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去加冷媒，修理廠居然開價兩千元，有夠氣死人！」一位計程車司機氣急敗壞地向剛上車的客人訴苦。
「這麼敲竹槓啊？！不過臭氧層破洞愈來愈大，以後冷媒還會更貴呢！」客人試圖平息他的火氣。
「什麼破洞？讓我生意不好做就不行啦！」司機不耐地說。
的確，臭氧層、冷媒漲價和產業成本提高、生意難做，這其間關連，許多人不能理解也不願接受。但無論如何，臭氧層破洞日漸擴大已是不爭的事實。為了「補天」，必須儘快禁絕氟氯碳化物（CFCs）的使用，這對各項產業的製造商及消費者，都是一個空前未有的衝擊。
為了「補天」，代價慘重
氟氯碳化物的用途甚廣（請見「誰是元凶？」），牽涉的相關產業包括家電、冷凍空調、汽車、建材乃至醫藥業等十多項，各項的因應之道也不盡相同。
據美國杜邦公司估計，目前全球靠添加氟氯碳化物來運轉的設備，總值高達二千億美金。這些設備原本可以再使用廿至四十年之久，卻因為氟氯碳化物即將全面禁用，而面臨不知何去何從的窘境。無論是棄置這些設備，另造新機器，或是研發和氟氯碳化物性質相近的替代品，以便繼續使用舊機器，結果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正因為全球產業界對氟氯碳化物倚賴太深，因此直到八○年代初期，南極天空的臭氧層破洞已經很明顯時，大企業主們仍以「臭氧層破洞不見得和氟氯碳化物有直接關係」等理由搪塞拖延。
其後，農作物生長停滯、皮膚癌人數日愈增加，一心想賺錢的產業界也知道事態嚴重，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終於在一九八五年召集世界各主要工業國，簽定了以保護臭氧層為主要宗旨的「維也納協定」；八七年進一步簽訂「蒙特婁議定書」，首次附帶強制性的嚴厲罰則，限令各國立即削減CFCs產業用量。
隨著臭氧層破洞的加速擴大，原本協定西元二千年之前完全禁用，如今管制範圍卻一再擴大，時程也一再提前。最新決議是去年十一月才確定的，將氟氯碳化物的禁用年限提前至一九九六年。
對我國衝擊大！
「一下子將禁用年限提前五年，實在令產業界措手不及！」曾經在去年代表我國出席相關國際會議的經濟部工業局第三組組長顏平和表示。
當然，這是一項全球性的管制措施，所有工業國都必須遵守，但對產業尚在持續發展，正需要氟氯碳化物大力協助的中華民國來說，它的衝擊自然比對經濟成長已趨遲緩的先進國家來得嚴重。
根據工業技術研究院化工所統計，台灣地區目前氟氯碳化物相關產業的年產值高達兩千億，其中單單出口大宗的電子資訊產品（製造過程中必須使用氟氯碳化物溶劑來清洗），就佔了一千八百億。為了配合管制禁用，在未來的四、五年內，國內產業平均每年要花五十多億元在各種相關設備的汰換上。
目前政府擬定的削減進度，是以台灣地區在一九八六年的消費量一萬噸為基準，今年將削減百分之四十，全年可用量在六千噸左右；明後年再陸續削減百分之七十五、百分之八十五，終至九五年底前完全禁用。
是決心問題
削減進度擬起來容易，但國內產業界是否能配合又是另一回事。當然，氟氯碳化物起源自西方先進國家，如今因應之道也是惟先進國家「馬首是瞻」，技術上我們自己要傷腦筋的部分不多。因此，「業者能不能配合削減，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決心問題！」負責這項產業課題輔導的工研院化工所所長李鍾熙指出。
驅使業者「下決心」的，自然是一些非常現實的考量。首先便是氟氯碳化物的價格暴漲問題。
「去年七月氟氯碳化物的採購價格還算平穩，一公斤五十八元台幣；全面禁用風聲一起，就一路飆漲，到十一月就漲了七倍，一公斤要四百多塊錢！」裕隆汽車公司技術部經理陳信德表示。
雖然一部汽車中所用的氟氯碳化物，包括冷氣冷媒以及保險桿、手扶靠等的發泡用量，合計不過一公斤左右，生產成本增加有限，但「隨著削減程度增加，可以想見漲價的壓力是呈倍數增加的」，陳信德說，其中當然以冷媒最重要。
為了避免將來買不到冷媒而使生產線「開天窗」，因此提早尋求替代冷媒，並且在生產線上試用、測試，已成為所有國內車廠刻不容緩的大事。
相關產品，貼上標籤
其次，若不淘汰使用氟氯碳化物，外銷產業馬上就要面臨先進國家的課稅和貿易制裁，對外銷競爭力將是一大打擊。
以美國來說，從九○年起，美國就以進口產品在製造過程中消耗氟氯碳化物的磅數為準，課附加稅，且逐年調高。例如九二年一磅課稅一．六七美元，九三年則調為二．六五美元等。
