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得最好的山地鄉——霧台

初到霧臺的人，一定會被觸目皆是的雕刻嚇一跳。

牆上、門板、橫樑、屋簷都刻滿偌大的人、動物圖形，而且「禍」延床、日用品、武器……，雕工並不精緻，也少了點藝術氣質，簡直和小孩雕著玩的一樣，但數量眾多，自成一股懾人的氣勢。

為什麼這樣大肆雕刻呢？「這是我們魯凱族的傳統啊！」一位鄉民說。

傳統的由來有一段神話般的傳說：

圖2.：霧台到處可見到人像雕刻。（鐘永和）

太陽神與百步蛇

霧臺居民全是魯凱族山胞。據說幾百年前，為了爭奪大頭目之位，族內糾紛迭起。當時，男祭師古樂樂苛和女祭師謀阿該義卡，希望族人團結，便聯合施法，祈求天降神人來統治。

第二天，當太陽直曬一戶人家屋內的水缸（一說陶罐），缸裏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蛋，而且有兩隻不知來自何處的百步蛇在旁守護。過了幾天，蛋愈長愈大，最後破殼走出一人，自稱名叫卡拉把達思，相貌魁梧、聰明過人，族人視為神賜，擁戴他為大頭目，也結束了紛爭。

無論傳說的真實度有多少，反正魯凱族大頭目及其後代家中牆壁、橫樑，都刻滿百步蛇和太陽神圖案。這主要是表達對神秘力量的崇敬，其次也有守護之意，好似漢人貼門神一樣。

平民也紛紛起而效尤。但百步蛇與太陽神亦是身分的表徵，一般人不得亂刻，因此就刻上動物圖形。

「可能在山胞的原始觀念中，打獵是殺生，每回出獵前得先行祭禮，以慰即將『犧牲』的動物之靈，後來他們把祭禮及打獵的情形也刻在房子上」，畫家劉其偉說。

圖1.：霧台婦女常以巾裹頭，額上垂著葉子，這樣主要是為了美觀，據稱也可以消暑。（鐘永和）

石板屋保存完整

臺灣光復後，階級意識已漸模糊；但對「神秘」力量的信仰，仍存在人心。舊房子上的圖案依舊被保存，蓋新房子的人也願雕上圖案，討個吉利。不過，太陽神和百步蛇「亮相」的機會比以前多了，也出現在小頭目家的牆壁及橫樑上，但一般人家還是雕動物圖形最普遍。

為表示崇敬，鄉民雕刻從不假手他人，因此也幾乎每人都能刻兩下。近年來，平地的「精雕細琢」傳進來，不少人一學就會，紛紛離開霧臺，至其它山地觀光區，如日月潭，自雕自賣去了。

也和其他小鄉鎮一樣，霧臺大部分的年輕人都外出就業，只剩老弱婦孺「留守」。山中無歲月，傳統的生活方式與濃郁的山地特色，也被保留下來。

「霧臺可能是目前國內山地文化特色保留最多之地」，為霧臺做鄉誌的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研究助理王嫦華指出。

舉例來說，傳統的山地住宅——石板屋在霧臺仍放眼皆是。

霧臺「身」在粘板岩山區，居民就地取材，以石板造屋。其實，以石板屋為傳統住宅的並非僅霧臺一處。

排灣族分佈的臺東縣太麻里，屏東縣瑪家、來義、春日、泰武；和魯凱族分佈的大武也都以石板屋為傳統住宅，但現在幾乎都已被現代建材取代，唯霧臺保存得最完整，且與雕刻並列為該鄉二大特色。

圖2.：霧台全境在一千公尺以上，山路蜿蜒崎嶇，由上往下看迆邐如蛇。

穿洋裝，打綁腿

進一步登堂入室，會發現石板屋真是「表裏一致」。室內傢具，如桌、椅、床、灶……，也都是石板做的。

許多人家的客廳裡，還掛著成串老一輩留下來的山豬牙和鹿角。魯凱族的傳統，男子十八歲開始狩獵，每有斬獲，則留下獵物的角與牙，至今他們的子孫仍保存這些「戰利品」。

在霧臺，也還有不少人採用傳統婚俗。例如結婚當天早上，新娘會到以前追過她的男子家送紀念品，以示道別；新郎迎親是請四個工人，用藤椅將「一定」要嚎啕大哭的新娘抬回家……。

