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3年,來自加州的兩位生物化學教授科恩與波爾,發明了「基因重組」的技術。然而,不同於科恩選擇繼續待在大學實驗室,波爾象徵性地拿出500美元,與創投業者合資創立全美第一家生技公司「基因科技」(Genentech)。
1982年,基因科技利用基因重組生產出來的人類胰島素獲准上市,完全取代了從豬胰臟分離而來的胰島素。但基因科技深知自己絕對鬥不過寡占全美胰島素市場的禮來藥廠(Eli Lilly),它授權禮來生產代銷,5年內淨賺500萬美元權利金(2億台幣)。
1981年3月登上《時代》雜誌封面的波爾告訴《時代》記者:「說到如何把科學化為公益,產業界比大學來得更有效率。」
基因科技去年營收103億美元,是全球第2大的生技公司,僅次於它在美國境內的頭號競爭對手、1980年成立的美國分子應用基因(Amgen)。
這是關於基因科技的故事,也是美國發展生技產業的縮影。而台灣呢?又將如何走出屬於自己的生技之路?
行政院2008年10月召開的「生技產業策略諮詢會議」做成建議:我國生技產業發展策略的重點,應該放在「新藥」研發。誠然,這項建議並無新意,早自2007年6月立法院通過《生技新藥產業發展條例》後,政府與學界就已定調,將「新藥研發」列為台灣未來生技產業的發展主軸,然而此次會議仍再次確認並宣誓了新政府的決心。
政府緊接著於今年3月啟動「生技起飛鑽石行動方案」,決定與民間合組總計新台幣600億元的「生技創投基金」,以生技新藥為主要投資標的;初期以募集100億元為目標,由行政院國家發展基金出資40%,剩餘60%則由民間創投公司投資,希望10年之後,把生技打造成繼半導體、液晶面板及精密機械之後的又一個台灣「兆元產業」。
我國的生技產業已經發展了24年,人們每天所吃的健康食品、看病時醫生開立的健保藥品,以及超市裡賣的水果,都是這個產業努力的成果。之所以一直沒有大紅大紫、躍居主流產業,一般認為主要原因是,國內缺乏好的法規與環境,以及業者長期以電子業代工模式經營生技,缺乏發明與創新,以致於遲遲沒有「爆炸性」的產品問世。
這次政府推動鑽石行動方案,能否徹底改變生技產業的生產思維,進而帶動整個生技產業「飛起來」?值得觀察。

生物製劑未成氣候
生物技術簡稱生技,經濟部工業局將其定義為:凡是「運用生命科學(如:分子生物學、細胞生物學、免疫學、基因體學及蛋白質體學等)的知識及技術(如:基因工程、蛋白質工程、細胞工程、組織工程)等為基礎,進行研發、製造的產品」,都是生技產品。
生技涵蓋的產業領域極廣,且各國統計資料採計項目不一,導致難以精確比較各國發展的差異。經濟部工業局將生技分為「新興生技產業」、「傳統製藥產業」及「傳統醫療器材工業」3大區塊(表1),2008年的總營業額為台幣2,010億元,創近5年來新高(表2);2008年前述3項生技次產業的營收各為台幣530億(占26%)、690億(34%)及790億元(39%)。
此次「生技起飛」方案所加碼推動的,主要是新興生技產業版圖中的「生物製劑」部分,諸如國光生技生產的疫苗,以及中裕新藥(前身是宇昌生技)已經進入第二期臨床試驗的單株抗體抗愛滋新藥「TMD-355」。但除了國光疫苗早已成立逾40年、去年營收約台幣1.9億元之外,我國至今還沒有其他任何生物製劑產品上市。

因為攸關人命,所以生技製藥更應是良心的事業,研發人員一舉手、一投足,都須做到cGMP──C代表「時時刻刻」,G就是「Good」。圖為台灣東洋藥品中壢廠內一景。
「非生技」新藥
根據經濟部工業局的統計,2008年我國從事生物製劑研發、生產的公司共計140家,占整體新興生技廠商數的44%,高於食品生技、農業生技、環境生技及生技服務業等其他行業的占比,顯見在政府政策補助之下,確實增加了吸引廠商投入的誘因。
然而,並非所有的生物製劑公司都符合「新藥公司」的定義。根據《生技新藥產業發展條例》及其相關辦法的規定,生技新藥公司必須研發製造新藥或高風險(侵入性)醫療器材;至於新藥,則必須由衛生署藥政處審定屬於新成分、新療效或新使用途徑(新劑型)的藥品。
更關鍵者,公司上一年度的生技新藥研發經費,必須占該公司同一年度總營業收入淨額的5%或實收資本額的10%以上,才能被稱作新藥生技公司,也才能享有相關的投資抵免優惠。
我國主管新藥審查上市的政府機關是衛生署藥政處,而新藥公司的申請、核定,則是經濟部工業局的權責。截至今年5月底,經過工業局審議通過的新藥公司有23家,其中專做「人用」新藥者占18家最多,但實際從事生物製劑新藥者,只有國光、中裕,以及生產人類血紅素生成素的聯亞生技等3家,顯見新藥的研發,除了生物製劑及大分子蛋白質藥物的開發之外,還可另闢蹊徑。
換句話說,並非每種合乎《生技新藥條例》的新藥,都能同時符合工業局的「生技」定義。太景生技的小分子(化學合成)新藥TG-0054,就是一例。