根據國內電腦業龍頭宏砦q腦廠林銘瑤廠長推算，通常一部個人電腦（連監視器）在清洗過程中約消耗二．四磅的氟氯碳化物。如果不另想替代方法，今年起，一部電腦就將課高達六美元多的稅，對已因削價競爭而利潤微薄的電腦業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
不僅如此，今年五月中旬起，美國還預定要開始執行「紅標籤」制度，也就是在內含或使用過氟氯碳化物的進口商品上，貼一個「本產品使用破壞臭氣層的氟氯碳化物」之類的鮮明警示標籤，以便環保意識較強的消費者可以拒買。
「紅標籤」制度原則上是由進口商自己「誠實」申報，而一旦被抽驗發現有「不誠實」行為，就會留下不利的前科紀錄。為此，大部分廠商不敢掉以輕心；目前工研院化工所有替廠商分析產品化學成分、並出具證明的服務，前來申請的外銷廠商已日漸增加。
別買錯舊機種！
另一項促使廠商加速淘汰氟氯碳化物的驅動力，則是搶先推出新產品，以確保商機，這又以內含冷媒的家電、汽車業為主。譬如只要吃過一次「加冷媒要兩千元」虧的消費者，如果了解這不是冷媒暫時缺貨，而是即將完全禁用，在選購新車時當然會選已改用新冷媒系統的新型車。
同樣的，最近買到用氟氯碳化物為冷媒的冰箱、除濕機、中央空調、冷凍機……等的消費者，恐怕日後也要跳腳。
無奈工業主管明知「提醒消費者眼睛睜大點，不要選錯舊機種」，是促使廠商加速推出新機種的不二法寶，可是為了避免對已經景氣不好的產業界「落井下石」，這些保護消費者的訊息宣傳並不普及，尚未對廠商形成足夠的「壓力」。
即使有許多來自各方的壓力，迫使廠商加速汰換氟氯碳化物，廠商的抗力、阻力仍然不小。有些廠商捨正途不走，想以「走私」氟氯碳化物苟延殘喘；還有廠商已在做外移打算，要把工廠遷到享有十年緩衝期的開發中國家如大陸、東南亞等地。擔任輔導廠商第一線工作的工研院化工所製程發展研究室研究員周世海就表示，國內廠商「能拖就拖」的心態實不可取。
容易改的趕快改
另一方面，目前已知的氟氯碳化物替代品，價錢不便宜、替代技術也不是很成熟，若貿然採用，會不會影響產品性能、有沒有後遺症，也在在令廠商疑懼。
周世海強調，新的替代品無法直接取代氟氯碳化物，必須先經過製造程式及設備修改才能適用。也難怪資金向來緊俏、又缺乏研發班底的中小企業要精打細算，不可能說換就換了。
化工所所長李鍾熙更指出，廠商恐怕要先有心理準備，目前能夠想到的替代品或替代技術，其實大多都是早就曾使用過，卻因為效能比不上氟氯碳化物而被淘汰的。除非這些老方法能翻新，否則沒有任何一種能像氟氯碳化物那樣方便、安全、便宜，且用途廣泛。
為了儘速達到預定的削減目標，工業局早在正式管制前，就從容易替代、技術簡便的項目著手輔導。例如從民國七十二年開始，國內就禁用噴霧式化妝品，反正手壓或塗抹等老方法並不會多費多少時間和力氣。民國七十九年，農藥、殺蟲劑等環境衛生用藥也禁用氟氯碳化物為噴霧劑，改採其他種類的碳氫化合物。
環保署空氣品質保護及噪音管制處處長陳雄文指出，去年國內一年七千多噸的氟氯碳化物使用量中，噴霧用途只佔百分之五，算是削減最快、最不費事的一項。不過剩下的這一小部分因為是用於成分要求嚴格的醫療用途，在還沒有找到能添加在藥品中，卻又不影響藥性的替代品前，可能會繼續藉助氟氯碳化物為噴霧劑。
還不算「砍到肉」？！
另一種較易取代的，則是保力龍在製程中所用的氟氯碳化物發泡劑。國內保力龍大廠高福化學公司柯課長指出，國內三分之二的保力龍屬於「模壓式」，向來都是以石油醚為發泡劑，因此完全不受氟氯碳化物管制影響。而另三分之一原本用氟氯碳化物為發泡劑的「押出式」保力龍工廠，則早在兩年前氟氯碳化物剛開始調高價錢時，就紛紛改回舊有的、價格低廉的瓦斯發泡，因此轉換也算順利。
「廠商跑得非常快」，服務於化工所塑膠加工研究室的李吉祥相當佩服國內廠商的靈活應變：「目前台灣所有的保力龍都已經不含氟氯碳化物」，他說。但令人擔憂的是，瓦斯究竟不同於性質穩定的氟氯碳化物，若是操作人員的安全訓練不夠，稍有閃失，會有起火爆炸的危險。
對於容易取代的，業者在成本考量下，自然會自動改用非氟氯碳化物替代技術，因此早在前年，我們就有成功削減百分之卅氟氯碳化物用量的輝煌紀錄；相對於去年一年的進展遲緩，許多業者不諱言：「剩下來的百分之七十用量，都是替代技術比較困難，不容易說改就改的。」
工業局顏平和組長則指出，到目前為止，產業界還不算真正「砍到肉」，未來隨著削減幅度大幅擴大，廠商的適應能力才會真正被考驗出來。
加強品管為第一要務
當然，全面汰換氟氯碳化物已是勢在必行，再怎麼困難、代價再大，業者都要想辦法找出一條活路。以「電子清洗」用途來說，宏砦q腦日前就跨出了第一步。
