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渡,是台北市附近的一個小鄉鎮,它雖然鄰近繁華、熱鬧的台北區,卻始終保持一份寧靜與質樸。而也就是這一份難得的淳樸風情,使得台北人每愛在忙碌、緊張之餘,抽空到關渡走走,看山、看雲、看夕陽、看田野、看鷺絲、看漁船歸航、看水波盪漾…,還有那古樸的火車站、民家、巷道、石級、廟宇…,都可使人的心緒安靜、舒緩下來,理理混亂的思路,歸納出未來要走的方向。
關渡曾是淡水河畔有名的河港,基隆河與淡水河在此匯流出海。如今它隸屬台北市北投區,面積卅二公頃,人口僅四千餘。關渡西邊緊依著靈山,東臨仙渡平原,北邊是大屯山,南邊隔著淡水河與觀音山遙遙相望。
台灣北部的開發,最早由西班牙人佔領,建立了基隆與淡水兩個港口。因此在淡水附近的關渡開發也很早,三百年來,它隨著淡水河水運的興衰,曾一度興盛為繁華的轉口港,但後來隨著淡水河的淤淺與河畔港口普遍的沒落,而沉寂下來。如今它是一個純樸、寧靜的小地方,不少人就為它的這份安寧、悠然,著迷不已。而淡水河上的關渡夕照和對岸觀音山雲封霧湧的美景,也吸引不少遊客到此尋幽訪勝。
有公車、公路車和火車可達關渡,但欲訪關渡的遊客,往往寧可選擇火車,彷彿只有那古老的交通工具,才更能配合關渡的風情。北淡線的火車只有普通車,從台北上車,約莫卅分鐘可抵關渡,緩緩停靠在一個山洞之前。關渡火車站的建築造型古舊,只有十來坪大,站上旅客一派悠閒模樣,人們自然而然會受到影響,將平時緊張、快速的都市生活節奏,調整成緩慢的步調。
靈山巔上俯瞰整個關渡宮和仙渡平原。(楊永山/周嘉華)
曾經舟楫往來、盛極一時
大約在三百年前,關渡猶喚作「乾豆」或「甘答」。當時的福建探險家郁永河奉旨來台採硫礦。他的船隊由海上駛入乾豆門時,他們看到的景象是:「前望兩山夾峙處,曰甘答門,水道甚隘,入門,水忽廣,漶為大湖,渺無涯涘……」二山指的是觀音山和大屯山,過了山口,他看見一片浩渺無際的水,被群山環抱。而後淡水番社社長張大,帶領他到山上俯瞰腳下一片汪洋,告訴他說,這裏原是一塊肥沃的盆地,有番社居住,但幾年前的大地震,使之沉為大湖。郁永河極目望去,滄海桑田,萬分感慨。——這是清康熙卅六年的事。
那時清廷常派人渡海來台,到北投一帶採硫礦,關渡為必經之地。但三百年前這裏猶為蠻荒之境,瘴氣逼人,容易患病,因此有人在靈山巔蓋一小廟,奉祀媽祖,採礦者每先至此燒香祈福一番,再往磺溪採礦。漸漸地,也有些人開始在此墾拓,他們主要來自福建泉州,也有少部份漳州人,而以林、陳、黃三姓為最多。此後淡水河的水位逐漸降低,媽祖廟和住家也隨之往下移建。大約一百多年前,乾豆門一帶海水退了,奇蹟似地浮現一片肥沃的仙渡平原,於是山坡上的居民,在平原有沃田可耕,在淡水河又有魚蝦可撈。船隻從海外到艋舺,必經此地上稅。媽祖廟口更形成一個貨物集散地,商店林立,市井繁盛,菜販、生意人、香客、行旅……往來頻繁,乾豆曾盛極一時。
