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來巴黎時,住在巴黎南方一個高坡上。這個坡很怪,若從屋前看,坡是不見的,它被一排樹擋著了,能看見的是後窗。只要探出頭,坡就在腳下。
在山坡上,種滿了樹,桃、李、櫻、梅……等都有,有些還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在所有的樹中,距我最近的就是胡桃,它就在我窗外,只要我一伸手,胡桃就入掌了。在胡桃樹下,有一幢造型很可愛的小別墅,它是最接近我的鄰居之一。
小別墅是純白色的,我美其名把它稱為「白屋」。白屋在樹林裡,又多是果林,當春天時,果林一片花海,白屋就像神仙所住的地方一樣,有一種超凡之美,就是在少花少葉的秋冬,也清靜出絕,還是不改超凡,但它並不是真正的神居,它只不過是我的芳鄰罷了。真正的「芳鄰」——堶惘穔菑T個漂亮的女人。
年齡最大的一個芳鄰,大約五十餘,一頭銀髮,非常好看,可是她偏愛穿彩色既鮮豔又繁複的衣服,就如山坡開滿了花時一般;兩個小芳鄰,是她的女兒,大的卡洛琳,剛剛大學畢業,小的洛娜還在讀書。她們兩人都有細瘦高G的身段,金色的頭髮如朝陽,也似夕陽似的美,非常迷人。
「砰!」
什麼聲音?門?櫃?在這清晨?哦,都不是,是窗!窗怎會發聲音?原來鄰居在拍窗了。她拍的是她的窗。
因為地勢關係,鄰居的白屋比我的屋子矮了一截,她樓上的窗與我樓下客廳的窗同高,「砰」的聲音就是從她樓上的窗傳來的,但因為距離近,也像拍在我的窗上。這是共鳴。
「早!」我打開客廳的後窗,她的窗與我的窗竟對得那麼整齊。
「請你打開你的門吧」,「媽媽芳鄰」站在她樓上的窗口說:「卡洛琳摘了一籃新鮮的櫻桃給你。」
我趕快打開我的門,卡洛琳已站在我的後院等我了。這後院是從不上閂的,她的手上提著一籃紫紅紫紅新鮮得幾乎可以滴出油來的櫻桃,但在籃子上,還有一束採自林中的鬱金香。
她可能起了一個大早。
昨天夜晚,卡洛琳說要送我什麼的,我已忘了。我記得我在她們溫暖亮麗的小白屋裡,一邊啜著「媽媽芳鄰」準備的小點心,一邊談她們認為神秘的中國,真是過癮的很,卡洛琳說,假如早點遇見我,他就主修中國文化去了。現在她學的是數學,從事的是物理研究。
「砰!」窗又響了。
這一次,又是誰呢?原來還是「媽媽芳鄰」,但在後園裡等我的卻是洛娜。那個白屋裡的小女兒。
「張叔叔,這是我送給你的,剛摘的,還有露!」她喘著氣說。
籃子裡,是鮮紅的桃。
「為什麼給我呢?你媽媽呢?你姐姐你自己呢?」我問。我問了一大堆問題,但看見她還在喘氣,我不忍地說:「你應該自己先享呀!」
「我們有滿山坡呢!」洛娜笑著說。
真的,這個山坡是她們的,她們實在享不完,就這樣,我在春天時有櫻桃,夏天時有李、夏末有慄,秋初時,胡桃成熟了,胡桃如流星一樣的墜落,我與芳鄰們一齊弓身如貓,尋找掉落在秋葉裡隱藏著的胡桃。烤栗子的香飄過兩家窗口,剝胡桃的聲音也是。
但,我與白屋為鄰的日子,僅僅一年,第二年春天我就搬離了,白屋已成了我的懷念。次年春天我再經過白屋,從白屋出來的,已不是「媽媽芳鄰」與她漂亮的女兒們,而是另一個人。我不認識她。
「哦,你是說卡洛琳一家啊」,和藹的老婦人說:「她們已搬走半年了,不過,你姓張吧?她們有東西留給你,請等一等……」老婦說著就去而復回,手上多了一包東西,東西上有一封信,正是卡洛琳寫給我的:
張叔叔,這包乾胡桃給你,它可以保存五年不壞。我們多得吃不完,你替我們吃了它吧。謝謝你告訴我們的中國,我們已去中國大陸旅行一年,我相信一年後你又會回來跟我們一起剝胡桃的。
——媽媽芳鄰、卡洛琳、洛娜
哈,真是芳鄰!我在心裡說。這小白屋原就在仙境中,人也有點仙化了,我那麼想。真想一起跟她們再過撿胡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