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義工工作不再是家庭主婦和退休人士的專利,近年來在許多義工團體或公益活動中,出現一群新人類,他們各有專業工作,卻利用業餘時間,投入志願服務領域。
這群藍、白、粉領族會成為義工裡的生力軍嗎?抑或只是玩票性質的「候鳥」?
晚間八點左右,正是家家戶戶結束白天忙碌勞累的工作,用過晚餐,安坐電視機前觀看充滿愛恨情仇的連續劇時間。此時,在一間義務服務的心理諮商中心值班的謝蕎安,卻手持電話聽筒專注地聆聽著,線端傳來的是一則丈夫有外遇及暴力行為的真實故事,身心長年受殘的婦人談到傷心絕望處,放聲痛哭起來。
兩年來,現年三十二歲、未婚,從事個人寫作與翻譯工作的謝蕎安,每星期在這家義務服務的諮商中心值班一個晚上,在此之前,她接受了一年的相關訓練。因此,雖然沒有親身經歷婚姻,學習與經驗告訴她,此時最好保持沈默與傾聽,讓婦人盡情宣洩積鬱已久的苦痛。
在這個諮商中心裡,和她年齡、背景相似的義工不在少數,其中還有抴X位組織了一個讀書會,每星期聚會一次,研讀與心理成長相關的書籍,及分享工作、生活經驗。
這個諮商中心也不是獨特的例子,近來在許多公益社團中,三抪野炙k的上班族義工都有明顯增加的現象,打破了以往由家庭主婦或退休人士為主要義工族群的態勢。
位於大都會的台北市生命線協會的社工員葉明如即指出,在他們總數將近兩百名的義工群中,年齡層為二怳郃鴠|怳風釭漱W班族為數已超過三分之二,「職業以軍、公、教和商為主;學歷多為大專以上,男女比例相當,」她勾勒出生命線義工的群像。
其他城市也有相同的趨勢。在新竹地區擁有最多義工人數的「新竹市家庭教育服務中心」,六年前成立時,原本以為招訓來的義工不外家庭主婦和退休人士,沒想到湧進的上班族也一年比一年多。到前年他們招訓第四期時,報名的兩百餘名學員中,已有一半左右是年齡在二怢鴠|抪釭瑣ル糽M上班族。
新人類向「錢」看?
在時代趨勢上,民國五十年以後出生的這一代,因為正值經濟急速成長,家中孩子數量銳減,生長環境較戰後的嬰兒潮來得富裕和安定,因此普遍被視為自我色彩濃厚的「新人類」。再加上這幾年台灣各種金錢遊戲大興,年輕這一代也不可避免身陷狂潮,傾向於向「錢」看齊的現實主義。
「很難想像他們會如此熱中這種沒有實質利益的社會工作,」一位大學教授在擔任義工訓練課程講師時,看到在座為數頗眾的年輕臉孔,表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即使不從新人類的族群特質來看,僅就生涯歷程而言,「三抪酗ㄛO正值要成家立業的年紀?他們怎麼不去努力打拚,反而『不務正業』的跑來當義工?」一位四怳風酗~初次參與義工社團的經理級人士,也受到同樣的震撼。
他表示,並非服務社會不重要,而是以往觀念認為「三怞茈腄v,特別是男性,在這個生命階段通常都必須全力以赴地建立事業和家庭,即使要參與社會服務,也會傾向選擇與事業有關的團體,如青商會、獅子會或扶輪社這種可以擴展人脈、助益工作的組織。
「目前上班族當社會義工,仍非社會公益參與者的主流,但行動的熱潮已很明顯,」常為許多義工團體授課的輔仁大學教務長黎建球也觀察到這個現象。他指出,尤其比較需要專業訓練和活動力強的機構,如從事心理諮商、團體帶領和文化藝術等單位,年輕族群的參與程度都顯著的增加。
從統計來看,這幾年台灣民眾投入社會服務的程度,大幅度成長,尤其以高教育程度者為最。行政院主計處的「台灣地區國民休閒生活調查」報告即顯示,民國七十七年,怳風野H上的國民曾犧牲自己的休閒時間,從事自願性、義務性社會服務工作的比例,約為百分之五。到了八十年以後,則增加為百分之七.六,其中大專以上程度的參與率超過百分之二十。
理想色彩濃厚
黎建球認為這是一種社會趨勢:「從社會發展的歷程來看,經濟改善、教育程度提高,都會促進社會服務的觀念與意願。」我們的教育和社會思潮,即一再強調回饋和服務的觀念,加上這一代的經濟環境比較好,不用整天為生活奔波,較有餘力回饋社會。
有趣的是,晚婚的趨勢成了他們投入社會服務的利基。根據內政部統計,目前台灣地區兩性的初婚年齡,女性為二十八歲,男性則超過三抪部A比起上一個世代,他們就多了好幾年工作已臻穩定,卻尚未有家累,不用攜老扶幼的單身期,自然可以瀟灑的從事志願工作。
