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夫妻老來伴,根據調查,需要長期照護的老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由老伴負責照顧。(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有人說:「要不就健康得像年輕人,要不就失去所有,才有可能享受台灣的老人福利。」

獨居的原因人人不同,但獨居老人的困境和危險大同小異,這是社會亟待解決的問題。(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火燒未立案安養中心之後,獨居老人死亡多時的事件接二連三繼之而起,叫人不得不懷疑:台灣真是老人的失樂園?台灣老人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們的老人政策是什麼?
內湖長春老人文康中心裡,七十三歲的劉耀文與七、八位老先生、老太太正在打撞球。
軍人退休的劉老先生說,經常在這裡打撞球、乒乓球的老球友有四、五十人,他是其中「臉皮最厚」的,因為他每天必到而且待得最久。每天清早練完外丹功、睡個回籠覺後,劉老先生就騎著腳踏車到老人文康中心打球、聊天,中午回家吃午飯,略做休息,下午又來文康中心打球。
有老伴又有兒女照顧的劉老先生,自認生活不虞匱乏,相當知足,只是整個社會的大環境讓他覺得不滿。「我在這裡生活了五、六十年,這裡人說我是外省人;那邊說我是台胞,你說我可不可憐?」
七十三歲的吳畹芳老太太,單身。兄、妹均已過世,與在台唯一的親人──姪女也鮮少往來。
具有大學外文系學歷的吳老太太,早年靠教授英文維生,如今則靠政府補助每個月一萬一千元的低收入戶生活津貼過生活。
吳老太太獨居在信義區一棟老舊國宅的六樓,九坪大小的房子裡,散置著各式毀壞、殘破的家具,滿地報紙、垃圾,髒亂不堪。
每天晚上六、七點,曾罹患乳癌切除,又有高血壓、行動不便的吳老太太要花上三、四十分鐘慢慢走下樓,吃頓飯、買報紙、麵包、牛奶,順便在樓下管理中心看看電視新聞。問她為什麼一天只下去吃一餐,她操著濃重的上海口音說:「六層樓走下去很辛苦,一天只能走一次。」

為了爭取基本的生活保障——老人年金,老人家也不惜撕下老臉上街頭抗議。(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老人基金會」原擬安排吳老太太住進一家私人安養中心,老太太不願意與其他人共居一室,又怕伙食不合胃口而拒絕。寂寞向晚天
他們都是生活在台灣的老人,有人被安養機構收容,有人兒女承歡膝下,也有人獨居;有人老當益壯、老有所終,有人貧病纏身、晚景淒涼。
老年生活幸與不幸,過去或許取決於兒女孝或不孝;但在家庭結構改變,子女無法再獨力承擔起照顧老人的責任後,如今得視老人的福利規畫是否完善而定。
除了大家熟知的健保、免費搭乘公車外,現在的老人究竟還有什麼福利?
健康的老人,可以到各地長春文康活動中心使用各種活動設施,參與各類文康休閒活動與課程。
全戶家庭總收入每人每月平均在最低生活費用(台北市一一四四三元)一•五倍以下,且存款及不動產未達縣市政府規定的中、低收入戶老人,可以享有老人生活津貼六千元。
孤苦無依的老人,得以申請公費老人安置頤養,免費住進公家設立的安養中心,如:廣慈博愛院、浩然敬老院……等等。

服務到家的居家照顧方式,較符合老人不願離家的意願。
目前老人享有的福利看來的確有限,而且有兩極化的傾向,不是限定中低收入戶的老人才能享有,就是健康、行動自由的老人才可能享用。無怪乎有人要批評,除了健康和一無所有的老人外,其餘大多數的老人,都被拒於老人福利的大門外。供需失調
什麼是老人最需要的福利呢?
內政部民國八十五年所做的「老人狀況調查」顯示,老人家認為政府應優先提供的老人福利,分別是:急性醫療照護服務、建立老年國民年金制度、提供老人居家醫療照護服務。
自從民國八十四年開辦全民健保後,老人的醫療照護受到最基本的保障。一般而言,急性醫療問題不大;有困難的是長期照護。台大公共衛生研究所副教授吳淑瓊也認為,老人福利需求中,最需要政府介入幫忙的就是長期照護。
根據統計,在台灣一百六十多萬老人中,有一種以上的慢性疾病約近六成,其中有九萬多人需要長期照護。有需要進入養護機構就養者,約有一萬九千多人。
但是供給卻趕不上需求。根據衛生署統計,台灣地區二十九個立案的護理之家加上九家日間照護機構,總共不過一千一百多床,離實際需求量有一大段差距。

