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生命的符號
《寒夜》以一個客家家族的墾荒經驗為軸心,描述冒險到鄰近原住民部落開墾的危險和艱辛。土地是人的依靠,土地往往也是人類痛苦紛爭的淵源。故事中的「花囤女」(童養媳)燈妹,好不容易擁有自己的獨立新居,一天上床前,特地燒了鍋熱水燙腳:
她專心地揉拭污垢。奇怪的是,那些污垢好像永遠擦不完;它總是不斷脫落下來。……這樣揉擦下去,也許全身都會變成污垢脫落掉光。……這也就是生命吧?生命來自泥土,但生命不是泥土,而生命畢竟還是泥土。不是泥土,所以能夠自由活潑,但也多麼孤單;是泥土,所以最是卑下,但也多麼穩實安詳。
第二部《荒村》,則以台灣抗日運動從「武爭」進入「文鬥」的非武力抗日階段為背景,描寫以農民組合為主體的農民運動。燈妹「隘勇」出身的丈夫劉阿漢,一再領導民眾,對抗土豪劣紳勾結殖民官廳的掠奪而入獄、拘禁、遭受刑求;一肩挑起持家重擔的燈妹,苦過淚盡後,只能尋求佛理的解脫。當時深懷佛家思想的李喬,給了燈妹一抹解憂的夕照:
春天,那夕陽是黃裡帶綠的,夏日,是亮白鑲著嫩黃的,秋天,是燃燒的金黃色,而冬季是樸素的土黃色……
被南洋戰爭打亂打散的台灣社會則寫入《孤燈》:青年冤死異域,土地、人民都遭受搜刮掠奪;昔日的弱女子燈妹,因為貼近土地而存活下來,也帶領一家人通過重重劫難,成為蕃仔林人精神上溫暖的熱源;即連遠在菲律賓戰場、在死亡行軍中逃命的子弟,想著這位老祖母,總會面向故鄉的方向靜坐。因為在生養自己的土地上,燈妹已燃亮了一盞「孤燈」,一盞指引他們回鄉的不滅燈光。
李喬強調:「我在小說裡一再強調的生命特徵是『動』,動就是痛苦的表徵;所以痛是生命的符號,人就是痛苦。什麼時候沒有痛苦?不動,不痛,那就是死亡。」
而這番體悟,竟是透過《孤燈》中,17歲就被強徵入空軍「豫科練」,被訓練成「神風特攻」飛行員,隨時準備誓死為日本天皇效命的台灣少年林民助來闡述:
很簡單嘛!現在就是「生」;上了特攻機,撞下去,就是「死」,就這樣。
嚴謹參酌史料和勤於田野調查的他,在《孤燈》一冊後記中寫道:「……烤熟戰友手臂,剝肉留骨的一幕,午夜一律面向故鄉靜坐的奇景;這些,絕非『作家』任何『想像力』所能為的。筆者也在此證實了一個文學原理:任何創作必須植根於生活,惟有真正忠於生活,才能創造出真正的文學作品。」
原本信佛的李喬,在以佛教觀點撰寫《情天無恨──白蛇新傳》過程中,頓悟人的「有限」,讓他在晚年受洗成為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