私立名校一樣,芝加哥大學的創始也是靠教會起家,它的幕後支持者是美國的浸信會教派。

在這樣清靜典雅的環境中,讀書成了賞心美事。(鄭元慶)
財力雄厚、領導得人
說來有趣,事隔百年,許多對宗教沒什麼概念的芝大學生根本不知道這段「浸信會」因緣,卻只知石油鉅子約翰.洛克斐勒是芝大的「創校者」。
稱洛克斐勒是「創校者」並不為過。一八八○年代末期,美國浸信會教育組織開始向洛克斐勒遊說勸募,想要興建一所有代表性的浸信會大學,只是大學的地點眾說紛紜,無法敲定,最後洛克斐勒在華盛頓與芝加哥兩地「決選」中,選定了芝加哥,並且慨然捐出第一筆款項——六十萬美元——做為籌備之用,芝大於焉誕生。而截至一九三七年洛克斐勒去世為止,他總計為這所新興大學投注了三千五百萬美元,手筆之大,極為罕見。
財力的不虞匱乏,使得芝大擁有位於芝加哥市南區內的一百廿五英畝校地、及多棟哥德式典雅建築;選對了第一位校長,更為芝大日後崇高的學術地位奠定基礎。
芝大首任校長——威廉.哈伯——不僅是美國近百年來最偉大的教育家之一,而且本身就是位學術界的傳奇人物。他十八歲就獲得耶魯大學博士學位,並且在耶大教授閃族(希伯來、阿拉伯等)語文。他一八九一年出任芝大校長時,年僅卅五。
正因為年輕氣盛,企圖心強,哈伯從一開始,就對芝大的未來設想了嶄新的藍圖。不同於一般大學,芝大在創始之初,就不以成立大學部、辦好教育為滿足;而把目標放在發展探究學術的研究所及專業學院,這在當時算是相當「實驗性」的觀念。

圖書館借書處上方,有人掛著小彩飾為朋友慶賀生日,也算是為生活製造點小趣味。
首創「季期」學制
另一方面,哈伯上任後,一口氣延聘了九位前美國大專院校及神學院的校長到芝大授課、協助校務。他還破天荒地打破一年春秋兩學期的慣例,訂定了一年四學期的「季期制」。
凡是上過美國「季期制」學校的人,都會被每期僅十周、緊鑼密鼓的課程壓得喘不過氣來。而據「芝大校史」一書的記載,這項「令人疑懼的教育實驗」後來普遍得到了學校師生的認可。
「季期」的好處相當多,例如芝大第二位校長傑德森就認為,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從任何一個「季期」入學或是畢業,不必為一點小事耗上半年、一年;而別的學校在放暑假時,芝大的「夏季季期」(從六月中旬到八月底),卻因為和其他三季一樣重要,將絕大部分的師生留在校園內繼續研讀,這背後的意義,正是芝大「學術研究沒有假期」的傳統信念。
時至今日,「季期制」在美國已經相當普遍,如史丹福大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俄亥俄州立大學等校都紛起仿效。

融合東方哲思,並將建築與環境做整體考量的魯碧館,可算是現代建築經典之作,現為芝大校友會館。(鄭元慶)
潛修學術、回饋大眾
哈伯的貢獻還不只如此。在建校之始,哈伯便將未來的學校組織粗分為五大部門:大學本體;圖書館、實驗室及博物館;大學出版社;大學延續教育部門;以及大學聯盟計畫部門。
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這五大部門已是許多學校所共有,沒有什麼奇特。其實這五項中的後三項,竟全屬哈伯的創見。因此,若說芝大的出現,帶動了美國高等教育觀念的革新,並不為過。
所謂「大學出版社」,顧名思義,當然是以出版學校師生的論著以及各種學術著作為主。從各大學出版社每年所出版的「質」和「量」,就可以有效評估這個大學夠不夠「用功」,因此大學出版社成了各學校較量的戰場,間接刺激了學術研究風氣。
而挾著開路先鋒的地位,芝大出版社尤其成果輝煌,不乏經典之作。它所出版的兩本工具書——「寫作風格手冊」、「論文寫作手冊」,要用英文寫學術文章的人幾乎人手一冊。
「大學延續教育」,則包括了演講、夜間授課、函授、特殊專題課程等,英國劍橋大學曾經推動過類似的活動,而哈伯進一步把它落實為學校常規運作的一部分。因為他認為,大學的終極功能是服務人群,既然有許多人因為工作、經濟等因素無法享受大學教育,那麼,透過大學出版社、大學延續課程等方式,讓他們滿足對學識的渴望,是大學無可推卸的責任。
至於「大學聯盟計畫」,在哈伯的原意中,他並不希望芝大挾著雄厚財力,「壓倒」美國中部原有的大學。相反地,他希望和各校都建立平等互惠的關係。時至今日,芝大和「中部十大」、哈佛、耶魯等學校都有師生交換計畫,也和許多國家實驗室簽有合作協定,以提供學生更豐富多元的學習機會。
哈伯在學術教育上的創新精神,始終根植在芝大傳統中,成為它最可驕傲的象徵。不久之後,另一位同屬耶魯出身的芝大校長赫欽斯,在他廿二年(一九二九——五一年)的校長任內,又為芝大、同時也為美國高等教育,掀起了另一波實驗性的創舉。