研究團隊的產業冒險
太景的TG-0054是一種骨髓幹細胞小分子驅動新藥,注射進入體內後,可將骨髓幹細胞溶出骨髓、進入周邊血液,因此只需在健康人士身上注射此藥,經由抽血就能得到骨髓幹細胞,可替代痛苦且具風險的捐髓手術。它的適應症相當廣泛,例如將這些幹細胞注入基因型相吻合的多發性骨髓瘤、淋巴癌等病人體內。
TG-0054是太景2002年創立以來,自行研發合成、且通過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批准進入第一期臨床試驗的我國首例自製新藥,目前正在台灣進行第二期臨床試驗。雖然不是蛋白質藥物大廠,但太景的研發能量不容小覷。
2001年,國家衛生研究院生物技術與藥物研究組內一群對新藥研發抱持高度熱忱的研究同仁約15位,選擇投入業界、創辦了太景生技,由製藥經驗豐富、曾任羅氏大藥廠病毒與腫瘤藥物研究總監長達11年的許明珠出任執行長。
太景執行長特助薛博仁表示,當時一起創業的朋友都有豐富的新藥研發經驗,但考量國衛院的研究過於早期、基礎,對商品化新藥發展的助益相當有限,因此他們決定「下海」,希望「從無到有,在國內完整地把製藥流程走一遍。」

天生無毛,只有人類手指一般大的裸鼠,體內即將被注入腫瘤細胞,成為新藥試驗下的「癌鼠」。圖攝於太景生技實驗室。
新藥鯨吞市場
「當時還想,或許可以一起帶動國內『醫藥研發外包公司』(簡稱CRO)的發展。現在看來,可惜沒有做到,」薛博仁說。新藥研發過程繁複、產業價值鏈很長,每一個環節都可以找出獲利點,例如CRO可以承包臨床試驗的代工。英國近期所做的一項調查即顯示,全球CRO市場未來3年內還可成長14%。
「台灣的新藥公司太少,加上國際訂單的優勢都被大陸拿去,大陸的CRO已有3至4家在美國那斯達克上市了,」薛博仁感慨。
除了TG-0054,太景手上還有可以殺死黃金葡萄球菌的超級抗生素「奈諾沙星」,8月才剛做完第二個適應症糖尿病足感染的多國多中心第二期臨床試驗,正準備把結果送到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審查。「奈諾沙星」是太景買自美商寶橋(P&G)的授權,未來也可能再轉手賣出,以籌得開發下一個新藥的資金。
新藥的研發大多針對新適應症而來,成功上市之後勢必挾其品牌專利「鯨吞」國內外市場,在嚴密的專利保護下,其他藥廠不能仿造,亦難以染指。
不可否認,這種超高投資、超高風險而「贏家通吃」的產業運轉模式,迥異於國內製藥業數十年來主攻「學名藥」市場的商業模式。所謂學名藥,是指國際大廠藥物專利過期後,其他藥廠可依據其公開資訊「仿製」該種藥品,以求取微薄但穩健的獲利。如今,政府既已鎖定「新藥研發」作為鼓動生技產業起飛的發動機,傳統製藥產業又該如何因應、調適?

