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魚，也給釣竿

高雄杉林區的永齡農場，是全台最大以有機方式種植蔬菜的園地，放眼望去，只見大片綠油油的草地、花團錦簇的香草植物，和幾座時尚建築優雅佇立在豔陽下，顛覆一般人對農場的印象。

廣袤的農場，面積是高雄世運主館場的3.3倍大，地形方正，園區中心的辦公室和餐廳美輪美奐，像原民穀倉的建物是育苗場和包裝運輸中心，從中心向外輻射出溫室區和露天區，其中露天區占地最廣，約有三十多公頃，分別種植根莖類瓜果、雜糧、水稻、果樹等。

有機蔬菜現採現出貨，菜豆清甜，品質有保證。

走在太陽高照的園區路上，黝黑爽朗的場長李惟裕指著露天區路旁一片剛收割完的田地說，班員把稻草鋪在田埂上，是為了避免田間長出雜草；夏天蔬菜不好種，對面改種野薑花。野薑花不怕熱，一朵開7、8個花苞，可做類似金針花的食材或切花銷售，經濟效益不錯。

不遠處的蓮藕田、菱角田則是為防範颱風季節強風豪雨損壞農作物的替代措施，颱風來時它們躲在水中，頂多受點輕傷，等颱風季過後把水放掉，改種其他蔬菜，輪流種植以保持地力。

香草區中，散發淡淡清香的左手香、薰衣草、香茅、仙草、澳洲茶樹等，多半賣給西餐業者。李惟裕說，香草園教育功能較大，園區肩負「生產、生活、生態」的永續目標，可以讓來參訪的機關學校和民眾，增加對香草植物的知識，例如夏天常吃的仙草，少有人知道它是整株植物採收後熬煮而成，富含膠質，具有清涼解熱之效。

瓜果區中，有紅、黃秋葵、玉米筍、南瓜；菜豆田中，戴著斗笠、臉龐半遮的4、5位農友正在採收，看到場長帶著訪客前來，大方介紹，「這攏無用藥仔，很甜喔！」

四十多歲的李惟裕是2009年神農獎得主，有豐富實作與農場管理經驗，是台南巨農農場的創辦人之一。3年前莫拉克颱風來襲前，鴻海集團董事長郭台銘正巧參訪巨農農場，對巨農善用生物科技，讓沙田變良田的成果印象深刻，災後當高雄縣政府和永齡基金會合作在大愛村開辦有機農場時，就決定委由巨農團隊來經營這座面積大3倍的農場，李惟裕也由台南調來常駐管理。

重展歡顏的大愛居民，已逐漸在農場適應新生活。

「2年前這裡什麼菜都種不起來，到處都是石頭。」李惟裕說，當時荒地上什麼都沒有，搬來幾個貨櫃充當辦公室，原本的台糖農地是一片石階地，表面平坦，當耕耘機打下去，才知到處都是石頭。因此處鄰近大愛村，面積夠大，在無法另覓他地的限制下，只好硬著頭皮「撩」下去。

「對付石頭只能用人工，」李惟裕解釋，若用耕耘機很容易把石頭翻到更深的土裡去，他們只好一塊地一塊地慢慢整理，每天工人上工就是去撿石頭，撿滿一桶就堆到農路上做路基，剛開始時大愛村民都很疑惑「不是要來做農場嗎？怎麼變成天天撿石頭？」

當時村民剛從山上遷下來，對未來充滿不安，不少人比較外面同樣一天800元工資的「八八臨時工」，輕鬆很多，於是紛紛打退堂鼓。

辛苦撿完石頭後，開始以機械犁田，再灑上有機肥，若發現下面仍有石頭，就再撿出來、犁田、施肥，如此周而復始，慢慢把一塊塊石礫地變為良田；有些區域石頭實在撿不完，就規劃做果樹區。

有機農業的兩大基本條件，就是土壤和水。「改良土壤還是回到古老堆肥最有用，」李惟裕說，為了改善土質，他們先種田菁、油菜，打回土壤做綠肥，再灑上牛糞堆肥，自製的牛糞堆肥採用不含抗生素、重金屬的乳牛糞，混以植物殘渣，再灑上糖蜜後，不停翻攪自然發酵，就是滋養土地的養分。

此外，水源問題也花了很大心力解決。原來台糖種甘蔗的這片地，水源引自旗山溪，雖然沒有受到汙染，但供水系統荒廢了二、三十年，必須找出以前的水路圖，把抽水站、地下管線、蓄水池一一修好。

為了讓村民進入工作狀況，第一年（2010）整地的同時，也開始訓練員工。農場裡溫室區、露天區、育苗和包裝等4個區塊，共成立了9個班，僱用113人，其中8成是大愛村民，班長都由村民擔任。

在場長李惟裕（中坐者）和員工的努力下，高雄永齡農場由一片荒地變身為全國最大的有機蔬菜農場。

只是原住民天性自然浪漫，面談時說的專長和實際有很大落差。「但農場不能換，人也不能換，」李惟裕只能慢慢找出大家的專長重新分配工作，開怪手駕輕就熟的就分到農機組，對種作物有想法的到溫室區、露天區，重新歸位。