蕭瑟的冬季裏,校園中學生行色匆匆,少有人漫遊閒逛。(鄭元慶)
教育不再齊頭平等
在一九四一年赫欽斯提出的所謂「芝加哥方案」中,最大膽、前進的創舉首推「越級就讀」——資質優異的學生通過甄試,可以在高二結束時直升芝大;在芝大,他們不一定要上課、也不必急著選定主修項目,可以在接受三、四年的通識教育後,再決定要上那一個研究所。
這個計畫,強調讓學生依個人的資質、性向自由地選擇及發揮,學校只是從旁協助。接受教育的每一個「個人」,比教育體制本身更應該受到尊重——這種目標上的釐清,促使日後美國高等教育突飛猛進。

這座雕塑的造型頗富想像空間,而有位學生也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創意——一個果汁瓶添加上去,令人莞爾。(鄭元慶)
「芝加哥學派」引領風潮
芝大對教育觀念的「宏觀」與實驗精神,奠定了它在美國教育史上的重要地位;而它在學術研究上的地位與貢獻,也同樣值得稱道。
就芝大本身的教育體系來分,它有三個主要部分:一是大學部;二是四大研究部門——生物科學、人文科學、物理學,及社會科學;三是七所專業研究院——商學院、神學院、法學院、圖書館學院、醫學院、社會服務及管理學院、公共政策研究學院。
若要再細分,則芝大有一些「招牌學科」,在學術界始終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像是物理學、經濟學、社會學(一八九二年成立的芝大社會系是全世界第一個社會系)、文學批評、歷史及神學等等,成為有名的「芝加哥學派」。
以物理學來說,芝大素以「原子能誕生地」著稱——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二日,正是二次世界大戰水深火熱時,世界上首次人造的核子連鎖反應在芝大實驗成功,為兩年後的原子彈誕生奠定基礎。
這段歷史說來還頗富傳奇,原來主持這次實驗的,是逃避墨索里尼政權而流亡美國的義大利學者費爾明。一九四二年,他從待了三年的哥倫比亞大學轉住芝大擔任教職及主持實驗,沒想到迅即成功,連帶使芝大也成了全世界矚目的焦點。其後不久,著名的雕塑家亨利.摩爾在芝大立了一座題名為「核子能」的青銅雕塑,更為這段軼事添上了完美的結局。
芝大在物理學的地位至今仍未褪色,而最近在醫學上又展現新的風采——全美第一次活體肝臟移植(由活人捐贈器官,通常是給自己的親屬)的病例,就是在去年十一月在芝大醫院完成的。這項創舉,為無數苦於「一肝難求」的肝病病人點燃了一線生機。