5罐藥瓶成一排,6排藥瓶成一列,在cGMP的生產流程裡,不容出錯。圖為太景生技實驗室裡的小分子藥物。
學名藥靠健保吃飯
根據財團法人醫藥工業技術發展中心的統計,2008年我國148家cGMP(符合「現行優良藥品製造規範」)傳統藥廠的總營業額為台幣417億元,平均每家不足3億元,與資本額至少10億台幣起跳的生技新藥公司相比,營業規模相對太小。
僧多粥少、競爭白熱化之下,即便是最老牌(成立於1965年)、國內規模最大的製藥公司「永信藥品」,2008年的學名藥收入台幣27億元,占該公司總營業額的9成,但也僅是國內藥品市場的6.5%而已。因此看在經建官員與生技學者的眼裡,學名藥是個不具爆發力,不會餓死、但也賺不了大錢的產業。
雪上加霜的是,自1999年起,全民健保制度每2年進行一次藥價調整;在健保年年入不敷出的現實下,所謂「調整」,絕大部分是往下修正,只要砍得重一點,國內製藥廠商就會大失血。
「9成以上的國內藥廠,都是在看健保的臉色吃飯,」永信藥品醫院事業部經理宋智仁點出現況。
目前國產學名藥總計供應了7成的健保用藥,但卻只得到25%的藥品給付;其餘高達75%,都進了擁有高價專利藥及原廠藥(專利雖已過期,但仍由原廠生產,其藥效被認為優於一般藥廠仿製的學名藥)的國際大廠口袋。然而,藥廠在忍痛「俗俗賣」之餘,卻也不敢任意退出;雖然僧多粥少,但是起碼還有粥可以吃。
「往好處想,健保的財務壓力越大,學名藥的擴展空間也就愈大,因為各大醫院在總額預算的限制下,勢必傾向採購價格遠比原廠藥便宜的學名藥,」宋智仁分析。
近年來政府透過政策,希望缺乏競爭力的小藥廠自然退出市場,例如,2012年開始,符合「國際醫藥品稽查協約」藥品優良製造規範(PIC/S GMP)的學名藥廠,就能享有廠牌藥8成價的價格保障。
永信便是歷經5年、花了台幣8億元,才剛於今年取得PIC/S GMP認證。
宋智仁說,在PIC/S GMP的胡蘿蔔與鞭子下,學名藥產業勢必面臨重組,讓大廠得以擺脫小廠的價格戰糾纏,取得轉型升級所需的資源,未來也可藉著通過國際認證的生產品質拓展外銷。但在此之前,大夥只能另尋財源,譬如永信去年10%的營收(台幣3億元),便是來自保健食品,以及不需經過醫師處方即可在藥師建議下自行購買的指示用藥(簡稱OTC)。

古人採藥親嚐百草,今人製藥則以實驗動物替代,估計台灣每年至少犧牲掉100萬隻小白鼠。圖為台灣東洋藥品內湖廠。
生技產業再出發
因為學名藥產業並無拓展空間,所以「生技起飛鑽石行動方案」鎖定生技新藥,希望能為我國生技產業找到新出路,第一步已經上路──8月底,國發基金管理會通過決議匡列240億元,成立生技創投基金,未來將以創投階段式、分散風險的方式,由生技專家把關,慎選新標的。
1984年迄今,國發基金前後投資了13家生技公司共約47億台幣,虧損之嚴重,據學界人士轉述,就連甫卸任的經建會主委陳添枝,也在任內多次發出「攤開帳簿都是一堆爛帳」的嘆息。
面對未來高風險、長回收期的生技新藥投資,新的創投基金將如何精選標的?如何設定停損點?有關國發基金民間資金(預計360億元)的募集有無時間表?
還有,生技製藥不應「無中生有」,該如何與傳統製藥、農業生技、生技服務業等現有的產業區塊做連結?學研單位又應如何與藥物發展產業結合、截長補短,以利上游研究成果順利交棒給下游?
種種問題,均有待各界攜手解決,也希望政府已謀定而動,讓高懸已久的生技大餅,這回真能看得到,也吃得到。
總體生技產業(2,010億元) | 新興生技產業(530億元) | 生物製劑(44%) |
食品生技(23%) | ||
生物科技服務業(14%) | ||
農業生技(10%) | ||
環境生技(5%) | ||
生技特用學品(4%) | ||
傳統製藥產業(690億元) | 西藥 | |
中草藥 | ||
原料藥 | ||
傳統醫療器材工業(790億元) | 診斷器材 | |
治療器材 | ||
復健器材 |
註:左欄括弧內數字表示2008年營收金額(台幣),右欄百分比表示廠商家數占比。
資料來源:經濟部業局
新興生技 | 傳統製藥 | 醫療器材 | 總營收 | |
2004 | 343 | 602 | 504 | 1,449 |
2005 | 386 | 624 | 590 | 1,600 |
2006 | 434 | 660 | 697 | 1,791 |
2007 | 483 | 680 | 749 | 1,912 |
2008 | 530 | 690 | 790 | 2,010 |
金額單位:新台幣億元
資料來源:經濟部工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