香火鼎盛的關渡宮裏,四方湧集的善男信女使廟中香煙不斷。(楊永山/周嘉華)
步調悠緩的街景
隨著陸上交通的開發和淡水河的淤淺,關渡逐漸顯得步履蹣跚。如今,我們步出關渡車站,進入斑斑老街,低垂的瓦簷下,只見剝落的磚牆,隙縫中探出新綠小草,已難尋覓舊日的繁華景象。唯有一些古屋舊厝,猶且暗示著昔有的輝煌。
老街的前段,是一小型市場,錯落著幾家店鋪。街道左邊的草藥老鋪與它斜對面的西醫診所相映成趣。再往下,走在窄窄的巷弄裡,三五老人閒坐談天,女人們則多半坐在自家門坎上忙著做些手工藝品的加工,不時抬起頭來與對過鄰人搭訕幾句。時有幾個嬉戲玩耍的孩子呼嘯而過。
老街的盡頭,橫貫一條十五米寬的大渡路,是台北淡水間的主要幹道。穿過大渡路,是一條較寬的巷道,不見了老街的古樸,其間多為四、五層高的樓房,是一新興市街。巷弄盡頭,香火鼎盛的關渡宮呈現眼前。
這是關渡宮左殿奉祀的觀音菩薩。(楊永山/周嘉華)
南有北港媽,北有關渡媽
儘管關渡港埠是沒落了,但是關渡媽祖廟的香火仍然興盛,建築也雄偉無比。廟宇依靈山而建,絡繹不絕的香客腋夾香燭、手提供品,在廟中穿梭往來。廟埕裏百年老樹下,孩童嬉戲、老人打盹,另有蚵仔麵線、各種瓜果、蜜餞、鮮花、香燭的攤販……,交織成一幅閒逸生動的人間圖畫。
關渡宮供奉媽祖,有三百年歷史,是台灣三大媽祖廟之一。然而眼下廟宇裝飾得繁複亮麗,使人不易揣摩它的歷史。正殿媽祖像前高懸著的被煙薰黑、幾難辨認的「水德配天」匾額,和善男信女膜拜獻祭時的虔誠肅穆,卻又能使人感受到「關渡媽」影響力的深遠宏大。正殿除媽祖外,還供奉彌勒佛、觀音菩薩和玉皇大帝。右邊另有文昌帝君殿,左邊是觀音媽殿。正殿前左右兩側,各有高聳的鐘鼓樓一座。
雖然整個廟宇的顏色太多,顯得有些俗氣,但細看其中雕刻、繪事,仍不乏精緻考究的手工。尤其是三川門上的門神浮雕,更顯得與眾不同,和一般廟宇的彩繪門神不可同日而語。據廟中住持表示,負責門上浮雕的雕刻師傅,如今仍住廟中,繼續為此地添加精巧的雕刻裝飾。
古佛洞口。從這裏可以欣賞到淡水河水天一色和對岸觀音山頭雲封霧湧的美景。(楊永山/周嘉華)
真箇山中無歲月
走上二樓緊貼著山壁的邊房,飄來一陣樟木香,而出迎之人,並非想像中的白髮老翁,而是一位黑髮紅顏的壯年男子。工作室裏堆滿各式各樣完成及未完成的佛像、金剛、木裙、窗櫺……,地上則鋪滿木削。
原來關渡宮的媽祖雖是三百年前由福建渡請來台,但這所廟宇卻是十幾年前建成的。至於最早的關渡宮,是康熙初年靈山巔上以茅草搭建的「天妃宮」。康熙五十一年雞籠通事賴科曾糾眾重建,以瓦易茅。此後淡水河水位下降,為方便行旅祭祀,又不斷往下移建加蓋,但直到十幾年前,仍是古色古香的木造殿堂。民國五十幾年,由於信徒盛傳此地媽祖靈驗,香客對此廟十分支持,乃大舉改建,變成如今這樣宏偉壯觀的現代化廟宇。此後香火更盛,殿宇、佛像也不斷鍍金上彩、塗漆描紅,就愈發富麗堂皇了。