(下)這就是著名的「核子能」雕塑,紀念芝大教授費爾明的革命性成就。(鄭元慶)
傲人的諾貝爾紀錄
要想瞭解芝大的學術成就,還可以用一個令人驚異的數字作為佐證——在短短百年的歷史中,芝大師生群中出過五十三位(截至一九八七年為止)諾貝爾獎得主,平均不到兩年就享有一次殊榮;而以諾貝爾獎的六個獎項而言(其中「經濟」一項是一九六九年才開始頒授),平均不到十二位得主中,就有一位是芝大人。
芝大教授群中,目前仍有六位諾貝爾獎得主在執教,「極可能是下屆××獎得主」的教授更不下十位,難怪芝大大學書局中最暢銷的,就是印有歷屆芝大諾貝爾獎得主名字的運動衫了。
芝大學術成就高,當然和學生組合頗有關聯。以一年平均招收九千名學生、且平均進入三大部門——大學部、研究所及專業研究學院——來看,學生名額少、錄取標準嚴格,而其中三分之二是研究生,這在全美名校中獨一無二,在在強化學校的研究氣氛。
事實上,從芝大建築多屬典雅的哥德式四合院,不時還點綴著高聳向天的鐘樓、尖塔,可以推測芝大和哈佛、普林斯頓等私立名校一樣,也是以英國的「牛劍」為標的,想成為潛修學術的清靜之地。從某一方面來看,芝大身處市區,「遺世獨立」的氣息卻是相當濃厚。

去年才整修完成的洛克斐勒紀念教堂,是芝大最引以為傲的建築,重大典禮均在此舉行。
孤島苦修壓力大
目前在芝大攻讀比較文學博士的林秀玲,就用「中古修道院」、「無視於外界名利徵逐的學術象牙塔」來形容她對芝大的感覺。
除此以外,芝大的校刊以「Maroon」為名,何以得名已難考證,此字有人譯為「酒紅色」,也有人乾脆以「孤島之子」名之。
話說回來,遺世獨立也罷、「孤島」也罷,芝大其實有著不得不如此的苦衷。最重要的原因,當然和附近的黑人區集結有關。
遠在廿世紀初,以重工業及製造業聞名的芝加哥市,就是南方黑人北上找工作的集散大本營,累計至今,已有超過一百廿萬的黑人落居芝城,並且集中在城西與城南——正是芝大所在地,無怪乎芝大嚴陣以待,避免落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因為被黑人區包圍,而排名每下愈況的覆轍。

芝大考古系的「東方博物館」以近東(埃及、波斯、美索布達米亞等地)的收藏品著稱,常有附近的中小學校師生來此參觀。
休閒娛樂何處去?!
芝大的「嚴陣以待」,首當其衝的當然是校園環境。「芝大不像其他的大學城,它的附近沒有熱鬧的商街、沒有電玩、酒吧,沒有電影院、甚至沒有速食店——凡是一切可能產生喧鬧雜亂、引起黑人集結鬧事的公共場所,芝大都儘量避免」,目前攻讀政治學博士學位的郭崇倫如此形容。如此一來,在「安全第一」的前提下,芝大的確省了很多麻煩,但同時也使得學生們在課餘時幾乎無處可去。
芝大防杜黑人「入侵」的另一個法寶則是不斷在校區附近購地買屋。芝大所在的海德公園區,素有「芝城的格林威治村」之稱,曾是文人雅士匯集的優雅住宅區,芝大為了防止白人搬遷後,會有黑人遷入,總是搶先買斷。
另一方面,芝大的南側,隔著一條寬約卅公尺的街道「Midway Plaisance」,便和黑人社區遙遙相望,殘敗的街景、斑駁破舊的車子、以及怵目驚心的塗鴉,和芝大的典雅形成了強烈對比。因此,除了芝大還有幾棟建築「淪陷」這裡,有部分師生不得不在此活動外,大多數學生都不願輕易越過「雷池」一步。好笑的是,因為芝大一直視這堿陛u心腹大患」,想要逐步「吞併」,反倒惹得這個黑人社區組織起來,反擊財大氣粗的芝大的「侵略」、「擴張」行徑。

