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方形的鄉愁 文‧阮義忠 圖‧阮義忠 2015 2月 EN 分享: 一個村落的傷口 基隆八尺門,1987/1985 年,我將前後二十多次在八尺門拍攝的作品,整理成一本攝影集並舉行了展覽。兩年後的聖誕節,我又特地繞道過去看看。一入村口,便看到這個右腿打著石膏的孩子靠在牆上,朝著空巷的那一頭張望。我不禁為他抱屈。而後得知政府要建公寓讓這群原住民合法安居。這真是件好事,但我鏡頭下的八尺門也從地球上消失了。 在6cm×6cm的正方形視界裡,攝影大師阮義忠帶領讀者看見1970至90年代的真實台灣 圖文摘自《正方形的鄉愁》,遠流出版士官長和他的狼狗 澎湖風櫃,1977/遠遠從雜貨舖那頭走來一位老士官,右手指扣著兩瓶米酒,抬頭挺胸、輕鬆自在地邁著軍人才有的步伐,絲毫不受炎陽威脅;三隻大狼狗亦步亦趨,就像是他的部下。以為老兵會質問我為何在警戒區出沒,沒想到他視若無睹,就連狼狗也未吠一聲,崗哨裡肯定有鍋肉在等著他們。機會難得,我趕緊拿起哈蘇相機,管它快門聲有多大,先把民家高曬的那串鹹魚一起框進畫面再說。開往淡水的末班車 台北淡水列車,1988/台北開往淡水的火車停駛的那星期,我特地挑了個正午來搭乘。很多人用小型攝影機一路拍到底,為自己留下淡水列車的最後一瞥。沒拿相機的,則是深情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整個月台瀰漫著奇異的惜別氣氛,好像一切都會在下一刻灰飛煙滅。表情最凝重的就是這位隨車員;他把「開往台北」的指示牌抽出來、轉個面,再把「開往淡水」插上去。火車兩頭開,指示牌兩面用,這樣規律來回的日子卻即將不再。在將要步入歷史的車廂內,人們緬懷著再也回不去的「想當年」。迪化街的叮咚聲 台北市迪化街,1976/蘇金醋─他的名字我已牢牢記住,就像他凝在底片和我腦海中的笑容。叮咚、叮咚……童年時,聽到街上傳來的撥浪鼓聲,就知道貨郎來了。每次看到他,都是那麼開朗、精神地搖著小鼓,板車由街頭拉到巷尾,再由巷尾拉回街頭,腳上永遠是那雙舊皮鞋。儘管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他的神情還是那麼知足,彷彿還能在大街小巷穿走、跟那些與自己一起老去的顧客們聊幾句,就是福氣。但他終究還是歇業了,整個舊時代彷彿因他的消失而結束,街頭的超市和便利商店已愈來愈多…… 後台的假寐 宜蘭頭城,1989/歌仔戲的發源地正是我的家鄉宜蘭。它是台灣唯一土生土長的戲曲劇種,發展至今約有一百多年歷史,從小戲階段演變到大戲形式。戲班子披星戴月地趕場,早練就了隨時隨地打盹、進食的本領。那天不知要演幾場,演員們妝扮費時,看來得從早到晚頂著濃妝過一天。假寐中的花旦、青衣,戲裝已換成了便服,可是從頭飾、妝扮,仍然可以看出誰是夫人、誰是丫鬟。拍照時,有對小兄妹趴在那兒觀望,不知是對我還是對演員們感到好奇。他們的出現,使一張直擊的記錄照片變得更有想像空間。一個時代的刻痕 台北市萬華,1973/在《幼獅文藝》上班的那一年,我足足有一半時間都耗在撿字間裡,鉛字的一筆一劃,如同記憶的剌青,想抹都抹不掉。當時,我的午、睌餐多半在龍山寺附近的小吃攤解決,每次路過華西街,都會看到這位總是低頭幹活、從不出聲的師傅。而後我在《漢聲》雜誌工作,發現這位師傅竟然依舊坐在同一個位置做同樣的事。學會拍照之前,我覺得他只是一位刻印匠;但把相機對準他,低頭注視對焦屏時,我看到了一個時代的刻痕。不存在的畫像舖 台北三峽,1976/三峽老街所有商店幾乎都歇業了,唯獨這家畫像舖大門敞開,每次經過都可看到師傅全神貫注地在作畫。他的主要工作是畫告別式遺像;早年放大技術稀罕,照片都是用底片直接壓樣,大尺寸肖像得照著小印樣一筆一筆臨摹。這行業多半是街角小攤位,這麼大的店舖還真少見。畫師工夫不錯,對自己的傑作也頗為得意。牆上掛滿的畫框裡除了孫中山、甘迺迪,還有那年代堪稱新潮大膽的裸女圖,每一幀都反映著時代背景。如今照片中的畫像舖,已沒人有印象,彷彿這畫像舖從來就不存在。一個美濃的早晨 高雄美濃,1977/美濃東門外的小溪,一大早已經十分熱絡。婆媳姑嫂們各自蹲在幾代人用過的溪石前洗衣,年紀大的仍穿著數百年不變的客家傳統大襟。上工女子戴好了斗笠、紮好了頭巾、穿著塑膠靴走在老竹搭成的便橋上;對岸的草叢邊,幾個揹著書包的中學生還在磨蹭著不想上學。走過許多鄉鎮,我不曾於其他地方看過如此安詳平和又溫馨的一日之始。一個美濃的早晨,讓我體悟什麼叫做天生自然。山、水、大地因緣合和,人們依著這樣的環境生活,成為與天地融合之人。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