老婦人多半都還穿對襟、窄袖、長及膝的傳統服飾，腿上綁著五顏六色綴飾的綁腿；年輕婦女雖多著平地衣裙，但仍繫著傳統綁腿，看起來很不相襯。

她們卻表示，應該如此，因為露出小腿是不禮貌、不好意思的。萬一到外地去呢？「那就穿長褲啊！」一名婦女回答。

許多古老的風俗習慣、生活方式還深植在霧臺人心中。

圖3.：霧台村是全鄉最大的村。（鐘永和）

魯凱族的大本營

霧臺得以保持山地特色，主要是拜「文明」進入得慢之賜。

霧臺位於中央山脈最南方大武山區，位置偏遠、山巒起伏，面積雖有二百七十八平方公里，但幾乎全是旱地與林地，魯凱族人多靠種雜糧為生。

魯凱族是山胞中的小族，霧臺為主要集居地，現有居民三千多人，散居在霧臺、好茶、佳暮、阿禮、去露、大武六個村。

六村各據河谷或緩坡發展，相距遠、交通不便。霧臺也是全省唯一沒有公車行駛的鄉鎮。

全鄉對外、對內的交通，全靠鄉人自營的小貨車。小貨車沒有一定班次與站牌，隨招隨停。車內座椅是用長條木板臨時搭的，行在蜿蜒曲折、崎嶇不平的山徑，搖搖晃晃地好似隨時會掉進深不可測的斷崖，外來客難免心驚肉跳。

圖1.：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在工廠的發酵槽裏，得到最好的生長環境，快速地漲滿一座座發酵槽。（鐘永和）

「臺灣碧瑤」

但是，若能靜下心來觀賞，霧臺倒是個景色優美的好地方——全境平均在海拔一千公尺左右，有一半以上時間籠罩在雲霧間；夏季涼爽固不待言，冬季因四面環山，寒風不得其「門」而入，年平均溫都在攝氏十七、八度間，有「臺灣碧瑤」之稱。

可惜交通不便、加上屬山地管制區，外人入山得先在戶籍所在地的警務單位辦甲種入山證（入山證分甲、乙二種，乙種只要入山前登記身分證即可），到當地再受檢，頗為麻煩。因此，當地遊人稀少。

而鄉人其實也不準備提供遊客服務。整個霧臺鄉，甚至找不到飯館、麵店。

遊客得自備底片、食糧，否則只有靠雜貨店的餅乾充饑——買得到餅乾還是運氣好。

山胞主要仍以農為生，開店算是副業，愛開就開、愛關就關；每村又都只有二、三家雜貨店；要找家營業中的，得費番工夫。全鄉只有一家旅社，也是副業，來的不是時候還沒地方住呢。

食住之外，遊客還常叫苦的是：清晨五點不到，山胞就已歌聲大作。歌聲無遠弗屆，不論借住山胞家或旅社，總會被吵醒；硬是拉起棉被塞住耳朵也沒用，慇勤的主人會自動來敲門，高呼起床。在霧臺，沒有人晚起的。

圖1.：霧台婦女都有一手編結的好手藝，平日閒暇就編些自用的籃簍。（鐘永和）

「鬼湖」吸引遊人

霧臺人愛唱歌，不分男女老少，人人嘴媮`時斷時續地哼著曲調，山地歌、閩南語歌、國語流行歌都有。而且，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吉他，可以自彈自唱。

他們唱起歌來十分自在，也不管附近有多少人，唱得興起，聲音就大了，旁人不僅習以為常，甚至還和上二句。這番悠游自得，往往感染了外來的遊客，到了這堛漱H很自然地能放鬆心情，也想縱聲高歌。

到霧臺的遊客，幾乎都是為了一探「鬼湖」。

鬼湖又稱大鬼湖或巴油池，位於霧臺最深處的山上，周圍叢林環繞，湖上終年霧氣氤氳，整個環境陰暗、潮濕，並有不少稀有動植物。此處以往人跡罕至，顯得十分神秘，故有「鬼湖」之稱。

