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美秀此趟大分行,除了例行的研究調查,還有一項任務──在山區實地訓練一隻名叫「威利」的排遺偵測犬。這隻黃美秀暱稱為「大帥哥」的2歲德國波音達犬,身披咖啡色底灰點短毛、矯健活潑,它對追逐玩具球如醉如痴的模樣,在漫長疲累的行程中為研究團隊注入許多歡笑和活力。
記者第一次見到威利是在入山的第一個晚上,由於黃美秀和研究生黃俊維(Kevin,以下稱凱文)帶著威利第二批入山,中午才從登山口出發,到瓦拉米山屋時已是晚上。黃美秀顧不得自己一身濕冷,放下背包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毛巾把威利擦乾以驅寒,然後就著微弱的頭燈(山區沒有電)、端起狗兒的腳掌仔細檢視有沒有刮傷,隨即請凱文幫威利「穿」上毛毯、餵食飼料,狀頗疲憊的威利吃完晚餐後乖乖躺在山屋外的屋簷下,不久便睡著了。
經過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威利精神抖擻地和凱文在山屋外的草地玩起球來。綁著馬尾、外型帥氣時髦的凱文一會兒把球丟遠、一會兒把球在手中耍弄半天,只見威利兩眼盯著如棒球大小的黃色球兒,球甩到哪兒,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奔而去,找到後又銜來還給凱文,凱文則不斷變換花樣,威利看來玩得不亦樂乎。
「好的偵測犬的第一個條件是要對某個東西有狂熱的喜愛,這東西可能是某種食物、玩具或只 是一捆毛巾,而威利最喜歡的就是球。」黃美秀站在一旁滿意的看著威利,一面解說,訓練師就是透過威利對玩球的強烈慾望,激發牠的學習動機和工作意願,以目標氣味(黑熊的排遺)和玩具球之間產生緊密連結加以「誘惑」,一旦找到目標物就給予玩球的「獎賞」,狗兒就會心甘情願地每天工作數小時而樂此不疲。

隨身背著自用「行李」的排遺偵測犬。在山區發現任何風吹草動(動物)或找到目標物(排遺),絕不能莽撞追捕或破壞排遺,必須在原地停住,等待領犬員前來。
前往大分山路上,威利永遠鬥志昂揚地跑在隊伍最前端,跑遠後不見主人身影又會跑回頭,不論地形崎嶇與否,照樣不斷來回奔波,預估至少跑了人的二、三倍距離。這種體能和不畏地形起伏的特性,也正是牠足以擔任野外研究的條件之一。
黃美秀指出,美國學界從2000年起開始有系統地把偵測犬用在野生動物的研究上。過去偵測犬曾被廣泛運用在機場毒品偵測、非法動植物的檢疫,以及災害現場生還者的搜尋上,但運用在野生動物的研究上還算新興領域,亞洲各國至今都沒有用偵測犬做研究的經驗,前兩年中國大陸曾引進排遺偵測犬,可惜沒有訓練成功。
「偵測犬特別適合運用在稀有、行蹤隱密物種的研究,如黑熊、山獅、狐狸的排遺偵測,進一步還可訓練牠尋找動物殘骸、藏身的洞穴等。」黃美秀說,由於野生動物的捕捉繫放曠日費時,也有動物倫理的爭議,但因犬隻嗅覺敏銳(是人類的百倍以上)、行動快速,國外研究顯示,以偵測犬找尋稀有動物排遺可達人力找尋的10倍效率,所以愈來愈受重視。
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偵測犬是一種需長期投資的研究工具。黃美秀說,偵測犬不是買來就能上手使用的,必須有專業培訓,並長時間維持良好的體能和規矩,才能成為稱職的偵測犬。而黃美秀之所以敢在經費無著前「撩落去」引進偵測犬,是搭了屏科大「工作犬學校」的順風車,該訓練中心原本即是專門培訓機場偵測毒品的米格魯犬大本營,紐西蘭籍的訓練師Rene Gloor願意義務幫她訓練排遺偵測犬,她便在2006年自掏腰包(犬隻加運費共13萬台幣),從紐西蘭進口了威利的老爸──Baxter──來台,加以訓練。
經過半年訓練,Baxter已經在玉山國家公園執行過搜尋黑熊排遺的任務,共找到28坨黑熊排遺,占那次總收集排遺的4成,搜尋效率是研究人員的2~4倍,還偵測到黑熊的嘔吐物(黑熊常會猛吃過量而嘔吐)。黃美秀推估,若在黑熊分佈更稀疏的區域,狗狗的搜尋效率將更高於人。