這位師傅姓王,他是十幾年前廟宇改建時來到這裏工作的,至今仍擔任廟中繼續擴建與裝飾的任務,各殿的木雕,幾乎全出自他的手;一般石雕和新殿的設計,也多出自他的巧思。王師傅手持刻刀,吃齋念佛,日夜為此廟傾注心血,從無倦意,亦無離去的打算。據說他今年已五十好幾,但看來不過三十許。
宗教信仰是關渡民生的重要活動,媽祖廟則是祭祀中心。任何祭典,遠近居民必會隆重祭拜;婚喪喜慶,更免不了請媽祖降福。至於平日許願祈禱、消災解厄,也都有勞媽祖幫忙。除此之外,關渡宮旁有一座規模較小的「玉女宮」,供奉地方神明「玉女娘娘」及四大金剛,信徒亦眾。玉女宮還在社區裏擔負了地方公益的責任,社區內的許多活動都在此舉行,還興辦了托兒所和幼稚園。軒轅教的黃帝神宮也在附近,供奉黃帝神像,以孝道為傳教重點。此外,本地還有一個土地公廟和三個專祀無主孤魂的有應公廟。
風格特殊的浮雕門神,是金山師傅王連盛的傑作。(楊永山/周嘉華)
廟宇特多,民眾祭拜虔誠
也許是此地歷代居民強烈地感受到自然環境的異動變遷,因此在宗教上格外虔誠。不過卅二公頃的小地方,擁有七所大小廟宇,一律受到民眾的接納和膜拜。
在關渡宮的右側,最近還新建了一個古佛洞,洞深約百公尺。甫入洞口,一股幽寒的山風拂面而來,也同時飄來陣陣梵音。洞內十八羅漢按序排列,在幽暗的山洞裡,顯得威嚴懾人。走到盡頭,是一座巨大的千手觀音,金光耀眼、法相莊嚴。繞過觀音像,但見山洞外江天一色,視界豁然開朗。原來這古佛洞口,隔著浩渺的淡水河正對觀音山。由此遠眺觀音山勢最為優美,幾可數出眼睛、鼻子、嘴巴的側面輪廓,俗稱「觀音朝天」。蒼翠山頭,不時雲封霧湧,十分壯觀。
山前則是基隆河與淡水河的交會處,水面平闊,有如大澤。常見漁帆點點,海鳥翱翔。沙岸邊更有白鷺鷥群聚齊飛,有時它們會棲息在岸邊船上,讓人不由興起「若到松江呼小渡,莫驚鷗鷺」的憐愛之情,據說這一帶的沼澤是台北地區唯一還保有水鳥聚集的地方。不久前,美國五位鳥類學家在此處發現了一種稀有鳥類「台灣藍鵲」,關渡之名,也因此登錄在他們的研究報告中。
關渡宮的彌勒佛與古佛洞的羅漢石雕,也是王師傅設計的。(楊永山/周嘉華)
撫今追昔,心生感慨
右望淡水河出海口方向,可見已完工達三分之一的「關渡大橋」,這座將橫跨淡水河的大橋,全長預計一千公尺,建成之後將是全台唯一的「觀海」大橋,並可使北投與八里、三重、蘆州、淡水連成一系。遠眺現代化大橋浩偉的工程,想像兩百年前此地番人「架藤而渡,去來如飛」的渡河風采,遂興起一種複雜的感受,有為文明的進步而讚嘆,也有為思舊懷古而神往。
再由古佛洞口拾階而上,進入經過悉心規畫的靈山公園。早春的杜鵑綻成一片燦爛的花海,可愛的小燕子不時在天上滑出優美的弧形。沿著山坡,有望星台、近曦亭、觀海閣……等新建亭台點綴其間。往上走還有一座孔雀園及人工建造的慈祥瀑布。再往高處,視線穿過關渡宮重重金簷飛脊,可俯瞰仙渡平原、渡口小港,連整個台北盆地,也盡收眼底。暮色輕閤之時,台北盆地的點點燈火隱約閃爍,晚風輕吹,四週一片寧靜,遠望繁華都市、十丈紅塵,心中自有一份寧靜致遠的超然。
