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任陸羽茶藝公司總經理的蔡榮章指出,泡茶看似小事,要做好卻要大講究。例如拿茶壺,他建議大家用右手拿煮水器的水壺,左手拿裝茶葉的小壺,不建議大家用同一隻手拿,因為「看起來不平衡,有不安定之感」。倒開水至小壺時,水注要拉得高度合宜,免得「太粗像灌水不好看,細一點才有飄逸感」,而小壺倒茶湯,不宜拼命搖動壺身,「有逼人太甚,急躁不留人餘地之感,」他說。如今仍是茶藝班老師的呂禮臻也表示,例如雙手捧杯的「奉茶」姿勢,怎樣才能「不失禮,又不會禮太過給人壓力,」他說,就看怎樣斟酌,還有學習者的慧心體會了。找尋「中國茶道」
「茶儀」的討論之外,「工夫茶」泡法可以怎樣再改良也是熱門話題。小壺泡是否一定要有茶船、聞香杯、茶海、茶盤、茶撥子等「這麼多的茶道具」,是不是可以簡省成「一壺兩杯」,甚至為何一定要用小陶壺,可不可用唐式橫把壺,甚至不用壺,用蓋碗泡等。「茶道具由簡單到繁複,再回到簡單,台灣的飲茶方式似乎就在這兩頭擺來盪去,」張協興茶行的張智揚表示。
在茶儀、道具等茶事的探討之外,對有關「茶與人生」等茶道精神的探索,也是茶界人士討論的核心。
「中國曾發展過精緻的飲茶藝術,但中國是否曾經發展出茶道,相對於大家熟知的『日本茶道』,『中國茶道』又是什麼?……」茶界人士拋出議題。
如果說一千年前唐代陸羽所著的《茶經》是中國茶道的「聖經」,我們或可從中得到一些答案。《茶經》下卷除了明白記載泡茶的要訣,也點出中國人喝茶的一些態度跟方法。例如喝茶要喝「本色茶」,不要加果加料加味。而「茶性儉」,量不宜多,不要牛飲。類似清代小說《紅樓夢》櫳翠庵妙玉喝茶的提示:「一杯是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驢飲了。」
換言之,中國人喝茶,不只在喝「滋味」,甚至還要喝出茶的「境界」而這境界也是有層次的,像倒吃甘蔗一樣的,越嚐越好。
唐代文人盧仝在寄給謝姓好友的一封「寄茶信」,著名的「七碗茶」詩是這樣說的:
茶能使人提昇,先是潤肺滋喉(一碗喉吻潤),接著能解胸中孤獨煩悶之氣(二碗破孤悶),再接著是腦筋清明,肚裡的想法能抒發(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然後是身體暢快,微微地發汗,平日不高興的事情,也隨著毛孔疏散掉了(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然後身體會感覺無比地清爽(五碗肌骨清),然後是能通仙靈(六碗通仙靈)。再下來呢,盧仝勸人不要喝了,因為再喝的滋味之妙呀,會讓人羽化成仙,兩腋生風,飄飄然飛到蓬萊仙島去了。(七碗喫不得。唯覺兩腋習習輕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您喝第幾碗茶?
今日在台灣,能夠喝茶喝到兩腋生風、飄然而去的可能不多,七○年代至今的喝茶人甚或還有點兒嚴肅,想要從喝茶中找些哲理什麼的,他們提出了種種像是廣告文案的準則:「中國飲茶思想要追求純潔、平和、安詳、高雅」、「茶道四義是美律、健康、養性、明倫」、「茶藝精神在清、敬、怡、真」、「透過茶藝觀照自我,建立群己關係」等,這些說法聽起來像在復興傳統文化,又像是理想生活提出呼籲,但若深入來看,這是否也是「藉茶入道」,正是「呼應現實生活」?
從茶道具、品茗環境等的精進,到茶界人士致力追尋的「中國茶道」,這是不是就是九○年代台灣「茶文化」?
在這樣看似優雅、精緻的「茶文化」氣氛下,文化評論者林谷芳卻提出另一種觀點。他提醒眾多愛茶人士:「喝茶,杯子小,但一定要喝出大器,」他說,茶因為跟人的生活太接近,「物性」太高,人們有沒可能「逆著對」,在喝茶時不一定那麼重香味,重名家器皿,或是重茶葉外型。
「繁忙中喝一口茶,講究生命的自在閒適當然好,但是人生在爽以外,還有很多不爽的東西,喝茶又怎樣可以喝出一股蒼茫之氣?喝出心胸的開敞?」「茶的物性很高,如果沒有自我提昇,一不小心就溺在裡頭了,如果喝成了『品味、雅痞』就變小了,這樣的細,跟牛飲有什麼不同?都是受自然慣性拉扯,都是求爽不是?」林谷芳說。
茶,原本是農產品,飲茶,也原本是人類生活的日常之事,但是在有情中國人數千年文化的映照下,飲茶生活卻被經營出滋味、哲理、境界等種種與人生掛勾的大事。
賞茶、玩杯,又有一手漂亮泡茶儀態的看家您,喝到第幾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