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兩岸合修柔佛古廟

從新加坡驅車來到新山，景觀有了一些改變，沿路出現許多低矮的店舖商號，是傳統的華人聚落；不遠處，兩棟高樓聳立，左一棟是豪華大酒店；右一棟是綜合大廈，柔佛古廟就夾處在它們之間，附近工地上塵土飛揚。

閩南形制的山牆，原始圖畫早已剝落，後人為省麻煩，只塗上紅漆。此門雖窄，整座廟宇卻盡收眼底。（邱瑞金）

城市發展下的古廟

踏進山門來，只見古廟格局並不大，外觀有些殘破，廟裏一片昏暗，橫樑直柱，一切鑿刻都被燻得黑亮黑亮。香煙裊繞，神像恆定，歷史的痕跡似被湮沒，卻因此更顯出歷史的存在。正殿兩旁有兩口井，壁上分別刻著青龍與白虎，神龍見首不見尾，彷彿正欲撲出。

一九八六年時，原本古廟四周用地被政府徵用做為「大城堡開發計畫」，廟旁的寬柔小學、福建會館及華人店舖都被迫遷除，只有古廟在華社反對聲中保留下來，形成今天兩座「左右護法」的局面。

前年五月，身為古廟產權管理人的中華公會驟然宣佈要把古廟拆除另建新廟，圖測且已送往新山市議會審核。原來的修護委員會竟倡議重建，引起一片議論；一時之間，要拆廟重建？還是只修不拆？或是原封不動？甚至搬移他遷？人聲鼎沸，各有道理，爭論的焦點在於此廟信仰及歷史的價值孰高？

夾處大樓之間，柔佛古廟是都市開發下的倖存者。（邱瑞金）

重建派Vs.重修派

以中華公會會長郭鶴堯為首的「重建派」，認為古廟只是拜神場所。鑑於它外觀像鴨寮，又如風中殘燭隨時會倒，為了善男信女的便利與安全，理當另蓋新廟——美崙美奐，又可吸引遊客，成為觀光勝地。

以新山留台同學會為首的「重修派」，甘冒衝犯長老的「大不諱」罪名，期期以為不可；認為建新廟只能保留信仰價值，古蹟的歷史價值則蕩然無存，因為古廟將是考證新山華社開埠的活證物。遙想當年先民到新山開墾，總是先建廟求個心安，再成立會館聯絡感情，後則興辦學堂培育子孫。時至今日，在馬國政府不會提供維修援助的情況下，華族若無自力救濟，這些移民歷史證物轉眼將成為明日黃花。

然而不論重蓋或重修，對許多人都是頭一遭經歷。沒有前例可循，也缺乏專業知識和技術，向外求援，迫在眉睫。

前年七月間，僵持的局勢出現轉機。留台同學會從台灣請來了當時在淡江大學建築系任教的李振隆教授做實地勘查，認定此廟具有明式風格，歷史當不只百年，甚至可能比全馬最老的華人廟宇青雲亭還要古老。他估計重修不是難事，半年之內即可完工。這些發現被媒體報導後，華社十分興奮，態度漸趨一致——修古廟。

廟內左邊有一口龍井，壁上泥塑的守護青龍見首不見尾，彷彿正欲作勢撲出。（邱瑞金）

軟體史料更重要

然而硬體還算事小，軟體史料的建立才更重要。「不要認為廟小、廟破就沒有價值，它才是祖先用雙手建設起來的原始證據，往往更能反映先民的生活遺蹟」，李振隆回憶當他第一眼看到柔佛古廟時不禁怔住，「跟台灣鹿港的地藏王廟簡直一模一樣。」他認為，不但可以據此考據台灣、大陸及東南亞華人在血緣及文化上的共同點，而柔佛古廟的歷史考證更有助於新山開埠歷史的建立。目前所知線索一是廟前距匾「總握天樞」，刻於同治庚午年間（距今一百二十年）；而廟裡有一口老銅鐘則有一百一十五年的歷史；新山開埠古柔佛王朝的建立是在一八五五年，距今一百四十六年之前，可見兩者歷史之接近。

焚燒金銀紙的小塔樓，與建築工地只有一牆之隔。（邱瑞金）

兩族共榮，五幫共和

古廟修護委員會秘書陳燕鳴道出他們考察的心得，首先廟名就頗值得玩味，「華人廟宇命之以馬來地名是頗不尋常的事，一般都是以華人人名或地名為名，如三保廟、廣福宮等。為什麼華人社會會接受馬來廟名？這可能是當時華人協助建立王朝有功，華人與馬來人兩族和諧共處使然。」

而廟裡神祇的「五幫共和」更是一大特色，本來華人社群一向是各蓋各的廟，各辦各的學，各建各的義山。然而在此地，福建的洪仙大帝、廣東的華光大帝、潮州的元天上帝、客家的感天大帝和海南的越大元帥五位神祇齊聚一堂，和平共處；每年正月廿日諸神一齊出巡，還繞經馬來偏遠的鄉村。以前設在廟旁的學堂也不分學生籍貫，照單全收；興學的「賠本生意」大家分攤，由福建和潮州輪流掌管董事財政。而不遠處的義山墳塚，荒湮漫草，墓碑簡陋，也是五幫齊葬於此。

然而也有許多謎團猶待拆解，譬如廟前橫匾「總握天樞」頗有政治一統的宏觀意味，是不是古廟曾是政治中心？是誰統領誰？而為什麼創廟之初就命之為「古廟」？是不是還有前身被有意掩蓋？這都有待稍後成立的「柔佛古廟修復研究委員會」來研究調查。

來自福建、廣東、潮州、客家、和海南的五處神祗齊聚一堂，形成華人廟宇少見的「五幫共和」。（邱瑞金）

塵埃落定，定案重修

在考據古廟許多疑點的同時，環繞它而起的衝突也不曾稍減。去年七月間，又一度傳出政府當局為拓寬馬路要拆除古廟的山門，後來華社據理力爭，說服地方政府打消此念；而重建派的中華公會會長郭鶴堯卻在此時以無法服眾為由辭職，使會長職位虛懸。如今塵埃暫時落定，中華公會同意撥款一百五十萬馬幣（約合一千五百萬新台幣）做為古廟維修費用，也請來大陸及新加坡的建築專家考察、做圖測，然後招標，準備重修殘破的磚瓦樑柱，大格局並不更動。

回首一年來的風波，年輕的古蹟「捍衛戰士」感嘆，「整件事情，好像是年輕一代如何說服老一代，同他們一樣去重視更老一代的遺物。」

也曾由台灣前去考察的樂山基金會執行長丘如華認為，這一樁事件可說是馬來華人逐漸甦醒的文化意識，真正落實於行動的先例，也連帶促成了兩岸古建築專家及匠師的首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