「東方博物館」的收藏品,多半由芝大考古系師生們親赴近東探採得來,並有多次轟動考古界的大發現。(鄭元慶)
「害怕」是生活的一部分
位於黑人區所帶來的治安陰影,在芝大師生心頭揮掃不去;芝大校區每條街口都有電話,遇有緊急情況,只要奮力把話筒扯下,警局警鈴便會立刻作響;入夜後,街上行人稀少,偶爾倒是可以看到巡邏的警車緩緩馳過……。
在芝大四年,形容自己「晚上沒事絕不閒逛,出門一定要有車、有伴」的王長玲分析了這種害怕情結:「其實芝大附近的黑人區並不算糟,有不少居民還是中產階級,並沒有真的那麼危險」,她說,「可是害怕就是這樣——心理上的怕往往比實際上的可怕程度更令人不敢動彈。」
「危險」成為揮不去的陰影,娛樂場所少,蹦蹦跳跳的大學部學生少,甚至連體育活動也在赫欽斯校長任內的有意抑止下沒有什麼「勁頭」,因此,「生活單調、枯躁」,郭崇倫不只一次說。
論文、學費、暴風雪
林秀玲則用「一成不變」來形容自己——課堂、圖書館、福利餐廳、宿舍……,日子就在這麼幾個定點堶威苭朝遄A傍晚固定回宿舍給自己做頓晚餐,倒成了一天中的最大消遣。
「『季期制』功課緊、同學各忙各的,台灣來的學生總共也不過十來個,加上學人文、社會科學的人心思多,聊天也不見得投機。自己又是女生、又沒有車、又沒有錢,課餘還能做什麼呢?」林秀玲的感慨,在芝大是相當普遍而深切的。
經濟壓力也是芝大人最常面臨的問題之一。芝大的學費出奇的貴,以沒有減免的正常情況來說,一個「季期」十周、三門課,學費就高達四千七百美元,若想修滿一年四「季期」,連同生活費,一年總要二萬五到三萬美元,和「長春藤」貴族學校相比毫不遜色。或許因為這些私立學校學費實在高得離譜,引得家長怨聲載道,美國司法部還在去年宣佈展開「反對私校聯合壟斷、哄抬收費」的調查,哈佛、芝大都赫然名列被調查的黑名單上。
「孤島苦修」在芝大
「氣候」則是另一件教人想了就心往下沉的事情。四個多月的雪季或許不算長,但從北邊密西根湖長驅直入的寒流卻是毫不容情,也使得芝城的暴風雪舉世知名。
「冬天溫度低、氣壓低、芝大學生的情緒更低」,郭崇倫指出。特別是在一月初、冬季季期剛開始時,許多學生剛從家堳袡L一個溫馨的聖誕假期回到學校,馬上面對著功課、暴風雪、治安、以及經濟壓力,心理上無法調適,休學、自殺、接受心理治療……也就偶有所聞了。
這樣形容芝大,似乎有點令人聞之退怯。從台灣大學一畢業就到美國,又有家人定居紐約的王長玲也不諱言:當初只知道芝大名氣大、學術地位高,卻沒想到在此生活如此「陰鬱」。她認為,如果不是下定決心要攻讀博士學位、或是立志走學術路線,芝大「孤島苦修」的方式,或許未必值得。
至於她自己,若有可能回到過去,她還會再做同樣的選擇嗎?王長玲不願去想這種問題。她說「以前在台大是生活在人群中;到了芝大,卻要靜下來,面對自己……」。「孤島苦修」,苦雖苦矣,卻更能延續芝大的學術理念——追求卓越的學術成就。這不僅是芝大、也是全美學術界一致企盼的吧!
〔圖片說明〕
P.120
在這樣清靜典雅的環境中,讀書成了賞心美事。
P.121
圖書館借書處上方,有人掛著小彩飾為朋友慶賀生日,也算是為生活製造點小趣味。
P.122
融合東方哲思,並將建築與環境做整體考量的魯碧館,可算是現代建築經典之作,現為芝大校友會館。
P.123
蕭瑟的冬季裡,校園中學生行色匆匆,少有人漫遊閒逛。
P.124
這座雕塑的造型頗富想像空間,而有位學生也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創意——一個果汁瓶添加上去,令人莞爾。
P.124
(下)這就是著名的「核子能」雕塑,紀念芝大教授費爾明的革命性成就。
P.125
去年才整修完成的洛克斐勒紀念教堂,是芝大最引以為傲的建築,重大典禮均在此舉行。
P.126
芝大考古系的「東方博物館」以近東(埃及、波斯、美索布達米亞等地)的收藏品著稱,常有附近的中小學校師生來此參觀
P.127
「東方博物館」的收藏品,多半由芝大考古系師生們親赴近東探採得來,並有多次轟動考古界的大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