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羅紀公園》裡和銀幕一樣高的大恐龍迎面而來,觀眾在座位上縮成一團。
但是,當大戲院變成小戲院,小戲院敵不過茶几上的遙控器時,讓觀眾手心出汗、頭皮發麻的吃人暴龍,看起來會不會像卡通裡頭的「多多龍」呢?
十八歲的淑貞是西片的支持者,她和同學看電影,最喜歡到西門町的「國賓」戲院,因為銀幕大。
當她聽說可以容納一千七百名觀眾的「國賓」,也要順應潮流,改成多廳、小廳,她難掩失望之情地說:「那和看電視有什麼差別。」
小眾活動
一九八九年得到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的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敘述一個從小「混」戲院長大的小男孩,和戲院放映師之間的一段忘年之交。膠卷、銀幕就是他的童年記憶,離家多年後,當他再回到故鄉,當年鎮上唯一的娛樂場所,已經改建成停車場。
戲院的改變似乎是全世界共同現象。不過,別擔心,戲院不會消失。
「大銀幕永遠無法被取代,」年代國際公司行銷企劃部協理陳鴻元認為,電視會不會取代電影,可以從歷史經驗法則來看,當電視普及,就有人認為廣播會消失;等錄影帶出來,也有人認為戲院會不見。當然這些預言都沒有實現。
「重視聲光的觀眾還是會進戲院,每個城市都會有一、二間大戲院,照顧這樣的觀眾,」華納台灣分公司企劃經理石偉明相信,即使西片的龍頭戲院「國賓」改建,還是會保留一個可以容納一千人的大廳。
「多廳是潮流,大廳是噱頭、畫面大的保證,」輔大影像傳播系副教授陳儒修說,電影百年的發展,已經從藝術形式變成小眾活動,戲院空盪盪是可以理解的。
他認為,以後看電影會變成一種「文化儀式」,不一定是精英活動,但就和聽歌劇一樣,會變成「一群特定觀眾、到特定場合,欣賞的特定活動。」
「戲院具有社會功能,在台灣是青年學生社交的場合;香港則是打工仔下工後,藍領階級的娛樂,」影評人焦雄屏說,人無法永遠待在家裡,台灣和香港一樣,看電影都有很強的消費性。
看不起電影
年代公司陳鴻元舉例說,美國黑人女明星琥碧戈柏主演的《修女也瘋狂》其實不是一部好片。一位小歌女為了躲避黑道糾纏,躲到教堂假扮修女,原本正經八百的唱詩班,經她一訓練,讚美上帝變成又跳又叫。
在陳鴻元看來,這部有笑聲、歌聲的喜劇片,在戲院看就變得很有共鳴,具有同樂的「感染力」。
為什麼看電影這項具社交意義的消費行為,會變成小眾活動呢?
有報導指出,觀影人數的減少,主要原因是票價太高。三年前電影票價大幅上揚,引起一片譁然。一位電影愛好者強調,一場電影,全票二百二十元,加上交通費、吃吃喝喝,出門一趟沒有五百元不行,還不如在家看錄影帶。
三年的時間證明,偏高的票價不被消費者支持,在顧客流失,改看錄影帶、有線電視或流向二輪戲院後,終於有業者降低票價。藝術電影院的票價就降為一百五怳腹C
有些人覺得電影看不起;有些人則認為,消費高卻得不到應有的享受,而視進戲院為畏途。一位影迷說,西門町幾家戲院沒整修之前,他的女朋友怎麼也不願進這些戲院,因為「地毯踏起來黏黏的,椅背也髒的可以。」
真是活受罪?