三百年前,郁永河也曾這樣站在山上俯瞰,而當年他看到的,是一片沉沉湖水。他可能想像,水底會昇起這樣一座繁華興盛的大城市?山巔上的茅草小廟,如今亦已改建成山腳下這座雄偉壯觀、飛脊衝天的關渡宮。
當年廟前千帆競放、舟楫往來的江天盛景,如今亦已變為住家櫛比的坡地,與一片綠油油的仙渡平原。
古佛洞前雕工精緻的石獅、石象。(楊永山/周嘉華)
漁舟唱晚航罷歸
淡水河航道淤淺,港埠盛景已不再見。如今的小港埠,唯有少數舢舨寂寞地擺盪其間。日影西斜,落日霞光撒在水面上,遠處漁船在波搖金影中緩緩歸航。
關渡小港埠中,幾根竹竿疏落地插在水中,各繫一繩,綁住十幾艘裝了馬達的小舢舨。薄暮時分,幾個航罷歸來的老漁人閒閒地坐在小舟上聊天。遠處一艘歸航的漁船漸漸駛近,達達的引擎聲,拖著兩道長長的水紋滑進碼頭,驚得岸邊小船不安地幌動起來。
漁人們常懷念過去淡水河盛產魚貝的景況,當時這裏的居民也大多以討海為生,並兼養鴨,鴨兒以河中魚、蝦、貝為食,盛產紅心鴨蛋。但是近年來河水汙染淤淺,水中生物多不能生長,以漁為業的人就愈來愈少。七十幾戶的養鴨人家,也只剩一戶了。碩果僅存的漁人,多半只在河口附近撈些少量的水產,就近在廟邊市場出售。
一方面固然因為淡水河淤淺汙染,造成農漁業的沒落;另一方面也是時代進步,社會型態轉變,使得關渡的年輕人大多已不再承持祖業,而紛紛到外地求學、就業。剩下眼前這些老漁人,倔強、不服老而執意繼續操持本業。儘管漁獲量已很有限,但他們仍愛在海天之際,在碧波萬頃之上,熟練地撒網、收網,證明自己老當益壯。
關渡宮的彌勒佛與古佛洞的羅漢石雕,也是王師傅設計的。(楊永山/周嘉華)
期待關渡的另一個春天
迎著晚風,在長堤上漸行漸遠,回首遙望這個說不盡滄桑故事的地方:淡水河的興盛,繁榮了它;淡水河的沒落,又抹去了它在交通上把關的地位。如今的關渡,像是盡完了歷史交付它的責任,默默隱退,安然蜷臥在靈山媽祖的庇蔭下歇息。
淡水河仍汩汩長流,遠處水天連接之際的關渡大橋,像是一道未竟的彩虹。等到彩虹跨渡彼岸,誰說不可能再令關渡興旺起來?
古佛洞前雕工精緻的石獅、石象。(楊永山/周嘉華)
每逢假日,關渡宮總有絡繹不絕的香客和遊人。(楊永山/周嘉華)
每逢假日,關渡宮總有絡繹不絕的香客和遊人。(楊永山/周嘉華)
過去關渡漁民的出海時間,要看潮水漲落而定,如今漁船都裝上了馬達,方便許多,可惜河裏的魚兒已因河水汙染而減少了。(楊永山/周嘉華)
過去關渡漁民的出海時間,要看潮水漲落而定,如今漁船都裝上了馬達,方便許多,可惜河裏的魚兒已因河水汙染而減少了。(楊永山/周嘉華)
過去關渡漁民的出海時間,要看潮水漲落而定,如今漁船都裝上了馬達,方便許多,可惜河裏的魚兒已因河水汙染而減少了。(楊永山/周嘉華)
靈山公園一角。(楊永山/周嘉華)
許多台北人驅車前往關渡,就為等待這「關渡夕照」的美景。(楊永山/周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