汲汲營營辛苦一生,誰知到老竟一無所有、流浪街頭?老有所終真是社會遙不可及的夢想?(卜華志)
衛生署醫政處陳秀玫指出,過去衛生署曾鼓勵醫院增設慢性病床,因高齡人口快速增加,醫療成本過高,隨即修正為補助硬體設施、鼓勵增設護理之家。但由於健保給付慢性病床費用,不給付護理之家的費用,造成很多老人滯留慢性病床的現象。相對地,護理之家由於設備、人員等設立標準較高,成本也較昂貴,獨立型態生存不易,一般多由醫院附設。想孝順也難
除了按政府規定設立的護理之家外,民間許多未立案機構,實際上多屬類似護理之家的養護型機構,只是照護品質堪憂。
然而,在立案護理之家有限、收費昂貴的情況下,許多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未立案的安養中心托老。
去年,薛先生的父親車禍昏迷,出院後,由於家裡沒有醫療床及呼吸器等設備,於是將老父親送到附近的私人安養中心,以方便母親前往探視照顧。「他們說父親不好照顧,一再要求加錢,」薛先生對安養中心只知以營利為目的,表示相當不滿。

人生幾何,對酒當歌。未來如何?姑且不去想他,及時把握眼前的歡樂吧!
根據民國八十六年底社會司的普查,未立案機構有五百九十七家,可收容一萬八千餘床,實際收容數為九千多床。錢從那裡來?
健保給付護理之家費用,是否就能解決問題呢?衛生署健保處估算,如果將老人長期照護的費用也納入健保給付,每年政府將增加一百多億元支出,並且逐年成長。為了不拖垮健保,如此龐大的費用,勢必得另外籌措財源。
在厚生基金會召開的「一九九七亞太國際老人照顧研討會」中,長庚大學醫務管理學系副教授盧瑞芬分析:各國老人長期照護財務籌集的方式,與各國的社會安全制度的設計息息相關。像北歐、澳洲等福利國家,主要是靠稅收,由政府介入提供;德國、日本以社會保險方式募集財務;新加坡則以公積金方式辦理。
陳秀玫指出,在台灣長期照護經費不可能納入健保給付,辦理國民年金或另辦附加保險的可能性較高。
目前衛生署也有計畫獎勵部份經營不善的省立醫院及各級醫院轉型,以釋出一萬多床作為護理之家,預計在未來三年內,此一問題將可獲得部分紓解。自己吃自己?
除了醫療外,經濟條件也攸關老年生活的保障。
目前台灣老人的生活費用主要來自子女供給(約佔五成),但調查顯示,老人靠終身俸、退休金或社會救助生活的比例逐年提昇。
雖然每逢選舉,老人年金、老人福利等呼聲,總是喊得震天價響,但選戰過後,這些「福利」卻紛紛因為財務困難無疾而終。
喪失工作的老人,經濟保障實不能仰賴這種時有時無的年金。那麼積穀防饑呢?
「儲蓄無法替代年金,」台灣大學社會系主任林萬億指出,退休金、儲蓄都有可能被借、貶值或因不當投資而血本無歸,唯有年金是借不走、騙不了的,可以真正保障老人的基本生活。
老人基金會執行長李雄指出,老人被騙或投資期貨、股市弄得一文不名的「社會型經濟虐待」事件,層出不窮。「很多老人因此想不開,上吊自殺。」也有老人被兒女騙光所有積蓄。以住內湖的林老先生來說,去年女兒、女婿以為他辦理加拿大移民為由,騙他賣掉房子、帶著所有積蓄赴加拿大,錢被女兒、女婿拿走了,林老先生卻因護照過期,被遣返台灣,他才知道女兒根本沒有幫他辦移民。如今林老先生靠領生活津貼與送報紙維生。
有人認為,老人家最需要的不是錢,而是照顧。然而林萬億指出,在沒有安養設施之前,年金或許不重要,因為有錢也買不到照顧;但一旦有了健全的安養設施,年金就可以「購買」照顧,豈能說不重要。
預計民國八十九年開辦的國民年金保險,目前正由經建會規畫中。然而,年金是一種長期的保險制度,並非開辦就能立即享有。以目前經建會的規畫,要投保年資達四十年的老人,才能領全額的老年基礎年金。在此過渡期間的老人,要保障晚年的經濟生活,必需另有一套補救措施。服務到家
居家醫療照護是老人的第三大需求。目前老人居家照護分屬兩個不同系統,衛生單位提供老人居家護理;社政單位則提供不涉及醫療技術的居家照顧。
陳秀玫指出,目前有一四八家居家護理機構與健保局簽約,派居家護理師到府為老人做傷口護理、換藥、換管等護理工作。
接受居家護理服務的老人共有四千八百多人,健保局支付的居家護理費用一年約九千萬元。
儘管如此,多數老人並不滿意,主要是因為次數太少,根本不切實際。「傷口換藥一個月兩次夠嗎?」老人家還是得自己跑醫院。陳秀玫指出,目前健保局正在討論、研擬提高次數。