領犬員凱文透過威利對玩球的強烈慾望,激發牠的學習動機和工作意願。圖中威利正咬住凱文拋來的球兒,狀甚得意!
至於為何要偵測犬專找排遺?
「對我們來說,野生動物的大便,價值就像『黃金』一樣。」黃美秀指出,相較於動物的其他痕跡──爪痕、腳印、進食痕跡,排遺中透露出的訊息最多,也是較容易在野外收集的動物「副產品」。
首先,排遺的食物殘渣透露出黑熊曾吃入哪些食物,除了常見的青剛櫟堅果、山羌毛,還有山胡桃、楠籽、土肉桂等種子,顯示黑熊會替它們傳播種子;將排遺中的腸黏膜細胞拿去做DNA分析,可以辨識黑熊是張三或李四;荷爾蒙可顯示個體是否處於發情或懷孕狀態、甲狀腺激素則可反映動物的營養狀態;排遺中若有寄生蟲(如蛔蟲、●蟲),則是探討黑熊疾病的重要線索;排遺出現的地點還可提供動物的遷移路徑、活動範圍、棲息地等訊息。
排遺固然用途廣大,問題是,黑熊行蹤不定,加上山區雨露濕重,排泄物很快會分解,要找到一坨「新鮮」大便可不簡單。以此行為例,黃美秀和林冠甫2位老手在森林間搜尋,平均每天找到新舊不等的排遺5~6坨,已算戰績不錯,畢竟只有兩隻腳的人類會受限於地形崎嶇、植被密度、氣候條件,而偵測犬則全無此類限制,凡是黑熊穿梭出沒之境,都逃不出牠的追獵。
到達大分的第二天清早,黃美秀在青剛櫟林間進行穿越線調查時發現一坨咖啡色的完整大便,「這大概有一、二個月了!」黃美秀目測後,呼喚凱文帶威利前來「認領」。大概是時日久遠,氣味較淡,威利在附近轉來轉去,就是沒向排遺接近。凱文見狀,一面把球兒放在糞便旁,一面呼喚威利,威利在半推半就下終於蹲坐在糞便旁,「Good boy!」凱文立刻蹲下摸頭表示讚美,並丟球給牠玩,不料球兒滾下一片70度陡坡密林,威利追著球一路往下衝,幾秒鐘就不見身影,凱文也無奈追去。「威利眼中只有球,沒有地形!」黃美秀嘆道。

偵測犬是一種需長期投資的野外研究工具,特別適合運用在稀有、行蹤隱密物種(如黑熊)的研究上。
凱文和威利如影相隨、互相搭配,是「偵測犬組」成功執行任務不可或缺的關鍵。凱文擔任的工作稱做「領犬員」,需要兼具保母、訓練師、玩伴等多重角色。他要非常瞭解狗兒各種行為傳達的訊息,並給予適當的回應,出任務時也是由領犬員帶到工作地點進行搜索,「兩者就像千里馬和伯樂,領犬員能適時引導和鼓勵狗的表現,也需要解決狗兒在工作上所遭遇的各種問題。」黃美秀說,由於凱文非常愛狗,也能適應野外生活,做起領犬員來如魚得水,目前正進行以偵測犬為題的碩士論文研究。
黃美秀說,威利是從6隻兄弟姊妹中挑選出的優良品種,活潑自信、情緒穩定、有強烈工作慾;帶來大分之前,已在屏科大訓練中心接受良好的訓練和照顧,除了專業嗅覺訓練,每天還需要跑跑步機1小時以維持良好的體能,並從日常生活中養成良好的規矩,比如對外在環境或新奇事物不會過度反應,服從領犬員的指令等。從大分下山後,威利會回到中心加強「社會化」的訓練,每年還要定期接受健檢、驅蟲、疫苗注射等,以確保牠的健康狀況,不至於傳染或被傳染任何疾病。而上大分前,威利也已在其他山區受訓找到目標物,成果令人滿意。

威利只要做出正確動作,凱文便會高呼「Good boy!」同時摸頭稱讚,並以玩球做犒賞。
「如果放縱威利一段時間,規矩『壞掉』,就得全部重來。」黃美秀摸著每晚依偎在她腳旁的威利說,良好的照顧管理是偵測犬訓練成功與否的關鍵之一,但這也意味著龐大的花費。黃美秀估算,就算什麼任務都不出,平時飼養照顧得要每年20萬台幣,若加上出任務花費、領犬員的最基本酬勞(一天1,500元)等,一年估計要35萬台幣。
黃美秀曾在一年半前向有關單位申請偵測犬研究計畫,但被打回票,目前除了威利,也在訓練威利的弟弟(老爸Baxter因故到機場服務),花費都是靠善心人士及其他研究經費挹注。黃美秀號召成立的台灣黑熊保育協會(今年1月掛牌),便是希望募集經費,改善長期以來黑熊研究經費短絀的困境。
為了在大分更有效的收集排遺,也為了未來在全島進行更大尺度、族群更稀少的黑熊研究,「偵測犬是值得的投資,也勢必得加入研究陣容。」黃美秀表示,她對這個研究團隊的新夥伴寄予厚望,會持續投入培訓,希望牠們能及早「學成出師」,穿梭林間成為黑熊研究的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