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美國西岸,有一座城市「舊金山」;在非洲的南端,則有一個「新金山」。
金山、金山,在華人的腦海中,正是新天堂樂園的寫照。為了尋求財富,打從二、三百年前,一波波的華人離鄉背井、飄洋過海尋金去。他們的足跡踏遍了五大洲、三大洋。
舊金山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新金山呢?
丹麥女作家依莎.汀妮生在「遠離非洲」這本書中,描繪她置身非洲的感想:
「地理位置加上高度,使得這堛煽瑤o有別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你在平原看到的花,或森林中的蔓、葛類植物,都和草原上的花一樣小——唯獨在雨季開始前,平原上會出現散著濃香的巨大百合,整個景觀是寬廣的。入眼的一切都偉大、自由、無比高貴。
這堛漸D要特點和生活重心就是空氣。回顧在非洲高原生活的日子,最令人心動的就是曾經靠空氣維生。穹蒼幾乎總是淺藍或紫藍色的,龐大、無重量,千變萬化的雲飄揚而過,帶著藍色的活力,把不遠處的山林染上清爽的深藍色。
日正當中時的空氣活躍在土地上方,好像燃燒的火燄;放出光輝,波動、閃亮得一如流水,反映重現出所有的東西。置身在高處的空氣中,呼吸順暢。你會在早上醒來時想:我在這堙I我該去那堙H!……」
是的,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非洲是一個寬闊、神秘、落後,充滿未知和希望的土地。在五個世紀之前,它隱涵的磁力,吸引了航海家到此探險。十七世紀,處處為家處處家的華人,也踏上這片非洲大地,開始在異鄉建立家園,落地生根。

南非的金礦,吸引華人到此「追求財富」。而勤勞苦幹的華工,也曾讓金礦產量增加一倍。(「南非華人史實」編纂小組提供)(「南非華人史實」編纂小組提供)
處處為家處處家
根據僑委會的統計,截至民國七十八年底,三千一百萬的海外華僑中,以亞洲地區分佈最多,非洲最少。非洲囿於主客觀因素,華僑僅九萬二千四百餘人,佔華僑總數的百分之○.三,而其中文依次以模里西斯、馬拉加西、留尼旺、南非共和國等地較多。
在這幾個國家中,南非華僑人數雖排名第四,但論及華僑史實的研究,卻跑在第一。杜省(南非分四省,另三省為開普、橘自由及納塔)中華公會早在一九八一年,即開始蒐集南非華僑的史料,打算編纂成書,直至目前,這項工作仍在進行中。
「就像在玩拼圖遊戲,拼湊出來的圖形愈來愈明確,我們就愈來愈興奮!」研究小組組員之一梁瑞來說。三位組員除查訪一百多名華僑,還到政府檔案庫尋寶,至今已從政府、民間找到三百幅左右的照片。
但是,他們也碰到不少難題。研究成員之一的葉慧芬表示,最大的問題是老成凋零。她一開始把採訪對象設在七十歲以上,後來發現符合這種資格的人少之又少,許多在世者對過往也不復記憶;還有些好不容易訪查來的訊息,與相關證據對照後卻發現恐怕其中有誤。此外,組員雖是黑眼珠、黃皮膚的華裔,但多不諳華語,在和只懂家鄉話的老一輩溝通時有困難,必須透過翻譯才能對話。而史料的缺乏,也讓這場拼圖遊戲充滿滯礙。例如:現在的華裔,有沒有若干是當年礦工的子孫……,迄今仍是懸案一樁。
然而,在已搜羅的資料檔案裡,卻能隱隱然窺見面紗下的容顏……。

約翰尼斯堡的中國城,有不少南非黑人在此工作。(黃麗梨)
木匠泥水工開先河
根據我國駐約翰尼斯堡總領事館的統計,至一九八九年底,南非華裔和華人已達一萬五千多人,其中華裔佔三分之二上下,多聚居於開普敦(約三千三百人)和約翰尼斯堡(約九千人)兩地。
在開普省政府的記錄中,記載著早在一六六○年,該地已有華人的足跡。但詳細的居留狀況,已無法考。
在比較確切的文獻記載裡,最早到南非的中國人應是西元一八一五年,應聘到開普省的十三名泥水工、十名木匠和一名油漆匠。他們依照合約,在當地工作了三年。
到了一八七○年,由於中國境內發生內亂和水災,民生艱困,為了求生存,華人源源自中國南方,途經模里西斯和馬達加斯加,到達南非。一八九一年以後,更多來自廣東順德、南海、梅縣等地的華人移入,他們大多擔任技工或經營小規模商業。目前的南非華僑,大部分是他們的後裔。
在當時,從中國乘船到南非費時三到四個月,由於船上衛生、醫藥設備不足,常有人死亡,說來這趟航程並不是很愉快的經驗。