至於居家照顧部份,目前台灣十八個縣市中,有些由志工組織義務服務,有些則由當地政府提供。
台北市於民國七十二年首先針對中低收入戶提供居家照顧服務。包括:家務助理、陪同就醫、協助拿藥、居家看護等等。
由於宣傳不夠,少有人知道利用。民國七十九年起開始擴大服務對象,委託紅心字會、紅十字會、立心慈善基金會、松年長春服務中心等民間機構辦理。
紅心字會目前接辦的居家照顧老人有一百多位,其中由政府補助的中、低收入戶佔八成,其餘二成是自費的一般戶。自費費用每小時二百二十五元,若採包月每天八小時,一個月約四萬五千元,較市場價格約低四分之一,但人員供不應求,仍是杯水車薪。上帝派來的女兒
紅心字會居家照顧組組長陳玫君指出,一般民眾家有一老的最大壓力,來自長期照顧。
高小姐為父親申請居家照顧已有五年,由於她父親有心臟病、高血壓加上氣喘,必須有人隨侍在側照顧,而她自己又有孩子、公婆要照顧,實在心有餘力不足。
「女兒嫁出去就無法名正言順地照顧父母,總覺得很痛苦,」高小姐無奈地說,在自己心力交瘁時,有居家照顧服務作自己的「分身」,確實有相當大的幫助。「與其說是推卸責任,不如說是一種分擔,」高小姐一語道出現代兒女的難為與無奈。
在雜誌社工作的于先生,也因為照顧年邁的父母,每天只能上半天班,四十多歲至今未婚。問起未來,他們都頗茫然,但就是不忍送家人去安養機構。
八十五歲的王老太太,膝下無子女,不慎跌倒後不良於行,除了好心的鄰居照顧飲食起居外,經過專業訓練的紅心字會居家照顧員,每星期到府兩次,為她清掃住處,陪同她就醫,王老太太常說,服務員是上帝賜給她的女兒。
辦理居家照顧業務的台北市社會局第四科朱素貞指出,除了中低收入戶外,下個年度起將擴大服務對象,提供一般戶每個月十六小時的「喘息性服務」,讓家庭裡的照顧者能得到休息的機會。朱素貞粗略估計,屆時約有三千五百個家庭可受惠。老人政策的方向──社區化
到宅服務是將老人留在家庭中很大的支持力量,事實上相當符合一般老人的意願與家庭的需求。
根據台大公共衛生研究所副教授吳淑瓊的調查研究,二十到六十四歲一般民眾中,有六成認為將功能障礙老人留在家中是最理想的照顧方式;另有三成贊成在社區療養;僅有一成贊成送機構。
在台北社區老人健康與長期照護調查中,有將近八成的照顧者認為,即使老人的身體功能變得更糟,也不考慮將老人送機構療養,而希望由配偶或子女辭職在家照顧,或花錢請看護。
以從事文字工作的王小姐為例,重病後癱瘓在床的老父不能一天看不到獨生女兒,女兒也不願送父親進安養機構。工作忙碌的王小姐以每天兩千元的代價,為父親請一位專業看護;再請一位菲傭負責燒飯、整理家務,一個月照顧父親的費用高達八萬元,對任何家庭而言都是重擔。
雖然政府即將從今年七月起,發放每個月一萬五千元的「老人特別照顧津貼」,但只限於中低收入戶。
將老人家送進機構的家人,多半既心痛又無奈,更怕別人的眼光。吳淑瓊指出,她原擬對機構老人的家屬做追蹤調查,但多數讓她追著跑,不願意配合,「他們告訴我:『送進機構,家人也很痛苦,請不要再來打擾了!』」
老人家進機構療養的意願更是低落。根據調查統計,罹患慢性病、在宅需要照顧的老人,僅有一成一願意住進安療養機構。
林萬億指出,戰前出生的這一代老人與家人、土地關係都非常密切,很少具有離鄉背井,出外打拚、就學等不與家人同住的經驗,對於離開家到機構安養,多半不太能接受。家庭與機構之間
如何為老人在家庭與機構間,另找一條出路?社區化照顧也許是可行之徑。
社會司專員林昭文指出,將來老人安養政策將朝「社區化」方向努力,也就是所謂的「就地老化」。
事實上,去機構化、社區化正是近年歐美國家老人政策的方向。
林萬億指出,早期歐美各國的老人政策多以興建老人安養機構為主,然由於機構照顧的成本過高,再加上老人進住機構的比例確實偏低,八○年代開始,各國老人照顧方式,逐漸由機構轉移到社區,以社區為範圍,建立照顧網絡。
除了加強居家照顧服務外,未來都將以社區為導向建立老人服務網絡。林昭文指出,將來社會司不再補助大型安養機構,改以補助小型、社區化的養護機構,盡量讓老人留在家庭、社區中。
一九九九年是聯合國訂定的「國際老人年」,如何在合理的成本下,讓老年人能享有一段快樂、有尊嚴的晚年生活,正考驗著各國政府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