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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七月的國際獅子會世界年會後,今年九月八日到十一日,台北世貿中心又將進行一項對我國經貿發展具有重大意義的活動——「台北國際紡織展」。
我國是世界第八大紡織品出口國,每年輸出的紗、布、成衣等產品高達七十五億美元,但是自己主辦國際性的紡織展,卻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因此,為了增加這個新商展的「份量」,吸引重要的國際買主和專業媒體記者,主辦單位除邀請英國、法國、西德、瑞典、義大利、日本、香港等地數十家廠商和國內三百餘家業者一起參展外,紡拓會秘書長陳再來還遠赴東瀛,邀聘國際知名的日本設計師小篠順子,來擔任時裝設計新人獎的評審。
據說陳再來在遊說的過程中,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陪伴篤信基督的小篠順子上教堂,並當場下水受洗,演出一場「濕身記」。小篠順子見狀芳心大悅,不但首肯,還為台北國際紡織展的成功而禱告。
「我只是希望藉著這次國際紡織展,扭轉大家對台灣成衣為廉價品和夕陽工業的印象」,對於別人的調侃,陳再來苦笑著解釋。

配額不值錢?
說起來,我國外銷成衣業者不免喊冤,成衣每年賺進四十餘億美元的外匯,但和出口成績表現相當的資訊業比起來,卻「爺爺不疼、姥姥不愛」地被專家視為夕陽工業,主張漸漸淘汰。
這個說法令業者萬分不服,卻也相當無奈。因為我們外銷成衣中,大部分仍是低單價的代工品,量雖大,利潤卻很薄,在其他開發中國家的競爭下,生存得很辛苦。
尤其這一年半來我國匯率上升百分之廿八,而最大競爭對手韓國和香港,卻只分別升值百分之十和○.三,已使我國業者的競爭力大為降低。
「現在連以前一向被業者視為寶貝的外銷配額都不值錢了」,一名任職紡拓會的人士表示。
對於中小企業面臨的匯率衝擊,國內一些專家曾開出一劑「處方」——呼籲上、中、下游產業結構互相支持,共度難關。因為台幣升值對出口有害,卻對上游業者進口原料有利。
這個建議雖然不錯,提出的卻不是時候。今年國際市場因日本實行產業淘汰,廢棄了五百萬個紗綻,造成全球的紗嚴重缺貨;國內上游業者既不擔心產品賣不出去,那會把他們從匯率上得到的好處,「轉嫁」給下游成衣業者呢?

工資是別人十倍
不得同舟共濟,只能自求多福。於是又有專家提出第二劑「處方」——從加強內部管理、提高產量與品質著手。
「信譽好,交貨期準,老客戶可能願意多付一點錢讓我們做」,中興紡織執行副總經理康耀溪指出:「然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價差,已經不是只靠生產自動化、合理化就能克服的了。」
他解釋,成衣是勞力密集的行業,雖然現在可以藉助電腦做排版的工作,但剩下的裁剪、車縫、整燙等過程,無一不需要人工操作。
但是在工資方面,孟加拉、大陸等地一名女工車縫一天只要一美元,我們卻是這數字的十幾倍。如果做同樣的東西,價錢上怎麼和人家競爭呢?
「現在我們該做的,就是講究流行,每季設計出別人沒有的東西。只要客戶看上了,價錢由我開」,康耀溪說。
不怕別人抄嗎?
「服裝講究時髦,抄已經慢了一步,等到下一季就不值錢了」,康耀溪篤定地表示。他補充:「當然,最好能創立自己的品牌,在消費者心中建立鞏固的地位。」

錢丟到大海
其實自行設計、自創品牌的說法,有識之士早已呼籲多年,但是國內一千餘家外銷成衣廠中,已經開始往這方向走的,卻仍然寥寥可數。
為什麼遲遲不做呢?
據一位任職紡拓會的人士分析,廠商不做,最主要還是觀念無法突破。
「上一代老闆還活在生產導向的時代裡,他寧可投資機器。機器在身邊,看得見、摸得著,只要一動,衣服就一件一件出來。可是花在廣告、行銷的錢卻像投到大海裡,短期內連個聲響也沒有。」
此外,要改弦易轍,也有實際上的困難。
第一是配額的限制。自創品牌不能打單件,一定要整套搭配。但我們業者所擁有的配額,不是上衣,就是裙子;要想整套外銷,除非向別人買配額。另一方面,目前世界流行的高級服飾多為棉、麻類,但我國所擁有的配額是以人造纖維為主,棉麻絲等天然纖維極少,配額的取得也比較困難。
其次是財力和能力的問題。要自行設計、自創品牌,必須先培養設計師、建立通路、打品牌知名度。這三者一開始都需要一筆龐大的資金去「賠」養,也不是一般中小型廠商負擔得起的。

