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褓母帶啊！孩子生出來，公司頂多給一個月產假……」、「妳運氣不錯，我兩個星期就銷假上班了……」，「媽媽經」話題一打開，氣氛立即熱烈起來，女同學嘰嘰吱吱爭相傾訴箇中甘苦，似乎家家有本難唸的媽媽經。

「我算是模範母親了，晚上還把寶寶接回來自己照顧。那段時間真慘，每天睡眠不足，黑眼圈都跑出來，活像大熊貓！」

「妳這樣太累了，我把孩子送到褓母那裡過夜，週末才接回家。因為經常得加班出差，先生也忙嘛，沒辦法！」

「累也沒辦法，要叫我辭職，整天在家當賢妻良母會憋死人，更難受。」

「我是有房貸要付，不上班不行……」

「孩子兩歲以前挺麻煩，等大一點，可以上托兒所或幼稚園，小學以後就是全天班了，問題比較好解決……」

最後結論：「唉！現在的老人家沒那麼好說話，總推說上了年紀或責任大，擔不起，不太願意幫忙照顧孫子囉！」語氣中不無怨懟。

或許異鄉生活，幾年下來已被德國人洗腦，也或許是我孤陋寡聞，乍聽之下難以置信。因為週遭熟識的德國女友當中，有小孩又能正常上班的幾乎絕無僅有。並非德國婦女天生喜歡當賢妻良母，而是條件背景的不同，造成觀念和生活形式的差異。

德國知名的「明鏡週刊」以馮德萊模範家庭，一家9口，作為封面和主題。

烏鴉媽媽

在德國，通常女人結婚後，小孩一出生都親手帶，開始「男主外，女主內」、社會所接受的傳統家庭生活模式。當然，這背後是有些原因的。一來德國人工貴，請褓母不划算；再者，社會觀念中，孩子就是要自己親手照顧，否則會被貼上「烏鴉媽媽」（德文Rabenmutter，狠心、棄子女於不顧的意思）的標籤。按照巴伐利亞邦總理、競選德國總理差點成功（以幾千票之差失之交臂）的史托伊伯說法，女人應該屬於「3K黨」，即廚房(Küche)，孩子(Kinder)和教堂(Kirche)，一生就在這3個地方打轉。事實上，他的夫人就是典型的「3K黨」。很難想像，21世紀科技發達先進文明的德國，還有18世紀的想法！？

其實，德國人一般都抱持這種觀念，史托伊伯並非異類，但為了怕觸犯女權主義者，執政者和官員通常不敢明說。不過，從各項政策和措施，可以很明顯看出他們「在跑道上故意放柵欄」的心理，處處對已婚職業婦女設限。

例如雙薪家庭要繳比單薪家庭高很多的稅，讓收入較少的一方（通常是女方）自動打消上班念頭。同時，一方面儘量少設置公立托兒所，如果有，也是單親媽媽或還在唸書的大學女生優先；另方面用政策鼓勵全職家庭主婦，想盡辦法把女人「留」在家中。

例如法律規定，職業婦女可以請3年育嬰假。這中間若又添了老二或老三，育嬰假可以再延長下去。事實上，對身居要職的女性而言，這條規定是口惠而不實，因為她們根本不可能離開工作崗位這麼久；而且業者，尤其私人公司，也不會願意雇用這類「媽媽上班族」。如此一來，「媽媽上班族」的職涯發展自然大受限制，因為到最後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不生孩子；不然就是甘於屈就，接受無關緊要的職位安排，迴轉的餘地非常有限。這一點相較來說， 台灣或大陸婦女選擇空間就大多了。

再加上德國的教育心理學家及各幼兒專家紛紛站出來助陣，一再強調母親對幼童的重要性和無可取代性，特別是前3年，對孩子一生具有關鍵性影響，似乎將來孩子的快樂幸福和人格健全與否，媽媽要負一大半責任。「大帽子」壓下來，更加深了職業婦女的歉疚感，讓她們身在職場、心繫孩子，不用說，事業企圖心和表現也就大打折扣。