「對不起,我的中文說得不好!」中國城一家包子豆腐專賣店的夥計說。在南非的第二、三代華裔,英文普遍講得比中文溜。(黃麗梨)
華工使黃金產量加倍
波耳戰爭(一八九九——一九○二年,為英人與以荷蘭人後裔為主的波耳人之戰,英人贏得此役,南非遂成為英國的殖民地,至一九六一年才獨立。)期間,大約翰尼斯堡地區(直譯為白水嶺,華僑稱為金山),發現了豐富的金礦。波耳人大喜,積極進行開採,卻受製於當地黑人勞工效率低落。
戰爭結束後,杜省政府決定引進中國勞工,於是透過英國政府與中國交涉,在一九○四年(清光緒卅年)五月三日,雙方簽訂「保工章程」,中國同意輸出華工,並要求對華工提供應有的保障。
一九○五年,中國駐南非首任總領事劉玉麟抵約堡履任,中斐間領事關係自此建立。
而中國人在此「打拚」,的確也沒讓老祖宗丟面子。在斐的華工因工作勤奮、效率高,使南非的黃金生產量增加近一倍,功勞簿上因此增上一筆。在巔峰時期,華工人數曾高達五萬三千餘人。所謂「金山」,在華人的心目中,整個南非都是閃閃發光的「金山」,在地理上應是指大約堡地區。
打從一九○四到一九○七年間,卅四艘輪船來回共運載了六萬三千位華工到六個礦場工作。然而,大批的「異族」出現,引起了當地居民的敵視。南非政府遂訂立了嚴格的管理章程,限制華工只能在礦場當「苦力」,不能領取商業牌照,也無置產權利。
此外,除了限定的地區,華人礦工不可在其他地方工作。他們還必須隨身攜帶南非當局簽發的許可證——華人謔稱為「狗牌照」。可是,華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以罷工來抗議工作量和待遇的不合理。南非只好採緊急措施,將華人礦工遣返。

在東倫敦由華人投資的球鞋廠裏,從台灣來的技師正在指導當地女工改進技術。(黃麗梨)
對中國心心念念
一九○七年,第一批華工被送返中國,到了一九一○年,所有礦工都已離開南非。是不是有「漏網之魚」呢?根據杜省中華公會的調查,至目前為止,並未發現有任何礦工定居的證據。
在一九二○年以後,有若干中國人從大陸偷渡到此,由於南非有排外思想,中國人到此屬非法,他們只好改名換姓,過著並不快樂的新生活。雖然日子苦,先鋒部隊對後來者仍傾囊相助,人不親土親,華人在南非逐漸由單打獨鬥演變為結社共存。
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南非華僑集資幫助國民政府抗日,婦女甚至變賣首飾作為砲彈基金。對於祖國,遠在非洲的他們,仍是心心念念。「在美國,ABC(華裔美人)會強調他是美國人;在南非,我們會很驕傲地說,我是中國人」,南非坡埠中華會館會長侯湖元以廣東口音說道。
一九四八年以來,南非施行「種族隔離政策」,限制有色人種的居住、行動、通婚等自由。在「種族住區法」的規定中,白人、黑人、亞洲人、雜色人都須在劃定的專區中居住,各區不得在其他區購置或保有產業,時人稱其為「苛例」。
在斐的華人,原來列為「亞洲人」的項下,無論權益和地位,都受到限制。後來隨著中斐邦交的增進,和我國使領館的交涉,一九八五年南非正式宣佈中國人享有白人同等地位,華僑雖仍有少數事項須取得許可證,其他有關居住、就業、就學、使用公共設施等方面,已大致與白人相等。
在伊莉沙白港教華文已逾十五載的林丹老師說:「比起以前,現在華人的日子好過多了!」

約堡的華裔小學生放學後,可到中華文化中心接受中文老師的課外輔導,這是學中文很難得的機會。(黃麗梨)
教育第一
早期,到南非謀生的華人分兩大系統,一是來自珠江下游的南海、順德、番禺縣民,操廣東話;另一系操客家語,來自廣東梅縣。這些「老僑」,共約有一萬二千人。
南非老僑,多居住在東倫敦、伊莉沙白港、開普敦、德班、慶伯利等地。他們多以開店謀生,其中以雜貨零售最多,其次為餐館。老一輩的胼手胝足,辛苦攢錢,為的是讓下一代受較好的教育,希望兒孫不再吃他們嘗過的苦。
南非中華總公會主席梁兆禮指出,在實施種族隔離政策期間,華人不能進國民學校就讀,只能到私立學校。這些由天主教和英國國教教會所設的學校,同意接納華僑子弟,但收費頗昂。家長往往咬緊牙關苦撐,一心只望小孩考進大專院校就讀。因而,第二代、第三代華人,出了不少醫生、律師、會計師等專業人才,社會地位和生活水準已明顯提昇。
在早期,華人多與華人通婚,由於是同文同種,中國文化習俗、語言得以在異城繼續傳承。一九四九年,大陸淪陷,在南非的華人無法再返鄉「進口」新娘,異族通婚開始多了起來。「一個家裡,爸媽如不用中文溝通,小孩子自然就沒機會學」,三代同堂的謝榮春感嘆:「文化斷層」就是這樣形成的,現在,華裔第三代能說華文的已是少數民族,能寫讀漢字的更少。
伊莉沙白港的葉憲偉指出,和其他地區的華僑一樣,下一代思想觀念、生活型態「外國化」的情況,在在讓老一輩莫可奈何。「我覺得很悲哀!」也住在此地的譚志強對自己小孩不會說華文的事實,只能說這句話。
南非唯一一家中文報「僑聲報」編採主任梁雲龍說:「老訂戶一過世,年輕一代就會打電話來停止訂閱,他們說:看不懂嘛!」
但還能讓老一輩華人欣慰的是,清明上墳、各姓氏宗親會祭祖、中秋賞月、端午吃粽子、過年舞龍舞獅等中國傳統習俗,至今仍持續不輟。而大部分華人的婚喪喜慶,也盡可能地按照規矩來。