「共名」制度不受支持
就拿通路來說,我國一向做代工,只管接單生產,買主自會負責銷售。但自創品牌的高級成衣要外銷,必須在當地找到一個專業的銷售公司,或自組海外分公司,才可能透過人員推銷,把貨鋪進各地的百貨公司及高級服飾專賣店。
廣告的費用也高得令人咋舌。據瞭解,單單在世界專業服裝雜誌 Vogue 上刊登一個內頁廣告,就要美金三萬元!
正因為自創品牌不簡單,肩負拓展我國紡織品外銷重任的紡拓會,才會決定為國內業者聯合創立一個品牌 Formose,讓高水準的外銷成衣在這個品牌下聯手出擊。目前,這個牌子正在世界各國註冊中。
可惜紡拓會立意雖善,卻得不到業者真正的支持。
「Formose 這名字感覺不夠現代和流行」,一位業者比喻,這就像人們很難接受一個名叫「陳阿土」的人當總統一樣。
當然這只是個人的偏好,不過確實也有言之成理的看法。
「每家廠商都有不同風格與路線,像男裝、女裝,綢布、牛仔布,性質完全不同,實在不適合放在同一個品牌下」,嘉隆實業總經理胡僑榮指出。
「我認為紡拓會倒不一定要為大家創立一個牌子,只要把風氣弄起來就可以了」,康耀溪說:「像這次舉辦國際紡織展就蠻好,讓這幾年努力在做的業者,得到被肯定的機會。」

