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許多漢人反而更用心於原住民文化的調查記錄,吳雪月近兩年來也開始試圖整理原住民的飲食文化,並已調查記錄出一百多種野菜。「最會吃苦的民族」
吳雪月說,野菜大多都會苦,阿美族人吃苦吃多了,不但吃山苦瓜,連更苦的苦瓜葉也吃,因此得到「最會吃苦的民族」的封號。「不過現代人都不太吃苦,所以料理方式就必須注意,」吳雪月舉例說,煮藤心時不能一直掀鍋蓋,掀蓋的次數愈多,煮出來的藤心就愈苦。種山蘇的鄭書杏則是山蘇料理高手,他說,料理山蘇時不能用刀切,必須用手折,才不會破壞維管束和細胞組織,保持營養和水份,口感才會鮮嫩。其他像是山蘇沙拉、炸山蘇、咖哩麵包果、沙茶牛肉山蘇等,都是許多野菜愛好者嘗試出來的新吃法。
原住民文化基金會目前正與吳雪月合作一本阿美族野菜食譜,未來也將繼續製作其他各族的傳統美食食譜,甚至與大飯店合作推出原住民傳統美食節。畢竟,有好的產品,還需要好的銷售管道和手法,像是林得次的野菜餐廳雖然已經打出名號,但是劉炯錫還建議林得次在餐廳布置以及餐具方面多加改進,就像「穿原住民傳統服裝跳傳統舞蹈,也要抹胭脂一樣,」劉炯錫說。向老祖先學習
一道道改良過、在餐廳裡賣的野菜,都是傳統與現代的結合。推廣野菜的對象不只是漢人和觀光客,同時也在提醒年輕一輩的原住民,不要忘了自己族群的寶藏,「有些菜我們從小吃到大,但是問父母親這些菜是什麼菜,他們不但說不出國語名稱,有時連阿美語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是知道這些是上一代流傳下來、可以吃的食物,」吳雪月說。
到底哪些野菜沒有毒,哪些能夠吞得下肚,都經過世世代代的嘗試,劉炯錫說,就像中國人說的神農嚐百草,「神農氏」指的就是千千萬萬的老祖先,而不是某一個特定的人物。有時原住民也會向自然界的動物學習,鴻義章指出,阿美族人認為,只要是牛吃的,人都可以吃,因此阿美族也被稱為「吃草的民族」,「還有人開玩笑說,對阿美族人來說,整座山的綠葉、青草、樹皮都可以吃,」吳雪月笑說。
許多野菜就生長在村落和住家的附近,唾手可得。台東賓朗村的卑南族部落裡,徐金福和王出妹住家後院的菜園裡,除了種植芋頭、玉米等作物,也生長著許多野菜。看過去像是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中,原來「這是昭和草、那是山芹菜,」徐金福信手一拈都是可以食用的植物。
這些生活智慧深植在老一輩原住民的心中,但是原住民沒有文字,只有傳統語言,因此如何多到田野進行調查記錄,挖掘原住民的生態資源,成了學者專家必須克服的難題。劉炯錫來到徐金福家,趕緊拿起錄音機,請這位卑南耆老以卑南語說出這些野菜的名稱,以便記錄下這些珍貴的原住民文化資產。老天給什麼就吃什麼
野菜隨著自然地形和氣候環境而生長,原住民也就看老天給什麼就吃什麼,不會多採囤積,也不會強求。「原住民傳統利用野生生物資源的方式,並非如一般農業先破壞土地後再行種植目標植物,」劉炯錫說。
阿美族由於多分布在沿海平原和低海拔的山區,因此不但有魚蝦海菜等海產可食,還有最多種類的野菜可採。相較之下,位於較高海拔的泰雅、布農等族,就比較常吃狩獵所得的獸肉,「因此痛風的病患也特別多,」泰雅族的黃鈴華打趣說。
吳雪月記得每到過年時,父親總會消失到深山裡兩、三天,原來藤心生長在深山裡,只有到了大過年的,父親才會特別準備。不同時節,野地裡生長著不同的野菜,年復一年、生生不息,「今年吃不到明年吃,這種吃不到可以吃別種,老天是很公平的,」吳雪月說。
除了填飽肚皮,野生植物對原住民的用處多不勝數。鴻義章說,現代人火氣較大,對於能降火的藤心趨之若鶩,但是原住民只會偶爾食用,有時則將藤心壓榨出的汁液,滴在疼痛的牙齒上,有止痛的功效。吳雪月記得,月桃葉常被用來包食物,淡淡的香氣能夠增添食物的美味,月桃葉也常常成為原住民編織的最佳材料,至於月桃心,吳雪月笑說:「這是我們小時候吃的蛔蟲藥啊!」
劉炯錫和學生潘世珍針對台東縣大鳥村排灣族利用植物資源所做的研究發現,排灣族人不但以小米、山芋為主食,野菜為副食,還會將七里香、山麻黃等植物充作食具,並有許多藥用植物,以及製作繩索、布料、染料和祭祀專用的各種植物。
原住民與自然植物的親密關係還印證在地名和人名上,吳雪月說,有些族人就是以植物為名,而相傳是阿美族發源地之一的「馬太鞍」,在阿美語中就是阿美族經常食用的樹豆。追求永續發展
其實採集野菜不只是原住民的專利,只是其他族群大多隨著時間流逝而把寶藏還給老祖先了。劉炯錫說,許多漢族的老人家也會吃野菜。只是現代人吃多了大魚大肉和方便的速食,早已忘記自然界還有許多營養豐富的食物,這些綠葉都能提供維生素 C 、鐵質、葉酸和鈣質等重要的營養素。
在全球高度發展,製造了大量污染和問題之後,原住民仰賴自然資源維生,與自然共生共存的生活智慧反而成為現代人回頭學習的目標。聯合國於一九九二年舉行的「地球高峰會」就達成永續發展共識,並在宣言中明言:「原住民的知識和傳統習慣在環境管理和發展方面有重大的作用,各國應承認並妥善維護他們的特性、文化和利益,並使他們能參與永續發展。」劉炯錫強調,這就是「環境倫理」的概念,未來不但要從「人」的角度考量,更要從「自然」的角度出發。
至於如何一方面保存和維護原住民傳統文化,一方面能讓原住民維持一定程度的經濟生活,黃鈴華指出,增加經濟收益可能引起文化變質的危機,就像近年來屬於部落事務的豐年祭,卻被大肆炒作成聯合豐年祭,甚至加上歌唱比賽、運動大會,慶祝豐收的意義早已變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文化是很生活化的,不能只是保存表面上的形式,」黃鈴華強調。
「文化產業必須不破壞文化的原始風貌,才有意義,」鴻義章也說。身兼台東縣環境資源永續發展學會理事長的劉炯錫,目前正希望除了推廣原住民的文化產業,同時也能夠利用原住民的生活智慧,對觀光客進行環境教育。
也許大家大啖野菜時,若能細細品嚐每一道野菜背後所蘊含的原住民飲食文化,收穫將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