三年前,由國內一部份流行音樂和廣播界人士組成的公益社團「音樂人交流協會」,當時會員的平均年齡不出三抪部A由民國五十年次出生,被認為是國內流行音樂界中少數理想色彩濃厚的歌手殷正洋擔任會長。
談到投入公益活動的歷程,他表示,民國七十七年左右,台灣股市、房地產狂飆時期,整個社會都浮動在拜金氣息裡,當時親眼看到許多同事和朋友縱身在這股狂潮中,覺得憂慮和失望的他,因此積極尋找著力點,希望能作些什麼來改變這種現象。
他曾為慈濟功德會的「預約人間淨土」慈善活動錄製歌曲,平常也聚集幾個好友開讀書會,以提高個人對社會的了解與釐清價值觀。後來,他參加廣播名人陶曉清邀請加拿大老師、為音樂和廣播工作者所舉辦的成長團體課程,課程結束後,這些有相同體悟的成員就決定集結起來,為社會做點事情,因而組成「音樂人交流協會」。
這些歌手、音樂製作人、廣播人透過「基督教更生團契」的協助,定期到台北土城少年觀護所,和所內的青少年分享生活經驗、成長歷程或音樂作品,並且每星期為觀護所特別製作一個廣播節目。他們還不定期的為觀護所舉辦趣味競賽、中秋節聯歡晚會之類的娛樂活動。
追求平衡與多元化的人生
對生活產生更平衡、多元化的思考,也是促使新人類投入不同社團的原因之一。像不少人在遭遇大起大落的泡沫經濟幻滅挫折後,即重新調整生命重心,冀求物質與精神生活的平衡。
現年三十二歲、學機械和電子的丁雲志,原本在產業界工作,曾經當選公司的「模範勞工」。民國七十八年,受到股市狂飆吸引,他轉行做期貨和股票經紀人,享受過一段收入暴增,意興風發的好時光。股市崩盤後,一切如泡沫消失。為了高薪,他轉到酒店當少爺領班,讓他看到社會黑暗、頹廢的一面。
心裡充滿挫折感的他,幾經思考,決定重回產業界,再從最基層的技術員做起。由於工作固定,時間充裕,三年前他進入新竹市家庭教育服務中心擔任義工。目前單身的他,積極參與各種活動和課程,常常夾在以家庭主婦為主的義工群中,成為「萬紅叢中一點綠」,而且他快從義工變成「長工」了。
另外,鑑於上一代「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的生活方式,現在的新人類也比較注重培養工作以外的人際網絡。參與社會公益活動,是加深個人和群體、社會互動關係的一種方式。由於現今許多公益社團都會為義工提供訓練課程,也讓注重自我成長的這一代,視社會服務為成長的管道之一。
在華邦電子公司工作的彭家成,曾做過新竹市生命線的義工,兩年前投入新竹市家庭教育服務中心,他坦承自己是衝著這些義工組織提供的訓練課程而來,因為這些偏重心理和人文的課程,像溝通技巧、情緒處理、團體動力等,是學科技或工商的他們比較欠缺的,在公司擔任課長的他,可以直接將這些技巧與知識運用在管理部屬上。
說唱逗笑、插科打諢
這些需求或動機便成為新人類義工的特質。
台北市生命線社工員葉明如認為,因為有服務的理念,加上一些工作和生活的歷練,使他們對社會問題的關心和敏感度比較高;而抱著學習和成長的觀念投入,則加快了他們進步的腳步。對生命線這類要應付千變萬化的社會心理問題和危機處理的機構來說,非常適用。
「工作狂」和「學習狂」,葉明如如此形容這些新人類。
新竹市家庭教育服務中心主持人曾淑枝則從他們的整體性格來分析,相較於其他年齡層,這一代的義工因為教育過程完整,自信心強,在團體中更勇於表現。
「從設計活動、帶領團體,到上台說唱逗笑、插科打諢,都難不倒他們,」曾淑枝說。
常常帶領青年活動的新竹師範學院初等教育系兼任講師趙梅如,對年輕義工印象最鮮明的是,他們不太會隱藏自己的需求,甚至會積極爭取表達機會。
她舉出最近為新竹市家庭教育服務中心策劃、主持的一個活動為例,由於這是一個針對未婚男女舉辦的兩性聯誼活動,為了拉近距離、促進互動,他們出動中心十餘名類似背景的未婚義工來帶領小團體活動和討論,結果,這些義工非常自然、主動的表現出交友的意願與態度,產生示範效果,很快地就打破以往這類活動常見的尷尬、冰封氣氛,使得活動進行得格外熱絡。
「來當義工,既可以磨練帶團體活動的技巧,又可以順便滿足結交異性朋友的目的,一魚兩吃,他們可會打算盤呢!」趙梅如打趣的說。
掌握不住的候鳥?