令人鼓舞的例子
的確,儘管各方面困難重重,外銷成衣業者中仍不乏具有眼光與抱負的例子。
餘成製衣公司老闆甯應勝就是個主動出擊的人,他有一個原則——不等客人拿樣品來。「那一定賣不到高價」,所以每年他都和設計師一起到歐洲觀摩最新趨勢,再動腦筋怎麼同中求異。
「每年東西都要不一樣,如果有一年做出來的東西不能讓客戶驚喜,那你就完了」,甯應勝說。
因此,為了兼顧保密與市場,他每年八月先飛到紐約和客戶溝通,把大致的方向決定後,就回台灣做細部設計與製造。
另外,他不用進口材料,完全以國產的紗和布,花一番心血後以高級品的姿態出現,所以利潤很高。
中興紡織則更進一步,四年前在美國創立了 Green Line 的品牌,並在洛杉磯設了一家分公司,負責發貨、行銷,國內則專責製造。不過目前 Green Line 的設計師還是外國人。
「我認為設計是文化的表現,我們東方人的作品,恐怕不容易合乎美國人口味」,康耀溪解釋:「另一方面,這個牌子才剛起來,用有名的設計師,能比較快建立起知名度。」
在鋪貨上,中興遭到不少困難。以前曾託中興代工的大型連鎖店歡迎 Green Line 到他們店堨h賣,但康耀溪拒絕了。原因是:「到連鎖店賣銷量會大,但是品牌形象就下去了。我要走專門店和百貨公司的路線,一開始必須犧牲一點。」
這樣的堅持已開始收到回饋。根據中興紡織透露,目前 Green Line 一年的出口金額已高達六百萬美金。
設計師出馬
在外銷成衣中,有一個趨勢特別值得重視,那就是一向做內銷的高級品牌,開始進軍海外。這個陣營中包括夏姿、佳爾迦等廠家,以及黃嘉純、李春枝等設計師品牌。
由於國人生活水準不斷提高,台灣的內銷服飾已具備相當高的水準。每當歸國學人、國外商旅來到台北,在東區百貨公司或高級服飾店逛上一圈後,都會對國內服裝的品質和售價,產生「認知不協調」的驚異。
過去因配額的限制,使得成衣內、外銷「橋歸橋、路歸路」,但內銷市場畢竟太小,已無法滿足潛力雄厚且具有雄心壯志的廠商。何況,名揚國際,本來就是每一個設計師的夢想。
和傳統外銷成衣業者不同,他們走的都是高品質、高價位路線。
「常有客戶嫌我訂價太高,但我告訴他:『我們要求設計、品質,而且用最好的材料,這樣的價格不算太高,』」在夏姿服飾身兼經理、設計師、老闆娘三職的陳彩霞充滿自信地說。
為了打開國外市場,夏姿服飾最近設立了一個國外營業部,將專門負責國外的行銷事宜。
需要財團支持
設計師中也有多人對外銷躍躍欲試。例如準備了十年的呂芳智,就在最近把公司搬到一幢新大廈中,佈置了一個漂亮的展示間,準備將來用以招待國外的買主。
「這是我的第一步」,呂芳智笑著說。但他表示,要外銷,還有配額、外銷工廠配合、及資金來源的困難。
「擺在前面的都是零,要一項一項解決」,呂芳智說。
比較起來,黃嘉純面對的狀況就幸運得多了。
以第一名優異成績畢業於美國帕森斯設計學院的黃嘉純,二年前受到中興百貨公司總經理徐莉玲的賞識,創立了以她的英文名字 Carson Huang 為品牌的高級服飾。在中興百貨的全力支持下,這個品牌正以中國名牌的姿態,打入國際高級服飾市場。
某些外銷廠商對於徐莉玲的做法不以為然,「拿設計師名字打品牌,培養了半天,等他翅膀一硬就飛了怎麼辦?」
徐莉玲卻認為,只要能為台灣培養出一位國際級的服裝設計師,這個險值得冒;何況她對中興百貨能提供出來的支持與環境很有信心。黃嘉純則認為,那些人的顧慮「純屬多餘」。
「能得到一個財團全力支持,是身為設計師的人夢寐以求的事」,黃嘉純說:「要不然為了經費困難,向現實低頭,會扼殺掉一個設計師的生命。」
截你長、補我短
她指出,在日本,設計師都在大公司工作,雙方配合得很好。「我們外銷廠商已經具備了對外條件,就是缺少一位設計師;而國內的設計師則財力不足。像這次國際紡織展,好幾位設計師就沒有能力參加靜態展」,黃嘉純感慨地說:「為什麼雙方不聯合起來,共同把台灣成衣的高級形象打出來呢?」
或許這真的是台灣成衣未來該努力的方向。在今年九月的國際紡織展中,國內十五位設計師就接到一個任務——在新作發表會中,每人以十套服裝,表現出現代或未來中國的精神。
這個試題,設計師們一致讚好。
「國內的服裝這幾年無論在質料、手工方面,看起來都有很大的進步」,呂芳智認為:「但這只是皮相,別人流行什麼,我們跟什麼,欠缺自己的精神;這樣永遠無法創造流行,領導流行。」
他指出:我們的目標在使台北成為另一個世界流行之都,但全世界可以買高級服裝的地方那麼多,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凸顯的精神,別人為什麼一定要買我們的產品呢!
然而這個試題也難倒了大家。
「什麼是歐洲的,什麼是日本的,我們一看就知道」,黃嘉純解釋:「歐洲的服裝,所有線條是依身體為主而發展;日本則完全倒過來,另外創造一個線條把身體放進去。但是,我們的精神在那裡?」
需要文化藝術界參與
過去大家單打獨鬥,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現在要以中華民國設計師身分一起向世人發表新作,才都覺得這個問題不容忽視。
為此,國內設計師聯誼會緊急召開了幾次會,希望藉著討論找到一些共識。也有人到圖書館查資料,希望找到中國歷代最傑出的精神或是對美的詮釋。
「中國服裝的精神絕不只是『旗袍領』、『紅綠配』;要找這精神也不是設計師獨力能做的,還希望文化界、藝術界共同參與」,呂芳智頗有感慨地表示:「中國有深遠的文化,華人人數佔全世界五分之一,如果中國人再沒有自己的形象出現,不是很丟臉嗎?」
九月紡織展演出在即,或許這次是無法好好表現了。但這次來不及,還有下一次。至少設計師們開始去想,答案已經逐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