以往，電路板清洗是消耗氟氯碳化物溶劑的大宗項目，過去宏痐@個月約需要五百多加侖的氟氯碳化物溶劑做清洗，而這項費用在去年一年內呈三級跳，由每月廿萬左右暴漲至七、八十萬。
「好在宏痐@年半以前就著手研究免洗電路板的可行性」，宏砦q腦品質保證室經理陳俊傑指出，今年一月開始，宏硊s竹廠就可望全面改採免洗製程，清洗溶劑和人工費用都因此節省，反而比從前更省錢。
為了配合免洗方式，電路板上銲接用的錫膏、銅版、製程中的許多參數……等，都要隨著改變，一次次測試修正後才能用在生產線上。饒是如此，還不免擔心電路板上殘留不洗的助銲劑雜質，可能會影響機器的精密度和壽命。
鴨子划水，加緊蒐集情報
新方法要有新條件，「免洗的銲接過程，品管控制要非常嚴格」，化工所周世海指出。例如有些家庭式小廠員工素質不齊，甚至出現「一個人銲接完，後面還要跟著一群人補銲」的情形。這樣的生產過程，板面上殘渣處處，想「免洗」也難。
國內目前大大小小的電子業者不下千家，其中不用氟氯碳化物溶劑清洗的，「可能還不到一百家」，周世海估計。尤其一些沒有專業技術人員的小廠，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清洗用的溶劑是那一種、會不會被管制；也有些人為了避免外銷課稅，不肯「承認」自己有用氟氯碳化物溶劑清洗；更有代理商從國外進口了「聽說可以替代」的新機器設備和藥劑，卻連個中原理都說不出，徒然製造許多混亂無用的訊息。
儘管如此，周世海對此間業者的應變能力仍然深具信心：「大部分廠商一邊觀望，一邊已經在加緊搜集情報，供做參考」，周世海用「鴨子划水」來形容廠商目前的動作。只是各家的生產流程不一樣，要想適用，還要經過一番測試修正才行。
母廠帶子廠，仍有隱憂
至於氟氯碳化物在冷媒用途的替代方面，由於使用冷媒的家電廠和汽車廠，大多和國外（尤其是日本）母廠技術合作，例如裕隆汽車和日產汽車合作、東元電機和三菱電機合作等等，同時又有工研院可做支援，因此技術來源不是問題。只是若想「等現成的」，等取得技術後再試用在自己的生產線上，難免會比日本等先進國家的大廠慢上三個月至半年，才有新產品上市。
目前全球公認為最好的冷媒替代品，是一種以前就曾被合成出來的氫氟碳化物HFC-134a。可是它的冷房效果較差、較耗費能源，因此壓縮機必須重新設計。而為了適用這種新冷媒，原先的汽車橡皮管、潤滑油、乾燥劑及油封、壓力開關等零件，也都要大幅更換。
目前歐美市場的高級車系如賓士、BMW、富豪等，都已在去年內全面改為HFC-134a的新冷媒車系；日本則步伐稍慢，約有百分之五的車子改用新系統。至於國內國產車如裕隆等，預計今年年中才會有新型車陸續上市。
掌握新機種來源
然而，新冷媒系統的車種效能如何呢？由於倉促上市，性能測試的時間還不夠長，許多業者對新冷媒仍持保留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新冷媒即使大量生產後，售價也比舊冷媒足足貴上十倍。未來「加一次冷媒上千元」，恐怕是愛車族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至於家電產品的冷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般家用冷氣（箱型及窗型）所使用的冷媒，是屬於氫氟氯碳化物（HCFC-22），這類產品比氟氯碳化物（CFCs），多了一個氫元素，對臭氧層的破壞很小，預定到西元二○二○年左右才完全禁用。因此家用冷氣的製造廠商可以暫喘一口氣，把心力集中到除濕機、冰箱等較棘手的產品改裝上。
國內除濕機市場佔有率最高的普騰電子表示，由於普騰一年約有五、六千台的除濕機銷往美國，為了避免課CFCs附加稅，公司三年前就和日本松下電機合作開發普騰除濕機專用的HCFC-22冷媒壓縮機，目前普騰的外銷機種大部分已改成新機種。日本松下也鑑於開發效果良好，預計明年開始大量生產此類壓縮機，屆時台灣歌林、日立等廠牌也都可以受惠。
然而，壓縮機的生產控制在日商手中，一向是國內汽車及家電廠的隱憂。普騰工程師陳進富表示，日本新型壓縮機上市後，當然會優先供給日本國內廠商；由於新型壓縮機還不普及，能生產的廠商勢必比以前少，在供需不平衡的情況下，搶手、缺貨是可以預期的。因此包括裕隆汽車、普騰家電在內的國內眾廠商，目前已就「掌握未來的新型壓縮機來源」展開較勁。
惜物回收，永續利用
在業者為推出新產品、搶佔新市場而傷神的同時，數百萬消費者更關心的，卻是舊機種的維修與冷媒填充問題。