然而,這些特質卻並非無往不利。「蓮花臨終關懷基金會」社工員鄭文英觀察發現,義工如果過於理想化,可能會對工作本身懷有不切實際的期望,而在無法調適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下,產生挫折感。
以臨終關懷照顧來說,這是志願服務癌症末期病人的工作,「很多年輕的義工剛開始懷著崇高的服務熱忱接受訓練,可是一旦臨床上陣,有的無法接受病人病變的容貌或傷口,馬上就受不了而打退堂鼓,」她說。「和家庭主婦、退休人士比較起來,年輕義工也較欠缺人生經驗,不諳人情世故,難以深入體會病人與家屬的心情,以發揮安撫的功能。」
另一方面,企圖心太旺盛、自主性過強,也可能造成機構的困擾。「很會計較,他們認為付出了,就有權力要求回收,像他們最在意的訓練或成長課程,就搶得很兇,有時候會覺得他們本末倒置了,把個人成長擺在服務之上,」一位社工員指出,因為這些課程如果去外面學,往往所費不貲,由義工單位提供,則大多免費,可以省下一大筆進修費用。
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的義工組織都指出,流動率大,是他們最令人頭痛之處。除了因為期望與需求不符等問題而求去之外,正值而立之年,生涯歷程還有許多變數,像轉換職業、出國進修、移民等,都使他們易於流失。
對於女性來說,結婚也是一個面臨去留抉擇的關口。「現在很多女性還很傳統,當時間和心力無法分配時,會選擇以家庭為重,」曾淑枝說,所以她最怕接到義工的結婚請帖。
挑戰傳統服務觀
對於這些問題,清華大學諮商中心主任楊秀芝認為,可能是因為年輕人對自我和機構的認識都還不夠,不了解如何調適彼此的需求與期望,「可以多給他們一點自我探索的課程,當他們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就會懂得做選擇,不會到處捉東西。」
「機構本身也要清楚對義工的需求與認知,」楊秀芝指出,一般而言,年輕義工自己會計算投資報酬率,他們認為有回饋才會付出,所以他們的去留往往是根據現實狀況而衡量,所以,「機構最好視本身的工作目標來選擇、培養適當的義工,才不會作無謂的投資。」
譬如,以心理輔導為主的機構,可以加強心理學術理論和諮商技巧訓練;臨終關懷這類的工作,則可能因為義工在服務時會遭遇很多情緒挫折,所以最好常開一些處理情緒的課程,來協助他們。「義工也需要好好『保養』,」她說。
這些新人類挑戰了傳統的志願服務觀念。輔仁大學教務長黎建球認為,在一般人的認知上,志願工作指的是業餘、兼差的工作,認為只要有熱誠,願意奉獻時間和精力的人就可以當義工。但現在,「社會服務工作將日益趨向專業化,不斷要求訓練、考評以及使用企業管理觀念的義工,是社會服務未來的主力。」黎建球表示,這方面,新人類的特質就相當符合趨勢。
這些新人類更以實際行動,證明他們不是只會流連 KTV和 PUB;而回饋社會更是隨時可以開始,不必等到事業有成、家庭穩定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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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許多正值青壯年齡的上班族投入志願服務工作,成為義工團體裡的新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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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義工工作已成為一種社會趨勢,因為它不僅可以回饋社會,也可以經由接受各種訓練而達到自我成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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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玲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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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團體活動加強人際互動,是新人類投入義工工作的主要回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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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玲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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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義工工作要應付千變萬化的心理問題或危機事件,需要不斷的學習與成長才能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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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玲繪圖﹚
藉著團體活動加強人際互動,是新人類投入義工工作的主要回饋之一。(邱瑞金)
有的義工工作要應付千變萬化的心理問題或危機事件,需要不斷的學習與成長才能應變。(邱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