往鬼湖原本並無明顯路徑，且要攀岩越林，十分難行。二、三年前，有商人入山開採大理石，為便利運輸，也開林道通車，到鬼湖較前方便許多，遊客多了，鬼湖的神秘度大減。

圖2.：「廢物利用」是山胞的專長。他們把月桃花的莖去皮、曬乾後，就拿來編席子。（鐘永和）

小米酒真材實料，不好輕嘗

然而，就整個霧臺來說，絕大部分地區，在平常的日子裏仍是安靜得可以。

早上，鄉人下田前，呼朋引伴，歌聲相應，大概是一天中最吵的時刻；各自幹活後，彼此分得太散了，即使有「歌」也不易聞「聲」。

晚上八、九點，霧臺已悄無聲息，偶而有晚歸的摩托車聲劃破寧靜，不知要惹來多少人的抱怨。

在這裡，令人很自然地想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中描寫的境界。

霧臺的農地多是沿坡而闢的旱田，主要作物有：小米、玉蜀黍、芋頭、花生……。

小米是鄉民傳統的主食，請客、嫁娶、祭祀都要小米餅和小米酒。

小米酒看來有點像濃牛奶，上面浮了層小米油，據說是小米營養的精華，有強身之效。小米酒多是鄉民自釀，極為「真材實料」，因此香味濃烈，後勁極強，不少會喝酒的平地人也不敢輕易一嘗。

圖3.：霧台有少數水泥屋，屋上也「不忘傳統」地嵌著石板雕刻。（鐘永和）

山間婦女擅長「廢物」利用

霧臺的婦女擁有一般山地女子刻苦、能幹的特性。農忙時，她們背起鋤頭就下田，平常在處理家務、釀酒、照養孩子之餘，雙手還不停地編編弄弄，編出各種各樣的席、簍、籃，供日常生活之用。

山地物資不豐，她們用來編織的材料，都是利用觸手可得的「廢物」。

例如，月桃花的葉莖成熟後，割下、去皮、曬乾、修成同等粗細，就可供編席了。五到七月間，未結筍的箭竹比較強韌，婦女也三三兩兩結伴上山去砍一些回來編竹簍。

男人家下田時，繫在腰上裝火柴、磨刀石、煙草、小刀等必需品的小竹袋，背上背著以備滿載而歸的大竹簍；孩子的搖籃、家用的涼席、裝物的小籃……，都是「自家產品」。

「自己做的東西，編結細密，比買的耐用多了」，編席的婦女指著自己編的椅墊說：「這墊子用上十年八載，除顏色會隨時間加深外，不會有一點裂痕。」

來此的遊客都喜歡這種手工細、質料與眾不同的手藝品，卻欲購無門。因為這些東西通常都是「自用」的「非賣品」。

除了編織以外，魯凱族婦女還以刺繡見長。一針針繡出細密的十字、鍊形繡，約半年才能完成一件傳統結婚禮服。

圖1.：霧台有百分之七十的人信教，周日教堂做禮拜，是他們生活中的要事。（鐘永和）

獨愛山中歲月

婦女編織、刺繡時，都以布條包頭，布條裡裹了許多葉子，剛好垂在額頭上。

據說這習慣的由來，是因以前魯凱族婦女終生不剪髮，長髮需用布巾盤纏起來，而為了美麗才加上葉子。

「魯凱少女還常戴花冠，把整個頭部遮住；貴族婦女也戴白色野百合以示身分」，劉其偉說：「魯凱族女性是所有山胞中最愛插花戴草的。」

愛戴花、愛唱歌、愛喝小米酒、喜歡住石板屋、屋上要雕刻……，霧臺鄉民保持了許多傳統的意識型態與生活方式。

問他們想不想改變、「進步」一下？「那多麻煩」，一位鄉民說：「我們祖先這樣過了幾百年，我們也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

這種思想應該也是使「文明」進入得慢、使地方文化特色得以保持的原因之一吧！

圖2.：頭上裹布、穿裙子、打綁腿，是霧台婦女典型的穿著。（鐘永和）

圖3.：山胞喜歡抽煙斗、嚼檳榔，圖為曬衣服也不忘抽煙斗的婦女。（鐘永和）

圖1.：麻線袋、掃帚都是自製品。（鐘永和）

圖2.：粗糙的雕刻宛若孩童的作品，圖為床頭的百步蛇和人頭雕像。（鐘永和）

圖3.：婦女小米，以備製酒。（鐘永和）

山上的孩子，可玩的東西多了。圖1.：騎在玩具挖土機上，在屋外「土」地上玩土。（鐘永和）

圖2.：玩得髒兮兮，可是笑得多開心。（鐘永和）

圖3.：玩累了，在涼亭上睡一覺吧。（鐘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