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曉昊學的是體育,但他十分愛好藝術。他用運動員的精神去學陶藝,進步神速,短短四年之間,便在陶藝界嶄露頭角,作品已多次入選參加國內外陶藝展。
四月過後,惱人的春意逐漸停息了騷動,安穩起來了。窗外的夜空,矜持著幾點星光,濃黑的天幕,在宇宙中扮演著永恆的角色。
游曉昊獨據一室,陷人深思,雙手和腳,卻安靜、迅速的忙碌著。他正沉緬在陶土的世界裡,兩手一裏一外,熟練技巧地擠壓著已經逐件成形的泥團,右腳順著轆轤旋轉的方向持續、有序地劃動著。

作品完成後,用噴灑器在陶身上噴釉。站在遊曉昊旁邊的是他的夫人陳滿起女士,陳女士也是位熱心陶藝活動的推動者。(曉陽)
坐上轆轤就不想「下車」了
轆轤,是一種看來像唱盤的旋轉台,古時候稱「均」或「陶車」,可以藉它的轉動,將一塊無形的土拉成有形的器皿。一旦坐上「陶車」,游曉昊往往就真的被「黏」住,不想也不願「下車」了。
有四個寒暑了吧!稍有空間,他就往陶藝室裏鑽。入迷的程度,不輸於當年愛上古董,廢寢忘食的那股子頑固勁兒。
還不都是古董惹的禍!每回親朋友好追問起他這個師大體育系畢業的運動健將,怎麼會和藝術結下不解之緣,他總是呵呵一笑,說起當年的傻勁。由於偏愛古董,一玩就是十年,最多時藏品也曾達到六、七百件,而在一來一往的收藏買賣間,卻常因為局於自己經驗、學識上的不足,常吃虧上當。「既然這麼喜歡古董,不如從頭學起!」
決心一下,他投入著名陶藝家林葆家先生的門下,研習陶藝。
林葆家先生從事陶藝研究已近五十年,除了經營有關陶藝用品的生意,也開班授徒,把所學、所長傳授給新起的一代。
似乎從一開始,游曉昊便興緻勃勃的進入了情況。上課時,他是認真的學生,舉凡黏土的特性、特長,燒窯構造、制型法概要、裝飾法、色土的應用,釉料概要、應用和釉料的調整法……等等有關陶藝的理論,他很少錯過研習的機會。
當然啦,最好玩也最吸引他的,莫過於自己雙手捏著一團一團的泥巴、實際操作的過程了。
就像現在,家人早已就寢,他還「賴」在陶藝室裏「玩泥巴」。本來嘛,不是玩泥巴是什麼?這些泥巴,真是可親可愛,捏在手裡,又柔軟又溫馴,想它是什麼就能變出什麼模樣來。玩泥巴尤其能聯想起童年。

遊曉昊的陶藝作品。(曉陽)
從小個性活潑豁達,能動能靜
民國二十七年,他出生於臺中市,兄弟姊妹七人,他排行老三。由於家境清苦,他還記得,上小學時,赤著腳,書本是用包袱布包著的,為賺取零用錢,他還當過小報童!
生活雖苦,卻生就他活潑豁達的個性:捉魚啦、摸蝦啦、設機關害人啦、捏泥球打仗啦,調皮搗蛋、活動量大,所以他是個大食客,每餐非三、四碗飯不能飽。
身體因此很健壯,打從就讀臺中篤行國小開始,他就是學校田徑和棒球隊的代表,到了中學,更是跳遠好手,臺中市一中高一那年,還創下七公尺跳遠紀錄!由於是高中全國紀錄的保持者,高中畢業後,順理成章的考進師大體育系。
事實上,這並不是游曉昊唯一的專長和心願。從那個赤腳玩泥巴的小搗蛋開始,他還有一項「畫畫」的本事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好說是「天生」的),拿起筆,他就能畫上兩筆,而且畫得像模像樣。

遊曉昊製作的插花用陶器。(曉陽)
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
「以前我們愛打趣學體育的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但曉昊從不在意。在沒有課的時候,他喜歡到藝術大樓轉轉,也喜歡到藝術系同學的宿舍吹牛。後來我們發現曉昊並不含糊,他能畫一手好素描,性之所至也塗抹幾筆水彩,倒也自成一格,頗具靈氣。所以在印象中,他是一位有藝術氣質的運動員……。」他的師大同學宋龍飛這麼說。
目前,游曉昊是私立新埔工專的副教授,仍然站在他體育教學的本行上;而成為一個藝術愛好者的心願,亦已得償。
比起一般人,游曉昊習陶的過程,算是順利而得心應手的。譬如說,初學轆轤拉坯的學生,最困難的就是取中心,怎麼樣使得座位和踢腳的空間保持適當的距離;怎麼樣一邊雙手摸土,動作與轆轤的旋轉配合得宜;又怎麼樣使內外手指力量均勻,把土團不薄不厚的一口氣拉上,需要花費相當的工夫練習揣摩。游曉昊卻很快的領悟要訣。他說:「這得要歸功我所學的是體育,一方面轆轤的操作與人體力學有相當關係,另一方面,學體育的人有一股『衝勁』,就像跑百米,一旦起步,就停不下來了。」
也正因為比別人勤,比別人更具信心,他的進步神速,甚得老師的鼓勵和關愛。
剛開始,他的作品是規矩的、平順的,雖然熟練,還不見「巧」。逐漸,作品呈現出巧思來了,釉色繁複多變,造型突梯求異,博得很多同好的讚美和喜愛。