這是長久以來德國社會的價值觀與生活模式，「媽媽上班族」只能無奈接受。直到有一天，終於出現一位「職業婦女救星」──「家庭部長」馮德萊女士。

女超人與7個孩子

這位已成為德國曝光率最高的部長來歷不凡，出身政治世家名門，父親曾任「下薩克森邦」總理長達14年之久（繼任者為前總理施若德）。無可否認，這對她日後在政壇發展有極大的助力。憑這份政治資本，讓她毫不費功夫地青雲直上，竄升速度驚人，從新進黨員一路三級跳，出任下薩克森邦家庭局長沒幾年，就順利當上聯邦政府的家庭部長。

再加上，馮德萊的丈夫是國際聞名的醫學院教授，又是公司大老闆。這些優勢還不算什麼，她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她生了7個孩子。就憑這點，請她當家庭部長真是恰如其分，足可做為生子意願低落的德國婦女典範！

最難得的是，她年近50歲依然金髮披肩、端莊秀麗、苗條可人，不僅是國際一流學府英國倫敦經濟學院的碩士，還擁有醫學博士頭銜，又是駐院醫生，且親切平易，毫無咄咄逼人的女強人架勢，更無職業婦女「蠟燭兩頭燒」的奔波與滄桑，簡直就是現代女性的理想化身。

但德國家庭主婦對這位7個孩子（老大唸中學，最小的剛上幼稚園）的女部長不太捧場，甚至投以質疑眼光：「完美得太不真實」、「有錢有勢的人要生幾個都沒問題，反正有奶媽帶」、「她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無法了解職業婦女的困境和問題」……。當然，馮德萊背後還是有許多忠實擁護者，她們大半是長期在家庭事業難以兼顧的困境中掙扎奮鬥、年輕的上班族媽媽們。

全力衝刺生育率

無論如何，這位女部長就任後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刻推出引起全國上下激烈爭議的「父母金」政策：上班族如果肯生孩子，留在家照顧嬰兒的父親或母親，按收入高低（原薪水的67%），每個月最高可領到1,800歐元（將近8萬元台幣），連續領一年，最多可領14個月，希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由於德國出生率一年比一年低，目前已名列世界倒數前5名，在「瀕臨絕種」的國族危機意識下，很快立法通過這項提案，已經在2007年一月上路。

「父母金」法案成功後，馮德萊信心大增，繼續推動增設托兒所的計劃，希望2013年時能增加到目前的3倍數量（即使如此，也只能供應三分之一的需求），造福為數不算太少的媽媽上班族。因為現有的公立托兒所太少，排不到名額，私立托兒所絕無僅有，請褓姆又太貴，除非能解決，否則媽媽上班族不願生孩子的難題還是無解。

馮德萊的構想一宣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指責與喝采交相而來，甚至引起某種恐慌──害怕托兒所普遍以後，女人都放心上班去了。主張婦女「3K」的史托伊伯第一個反對，德國南部的主教米薩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說了重話：「只負責生，不親自教養，那女人豈不成了生孩子的機器？」

主教先生只是老實說出教會的立場，但也因這句「生孩子的機器」引起反彈，尤其是職業婦女，紛紛抨擊天主教落伍、食古不化，甚至要求道歉。她們認為，有快樂的媽媽才有快樂的兒童，如果想上班的媽媽因生兒育女而被迫留在家裡，因無法實現自我、抑鬱不得志而脾氣變壞，甚至打罵孩子出氣，這對孩子的成長也沒有好處。

言之有理。不過，口水戰不是重點，「錢」才是關鍵。為此全國上下吵翻天，聯邦政府表示，增設托兒所「理論上可以」，但由於金額太高，必須從長計議；地方政府則推說撥不出這筆預算。此案到現在經費仍無著落，看樣子要實現計劃還有一段長路要走，年輕的上班族媽媽恐怕不能高興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