一般說來，冷媒在密閉系統（壓縮機）中以熱漲冷縮方式反覆使用，只要管線沒有破裂外漏，應該可以連續使用五到八年，不必填充冷媒。但常年在路上跑的汽車，由於震動大，冷媒容易外洩，三年左右就要填充一次，算是比較麻煩的。
「要解決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只有『開源』和『節流』兩種方法」，裕隆陳信德經理指出。所謂「開源」，是指將舊車冷氣改裝為新冷媒系統，目前工研院能資所已研發出一種成本只要四、五千元台幣的換裝技術，即使加上人工成本，坊間維修廠開價要上萬元，一般車主也應該可以負擔得起。
「節流」方面，陳信德指出，在未來氟氯碳化物全面禁用後，仍有許多使用中的舊機種必須靠舊冷媒來維持運轉；而聯合國規定氟氯碳化物回收的量不在管制之內，可以由業者永續使用，因此目前先進國家都已將回收再製、永續利用列為重要的因應方針。
相對於以前汽車維修廠在為客戶填充冷媒時，往往順手將開關一放，任憑殘存的冷媒逸入空氣中浪費掉，目前國內已有多家汽車業者要求旗下的維修廠添購「冷媒回收機」，把氟氯碳化物冷媒當稀有資源般妥善貯存，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的確，不管氟氯碳化物汰換後又會有多少新的替代品上市，化學合成品價廉物美、大量濫用的時代都應該一去不復返。惜物、回收、永續利用，這些古老法則，或許正是氟氯碳化物課題帶給產業界的最大啟示！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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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天」已經刻不容緩。圖中顯示一九七九至九○年，每年十月的大氣狀況。南極上空的紫色部分即是所謂的「破洞」。（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提供，張良綱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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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臭氧破洞的陰影下，未來人們可能得被迫放棄海灘太陽浴的享受。（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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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霧曾是氟氯碳化物的主要用途之一，好在目前已逐漸被其他方式取代。（卜華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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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達到電路板的免洗目標，宏基引進國外研製的免洗式銲接錫膏（圖右）。（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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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三百多萬輛舊車，內含冷媒量驚人。改裝或回收，是目前解決此一棘手問題的方法。圖為三陽汽車的冷媒回收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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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藏的冷媒若能好好回收，廢棄冰箱其實頗有利用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