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年前由上海外語學院派來莫大俄語系讀博士學位，當時的蘇聯經濟還不錯，市場上各式果蔬都有，還可買到啤酒，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香腸是俄國人最喜歡的食物，以前商店中光是香腸就有一、二十種，現在只剩那一、兩種，蘇聯人自己都說「香腸也是蘇聯的經濟指標」。

生活壞到這樣的程度，也難怪不少莫大師生紛紛放下身段，到合資企業兼任經理、或做進口日用品買賣，掙錢養活自己。不像大陸學者，比較放不掉學者尊嚴，不屑掙、也掙不到，相對令人覺得窮酸。他們可靈活多了。

同病相憐

但另一方面，同是共產「國家」，同樣面臨家「國」破落，大陸校園中的佈告欄常貼得滿滿的，上面什麼「國」內外發生的大事都有，學生關心層面廣，對自己「國家」前途還是很熱誠。蘇聯學生卻好像有政治冷感，學校中討論、關心社會前途的人少，所以蘇聯參加街頭運動的都是中年人，沒有所謂「學生運動」。

他們的年輕人還是有國家觀念，但國家經濟支持不了你了，現在搞純理論、純科學，再難獲得經濟支持；年輕一代的知識分子就必須自己琢磨，否則只會搞課業，又沒有人養你，缺乏最基本的投資，怎麼做研究？

我們是同病相憐，只好常互相安慰說：「由社會分工來看，確實不需要那麼多人在課業上互相廝殺，讓真正想念書的人念就夠了！」你們怎麼說的？「資源比較能有效使用」對吧。

到蘇聯學哲學？

現在內地（大陸）派來的許多留學生，也想法子拉生意、賣東西，「國」內領的教育費留做家用，蘇聯政府每個月發給我們一百卅盧布，中共使館補貼六十盧布，這媮棖W定不准打工，你說，不搞怎麼生活？

回去一趟，火車票才一百多盧布，穿件二百人民幣（約一千盧布）的皮夾克來，一轉手賣三、四倍價錢；帶來錄音機、電視機高價出售，一、兩年的生活費都有著落了，誰還打工？

這兩年中央派出來的學生也是良莠不齊，派得糊里糊塗。理工科還好，但來念心理、哲學，念的都是同一套，觀念陳舊，「國」內都有。還有派來念農業的，蘇聯自個兒農業都還停留在最傳統的時代，有什麼好學的？很多這樣被莫名奇妙派來的學生，不讀書，就忙著搞生意，回去都成了萬元戶，也都另有打算，所以有人笑我們出「國」念書的進修生是「進來休養生息」。

是塊金，也發不了光

也有人認為待在這兒沒意思，生活單調、物資緊張，不只一年不如一年，還是「一月不如一月」！大家都想到美國，到美國，思想肯定起變化，譬如六四時候吧，這兒中共使館前幾乎沒什麼中國留學生集會遊行，中、蘇共步調一致，消息閉塞，新聞節目中就只有那麼一小段，不像西方錄像，兩小時一放，宣傳力量大，學生情緒就起來了，護照也撕了！

西方雖然自由，但開銷太大了，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辛辛苦苦打工賺來的，一下就沒有了，還是回去混著過吧！

派我出來的上海外語學院，是上海唯一的一所語言專科大學，正需要像我這樣的師資，學校肯定不會放我走的，回去工作是教委統分，薪水二百人民幣，管你好壞，全部分一塊，回那個社會，你是塊金也發不了光。在大陸，像我這樣的人成千上萬，說實話，我不願回學校，工作辛苦、收入少，要是有合資企業在這兒設辦事處、公司，我倒願意留下。

價值觀改變的年代

能同時搞好教育和經濟當然最好，但現在教育和賺錢，只能逮一頭，每個人都明白國家興亡在教育，但「國家」財力無法支撐了嘛！知識分子待遇低是普遍問題，想提高地位更不可能。

「國」內現在價值觀不同了，以前對外面不了解，總以為大家過得差不多，現在商品經濟衝擊下，大家盯著錢看，我們這一代處在價值觀變更時代，也算比較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