幾個月後，工作態度積極負責者就升為副班長、班長，由班長負責分配工作、品管和輪休排班。李維裕只要求每天都要播種、收成，維持穩定生產，所有的農事則由班長調度。

農業看天吃飯，夏天高溫多濕，容易產生病蟲害，需要靠不同種類和品種的作物，來克服天候限制，空心菜、莧菜耐熱就非常適合，而要常常更換品種就得靠育苗技術。

在挑高寬大倉庫中的育苗區，一人正在操作長條型的播種機，機器吸起種子快速種入小盆中，再送到隔壁溫室育苗；另一邊是種苗阡插，因外面太熱，擔心小苗活不成，先拿進來阡插，把種原保住，等氣溫下降些再種。

育苗組人數約3~4人，雖然不多，卻是農場管理的中樞。田間小苗長得好不好，就看育苗的品質；每天送到哪些溫室和哪幾塊露天區，地點和數量都得紀錄清楚，才能依據每種作物的生長期，掌握穩定又多樣的出貨量。

溫室讓作物有較寬的生長間距，蔬菜長得健康肥美。

李惟裕說，農場一定要每天播種、採收，供貨量穩定，通路商才有興趣和你合作。以前農業做得苦哈哈就是因為缺乏管理，農民種什麼各憑經驗，一旦產量過多就得賤價求售。而永續農業必須具有市場敏感度，要能預知3周或2個月後的市場狀況，協調育苗組育種，才能打破以往被動、待價而沽的劣勢。

為了取信通路，維持高單價，永齡生產的蔬菜一年多前開始申請有機認證，水質、土壤、肥料等檢驗項目完全合格，成為「轉型期」有機蔬菜。

所謂「轉型期」，是指採有機或自然農法栽種，未滿2年，環境尚未達到有機標準前，先發給「轉型期」標章；依照《有機農產品生產管理辦法》規定，轉型期的農作物至少要持續檢測2~3年才能進階為「全有機」，預估今年9 月，永齡的蔬菜就會通過全有機認證。

目前農場一個月出產30~40種、一年三百多種蔬菜，產量約三百多噸，主要供應鴻海集團的團膳餐廳，也批發到台南大潤發和台北松青超市。

然而，營運初期每月約三十多噸的數量，尚不足以支應農場平均每月400萬元的開銷，不足的二、三百萬元仍由永齡基金會負擔，估計月產量至少要達到100噸才能收支平衡。

產量能否提升，是農場目前最大的挑戰，而人就是耕作主體。李惟裕表示，不少員工都抱持工作輕鬆穩定就好的心態，因此能不能提高生產力、提升品質，仍有待努力；短期目標是，希望在4年內達成收支平衡，進一步帶動附近的美濃有機米及蔬菜小農共同行銷。

台灣夏季高溫多濕，葉菜類種植不易，瓜果種類繁多。圖為即將收成的苦瓜。

在永齡邁向永續農業的路上，當初農場立下為遷村居民開創新產業、在新家園安身立命的目標，落實了嗎？

來自那瑪夏民生村的六十多歲婦女楊林天娘表示，當初搬下山是因為先生年紀大了，有慢性病，常要跑醫院，現在在農場工作收入穩定，除了天氣太熱外，其他生活已漸漸習慣。

包裝組班長布農族李聰和，原住在土石流覆蓋的南沙魯邊緣地區，因位於村莊對岸的農路和水泥橋全被沖毀，根本無法耕作，為了兒女讀書，他決定和多數族人一起遷下山。

四十幾歲的李聰和已升為班長，要管理 8名班員，負責農作物的挑選、裁切、分級、包裝，還要因應不時發生的狀況，比如菜的數量不夠、夾帶雜草、賣相不好等。有時遇到趕貨，班員抱怨不能休假，讓他覺得壓力很大；還好主管不吝傳授經驗，他才能逐漸上手。

負責統管餐廳工作的高惠美，在小林村災難發生時，她和先生在桃源工作，躲過一劫，但女兒和婆家6個親人皆不幸罹難。「碰到這麼大的難關，我一定要堅強起來，」高惠美說，前兩年她只要看到別人的女兒，就會暗自心傷，現在已經慢慢走出傷痛，和在農機組開怪手的先生帶著小兒子過生活。

走過重建3年，村民生活已上軌道。然而，重建目標不只是安置村民生活，更在於經由產業重建，建立在地就業機會和自給自足的生活體系。

從育苗、生產到包裝，管理流程一條鞭，農場才能穩定供貨。圖為育苗室。

永齡基金會原來計畫以6年時間，投入數億元，依照「興建、營運、移轉」的模式，前3年協助村民學習有機農業技術、後3年學習經營管理，最後再交給高雄市政府，現在這個規劃案已走到攸關未來園區發展的關鍵路口。李惟裕不諱言，管理人才的訓練和不足是一大隱憂，目前永齡農場的十幾位管理幹部，大多是李惟裕嘉義大學和研究所的學弟妹；而多數在地員工只求擁有一份安定收入，企圖心不強，難以扛起管理農場的重責。

無論如何，透過公私部門的攜手合作，村民有了魚，又有了釣竿，他們能否持續釣到豐碩魚獲，除了不斷熟練技術外，也在於員工對園區和自己的未來，有沒有一個更遠大的想像！

在場長李惟裕（中坐者）和員工的努力下，高雄永齡農場由一片荒地變身為全國最大的有機蔬菜農場。

原為石頭地的農場，靠著不斷犁田、施灑有機肥，成為一片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