僑聲報的中文印刷字模是從台灣運來的,一旦缺貨又來不及補齊,只好變通一下:小寫的四個字代替一個大寫字體。(黃麗梨)
共襄盛舉尋史料
相對於老僑,近幾年來自台灣的三千多華人被稱為「新僑」。普遍說來,他們的經濟情況較佳,多半是到此投資、經商。
初抵南非,在機場出境處就可拿到有些腦筋動得快的企業公司所印行的宣傳資料,上面用中文寫著:「來到南非不必到處摸索,不論日夜,歡迎來電洽談……」
可見,來自台灣的顧客多富「潛力」。
「台灣的夕陽工業一到南非,就變成『旭陽』工業」,南非洲華人團體聯合總會會長霍汝芬說。在東倫敦設有球鞋廠的歐忠義指出,南非缺乏輕工業,十分歡迎國人到此投資。尤其是勞力密集的工業,來此發展,一方面可免找不到勞工之苦,另方面又可享受當地鼓勵投資的各種優惠,至於在生活方面,南非的房價便宜公道,公共設施佳,不會比國內差。
但是,僑選立法委員歐忠男也提醒,投資者必須先考慮各種優惠對自己是否適用;此外,南非的罷工風潮也須注意……。
新僑的生活重心與老僑似乎有所不同。但是,這二個原本沒有交集的團體,在近年已漸有接觸。而新移民在生活安頓之後,對「前輩」所走的來路也開始關心,畢竟那是一面活生生的鏡子。
在「南非華人史實」編纂小組——葉慧芬、梁瑞來、梁岑淑齡,四處蒐集來的斷簡殘編組合下,歷歷往事已逐漸具體化。但有些空白仍須文獻佐證。葉慧芬指出,在一九六○至七○年代,約有二千名受良好教育的華僑,不願受「苛例」限制,紛紛往澳洲、美加地區移民。在他們手中,很可能有珍貴的照片和史料。促成此事的南非中華總公會主席梁兆禮呼籲:「為了讓年輕一代瞭解上一代或更早的華人生活情況,希望他們能提供資料,幫助我們編纂成書。」
金山夢雖已遠,而這些或初落腳、或已生根的華人,仍在這片他們曾流血流汗的土地上,繼續他們的喜、怒、哀、樂和生、老、病、死……。
〔圖片說明〕
P.28
南非最南端的開普敦,是歐洲人進入南非的第一站。大家都說:「沒到過開普敦,就沒到過南非!」(鄭元慶攝)
P.29
南非的金礦,吸引華人到此「追求財富」。而勤勞苦幹的華工,也曾讓金礦產量增加一倍。(「南非華人史實」編纂小組提供)
P.30
約翰尼斯堡的中國城,有不少南非黑人在此工作。
P.31
「對不起,我的中文說得不好!」中國城一家包子豆腐專賣店的夥計說。在南非的第二、三代華裔,英文普遍講得比中文溜。
P.31
在東倫敦由華人投資的球鞋廠裡,從台灣來的技師正在指導當地女工改進技術。
P.32
約堡的華裔小學生放學後,可到中華文化中心接受中文老師的課外輔導,這是學中文很難得的機會。
P.33
僑聲報的中文印刷字模是從台灣運來的,一旦缺貨又來不及補齊,只好變通一下:小寫的四個字代替一個大寫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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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勒多利亞的斐京華僑公學,是專為華裔學生設置的。但在幼稚班上,必須從英文教材開始,小朋友才比較能進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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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邦,為外國朋友取中國名字,常能在很短的時間獲得友誼,南非也不例外。(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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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族通婚在南非已相當普遍。(鄭元慶攝)

普勒多利亞的斐京華僑公學,是專為華裔學生設置的。但在幼稚班上,必須從英文教材開始,小朋友才比較能進入情況。(黃麗梨)

在異邦,為外國朋友取中國名字,常能在很短的時間獲得友誼,南非也不例外。(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異族通婚在南非已相當普遍。(鄭元慶攝)(鄭元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