遊曉昊製作的插花用陶器。(曉陽)
作品由誇張走向樸實無華
然而,一個真正藝術家的特質乃是無止境的追求,追求完美與至善。所想表達的,也決非形式的極致,而是內涵的深遠。他開始厭倦那些「誇張的曲線」、「裝飾的喧譁」、「流行的纖巧」,而開始回歸樸實無華的線條與色質,凝注抽象的思維入堅實的陶土中。
他改變了以往的風格,也開始採用壓模捏製的手法,將作品表現得更拙、更土。一些民間日常生活中所見的紅龜粿、壽桃模紋,及足以表現鄉土風味的「福」、「祿」、「壽」、「喜」等字樣,也陸續出現在他苦心經營的作品堣F。他的心是懷舊的,根,是鄉土的。但是,他還是不滿意。他對老友宋龍飛說:「老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什麼意思,我要把它們一個一個的砸了,這樣我才能繼續作下去。」
之後,他有了一系列以「魚」為主題的作品。
這些「魚作」,無論大小方圓,多圍繞著一個他詮釋人生的主題。與早期作品截然不同的特點,在於他擺脫了繁複釉藥在陶品上顯現的效果,而著重內在心靈的表現。
如:「落葉歸根」,採用鐵紅或鈷藍參鐵變化出來的中間色彩基調,將參悟佛教經典的精神,反射到作品上。這件作品所採用的黑、白、紅,是屬於宗教的色彩。遊曉昊說,紅色的火燄表示燃燒自己,生生不息;紅色的花朵表示太陽,旺盛的生命力;根鬚下黑色葉子旁環著的骷髏頭,則意指「葉落歸根」。
「人不能忘本,一定要有根性。」這是他想強調的。
至於作品中屢屢出現的魚形圖飾,也有來源:釣魚、吃魚,原是游曉昊一向的嗜好,但是他的祖母和母親卻長年吃齋,看他「殺生」,想到魚所受到的刀砧之苦,總不免要嘀咕一番。
有一天,他釣魚的手氣特別順,居然一口氣釣了三百多條。他高高興興地拿回家一一宰殺,沒想到弄得滿手血腥,煩累不堪,卻還留著一半以上的魚沒有解決掉。這時,他突然心起一陣驚悸,老祖母的勸誡又躍上心頭,恍然間似見三百條死魚的眼睛正翻瞪著他,一張一合的魚嘴也在做著最後的掙扎與悲憤的控訴,這是一雙血腥的手、造孽的手——他要改造雙手!

鄉土味濃厚的「紅龜粿」系列作品中的兩件,器身上有紅龜粿模型印上的圖案。(曉陽)
在陶藝界嶄露頭角
何不將愛魚的心移到製陶上?從此,戒掉殺生的「惡習」,把對魚的觀察,轉而對人生窄門的領悟。譬如繪兩魚眼相瞪,影射人若不明爭暗鬥,就不會有仇恨;繪大小魚群悠游,象徵和諧滿堂的幸福家庭;繪魚群就瓶口推擠,意指人與人之間的爭名奪利……而不論那一種魚,那一類造型,都有他獨特的風格與出塵的意境。
「落塵」,是游曉昊的別號。他今年四十五歲,正值壯年,對人生的看法卻已起然出世了。
慈悲淡然的思想帶動他的陶藝進入另一個新領域。民國六十八年開始,他的作品逐漸受到看重,先獲得了歷史博物館舉辦的「中華現代藝術陶瓷展」會長獎,接著入選參加澳大利亞維拉諾瓦學院展出。七十年,作品入選參加中日陶藝展、三十九屆義大利世界國際展,及法國華樂利市第八屆國際陶藝雙年展,並受聘擔任中華民國陶業研究學會舉辦的「傳統與現代陶藝展」評審委員。
不過短短四年,他由一個陶林剛入門的學生輩,晉升到「師」字輩了,這之中,固然得力於自身對藝術的才賦與努力;對林葆家先生的啟蒙和太太陳滿起女士的大力支持,他也一直感念在心。
游太太與游曉昊是前後期的同學,白天在金華女中教書,也同時在師大教育研究所讀書。她不只是一位陶藝的愛好者,自己的陶藝作品也有相當水準,曾入選第三十五屆省展。

作品「落葉歸根」表現佛家因果循環的思想。(曉陽)
邁開陶藝生命的第一步
談起先生對陶的愛好,她笑著說:「曉昊一直在突破,進步;由於學陶,使他體會了人生另一種層面,學會了容忍,在人際關係上也更成熟。人家說,妻以夫貴,我也以他為榮。」
游曉昊則說:「以陶會友,是我最大的收穫。」
游曉昊愛陶製陶的心情,與目前許多專業或業餘愛陶者的心情大同小異。面對工業社會的轉型期,人對自然、純樸、原始高貴情操的嚮往與追求愈來愈熾,愛陶人從陶品中獲得的啟發,不僅是實用的,也是哲學的、精神的。泥土為大地之母,雙腳站在生我、養我的土地上,內心所緬懷的,乃是一分不能割捨的感情。
正如宋龍飛所說:「游曉昊是土生土長本地人,在思想上脫離不了鄉土。他生活的根,深植於傳統文化的脈絡裡。因此他的作品,也繼承了許多前一代的因素;但他作品雖然鄉土化,卻大膽否定了盤據在人們心中的舊觀念,而創造了新的生命。他的鄉土觀念的作品,是感情的移植,而非理性的摩擬,游曉昊已邁開他陶藝生命的第一步……。」

鄉土味濃厚的「紅龜粿」系列作品中的兩件,器身上有紅龜粿模型印上的圖案。(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