看電影不一定是花錢買罪受,不過這個富裕年代,對電影院經營的確有不利之處。已故的影評人吳正桓曾為文指出,在電視還沒普及的五、六十年代,電影院就蓋在最熱鬧的市區。
「那時候,戲院裡只有吊扇,沒有冷氣;座椅大多是硬梆梆的板凳;飄在黑暗裡的,則是縷縷的白煙,戲院裡充滿著各種異味。香煙、汗臭、尿騷、以及各種零嘴發酸的腐味。在這五味雜陳的密閉空間裡,除了銀幕上人物講話的聲音及音樂外,還不時可以聽到嬰兒的哭聲、父母訓斥小孩的吆喝聲,小孩迷失在黑暗中,驚恐的求助聲,」吳正桓說,碰到像《梁山伯與祝英台》或《魂斷藍橋》這樣令人著迷的影片,戲院裡就擠得水泄不通,不只兩邊的走道站滿了人,中間的走道也坐得滿滿。
當年由於貧窮,除了到戲院看電影外,幾乎沒有其他可供選擇的娛樂。「沒有選擇,就沒有比較;沒有比較,就沒有優劣之分。」他說,當時的戲院,在今天看來,雖然惡劣到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但那卻是唯一的大眾化娛樂。當然,這並不表示戲院像菜市場一樣吵鬧,未被觀眾察覺,只是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視為不可改變的事實而接受。
不一樣的感覺
相對於當年的情況,如今的電影院環境已改善許多。國民所得的成長,為看電影的選擇製造了更多的可能性。不過,精明的消費者和真正的影迷也要得更多。
焦雄屏記得她在美國念書時,有一次看到戲院外觀眾排隊繞了兩、三圈,很好奇到底是什麼電影,吸引這麼多人?她也跟著排隊進去看,原來是《星際大戰》。
星際飛行船在銀河呼嘯,透過立體音響,真是撼動人心。她覺得是當時最好看的電影,回台灣之後到處向朋友宣傳這部電影。
「可惜七○年代的台灣戲院還聽不到音響環繞的感覺,」焦雄屏說,現在家家戲院都裝有杜比,但是杜比音響不只是裝一套機器而已,除了牆壁的建材、還要有技師調音才能發揮效果。
隨著錄影機、影碟機的普及,出門怕塞車等原因,都讓看電影這項外出娛樂,改換成在家裡進行,凝視的對象變成一個小框框。
電視的螢光幕因為在視野範圍內,對一些經過特殊處理的電影作品,就有局限。
聯登國際公司副總經理姚慶康舉例說,步調太緩慢的藝術片,觀眾沒有耐心看下去,立刻就轉台;動作片、胡鬧片、打殺片,動作多、又大,適合小螢幕;文藝愛情片就要像港片《新不了情》一樣,劇情有高低起伏,否則就是催眠。
而電視這個居家必備的電器用品,放在家裡幾十年後,也改變了我們的觀影習慣。
「觀眾的神經變得很粗,需要最大動作、最多對白,不能有含蓄的燈光,養成了看字幕的習慣,」焦雄屏認為,這對審美眼光是有傷害的。
「侯孝賢《戲夢人生》的美學形態,接近十七世紀荷蘭畫家林布蘭的佈光色彩,需要很好的照明設備,」焦雄屏說,在設備稍差的戲院放映,就變成黑色塊狀,何況是解析光源強弱能力差很多的電視。
小框框的限制
吳正桓認為,電影院現在還能吸引觀眾,主要靠的是視聽環境設備,這不是客廳的螢光幕可以取代的,「單就某些電影的影像格局,如《阿拉伯的勞倫斯》、《第三類接觸》等片在狹小的電視機上觀看,就完全喪失了其磅礡浩大之勢,而削弱了對心靈的震撼。」
「在電影院看得電影,不管好壞,總給人比較充實的感覺。好的片子就覺得很好,壞得就覺得很差,不好不壞的就覺得中庸平淡;這種較完整的感受,在客廳裡就不容易獲得,」吳正桓認為,在黑暗的電影院裡,唯一的光源就是銀幕,雖然前後左右都有人,但是彼此互不干擾,大家都專心一意注視著銀幕上劇情的發展,電影院把觀眾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電影身上。
影評人王志成表示,研究觀眾看電影時如何與電影發生情感交流的學者,都喜歡把「看電影比喻成一種儀式」。
在錄影帶、影碟分割觀影市場,杜比音響系統又化繁為簡進入家庭後,「真正能區隔觀影儀式與看錄影帶不同的元素,就只剩下放映設備和場地了。電影院仍佔有巨大、黑暗、隔音及孤立觀影經驗的優點,」王志成說。
火車頭不會退休
其實,電影、電視這兩個體型有差的同胞兄弟,早就交過手。電視在五○年代普及,電影業就開始走下坡。
為了奪回電影人口,好萊塢勇於嘗新,噱頭怢洩漸萲暽q影、立體音響和強調大場面的寬銀幕電影紛紛出籠。
「好萊塢所有強調排場、陣勢的史詩電影都在電視時代出現,」焦雄屏舉例說,像《賓漢》裡在羅馬競技場內的馬車比賽、聖經故事《抳|》裡摩西帶領希伯來人渡海、紅海分開的大場面,都是企圖以技高一籌的影像來挑戰電視的作品。
電影百年到了科技快速發展的九○年代,也沒有被電視機打敗,它仍然是電影工業銷售其產品的第一站,幾乎所有影片,都是在電影院放映後,才以錄影帶、影碟的形式在市場出現。
這個影視文化的「火車頭」,靠的是氣勢和臨場感,吸引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