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看書有一頁滄桑史。
卅年前,是個有錢也沒書可買的時代。
廿年前,孩子們把書本翻得破損摺頁,也捨不得丟棄。
十幾年前,真正的圖畫書才開始出現,從此好像由黑白電視時代走進彩色電視時代。
現在,書的種類多、印刷精美,比古早時代進步太多了。
成人的讀書史裡,就是這一串童年往事串成的,且聽聽他們怎麼說。

林良(國語日報社出版部經理、作家)
為孩子寫了大約一百六十本書的林良,從小就是書迷。五、六歲還不識字,他看了生平第一本書「阿大找快樂」。
書的印刷很簡陋,插圖也很拙劣,只有紅和藍二種套色。媽媽、阿姨一遍又一遍說這故事給他聽:阿大到處去問,快樂在那裡?他問了青蛙、山羊、白兔、猴子……,最後到山上問白鬍子老公公,老公公告訴他,「不必到處找快樂,快樂就在你心中!」
林良說,那時他年紀小,不懂書中蘊涵的深意,倒是因此認識各種動物的模樣,「還有,這是我除了『一』之外,第一次認得『大』這個字,我很快的就把整本書的『大』字都看完了。不識字的他,就這樣在他的第一本書裡找到許多樂趣。
到了民國卅幾年,他小學五、六年級時,開始會自己選書來看,林良的父親帶他到書局去逛,中華書局的小朋友雜誌、商務印書館的兒童雜誌、開明書店的開明少年,以及為兒童改寫的世界名著、歷史小說,父親都大方地買給他。
上海專出兒童書的兒童書局在廈門設有分店,林良也是那兒的常客。他記得店舖後有間閱覽室,裡面還供有茶水。書局規定不破壞公物的孩子可進入,「而我也是受招待的孩子之一,隨時都可以進去。」林良至今想來,仍覺得很光榮呢!在那裡,他很有耐心地看完上下二巨冊的「苦兒努力記」,而且為了紀念能完成這巨大的「工程」,還特別把書買了回家。
很多人以為為兒童文學寫作十分容易,下筆時卻發覺「惆悵」、「春景」這些字眼都不能用,才知寫來好吃力。幾十年來,林良把自己當做是孩子的爸爸、媽媽一樣,為他們寫書。
他認為在孩子年幼時,應多告訴他們美好的事情,他舉例:不必告訴一個單親的孩子要勇敢、堅強,而是讓他知道早晨太陽會昇起,身邊有風、雲會走動,流水像鳥叫一樣也有聲音。單親孩子和一般孩子享受這世界的美,不該有不同。等到孩子樂觀、健全的心態建立了,再進一步告訴他人間不完美的部分,這時候他才有理想去改善人世醜陋的一面。林良希望兒童書「能為孩子塑造一個光明、開朗的童年」。

文良彥(三軍總醫院眼科主任)
「我們小時候,點油燈看書、用毛筆寫數學,若以現在的標準比較,那個時代那有什麼兒童書可看?!」文良彥說,只要有書,孩子都會拿來看看,即使是內容深奧的「大人書」,也是一知半解地看了許多。
不過,文良彥至今還收藏了五十幾本商務書局於民國廿、卅年出版的「小學生文庫」叢書。小小薄薄的一本,談的東西可不少,計有算術、養蠶、鐵路、飛機、天文、化學……等,「雖然只有文字描述,但我們那時候看到講天文、航空這些內容,覺得真不可思議!」
文良彥印象中的圖畫書,最早是豐子愷的漫畫,還有七俠五義、三國演義的連環圖,但是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兒童讀物」。不過,因為他家境不錯,也看了一些日本印刷精美的兒童故事書。甚至媽媽到美國行醫的時候,還寄回美國兒童書。小學就學英文的文良彥,從生動的插圖中,認識許多自然界的花、鳥、動物,曾使他興起長大後要學生物的念頭呢!
在中日戰爭辛苦逃難時,文良彥從北平逃到漢口,一路上很無聊,有書就看。小學五年級,他看到一本非常喜歡的書——夏丏尊翻譯的「愛的教育」,反覆看了十幾遍。
「帶領孩子進入書的世界的人很重要」,文良彥記得小時候就是一位大哥哥帶著他看書,而引發他對讀書的興趣,後來他也學大哥哥把書編號,借書給其他的小朋友看,儼然是個小圖書館館長。
文良彥從書中獲益良多,但他卻說出挺嚇人的話:「小孩子最好不要再看書了!」因為像他以前可以自由自在、輕鬆愉快看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他表示,現代兒童就是在發育時期太專注而持久地近看東西(這當然是指看書),因此台北市各級學生近視眼比例,在民國四十幾年只有百分之十三,到民國七十四年,光是高中生就急增為百分之八十六。
文良彥為小朋友「請命」。他說在孩子應付繁重的課業之餘,若不是出於自願,家長不要強迫他看書了。即使要看,也要看卅分鐘,就休息一下,望望遠方的東西。否則一旦得深度近視,到了中年視力將會惡化,甚至可能失明,「大有可為的時候遭此變故,是多麼令人遺憾!」他說。

簡又新(行政院環境保護署署長)
簡又新小時候是個漫畫迷,葉宏甲畫的「諸葛四郎大戰魔鬼黨」,是他印象最深刻的書;其他像西遊記、漫畫大王(周刊),也是他喜歡的。雖然許多家長都反對小孩看漫畫,但是簡又新的父親認為只要看書就是好事,因此不曾干涉他。
簡又新生長在鄉下,要買「課外書」相當不容易。已經十分稀少的書店,通常還須兼賣糖果文具才能維持下去。他很難得地捧場買了本書,也會與同學互相交換看,才划得來。
「好在我父親工作的糖廠有圖書館,我沒事就去看書,像安徒生童話、基度山恩仇記等,看了不少。」
如今社會已從簡又新口中「沒有資源的社會」進步到物資豐裕的社會,他的孩子從小就有不少書可以看。在他的書房裡,有一半是擺著孩子的哥白尼月刊、小牛頓雜誌、小百科全書及兒童故事書。
但是簡又新有些感嘆:「小孩子對書的珍惜程度似乎不如我們小時候。」當年破破爛爛的書,他也會收得整整齊齊,但現在可不然,孩子隨意丟棄,不會心疼。
簡又新很喜歡藉說故事傳達他的想法。有工學博士背景的他,以前曾在正聲電台說科學故事;現在「改行」了,就在中國廣播公司講環保。在家裡他則為孩子說故事,有時還「寓教於樂」一下,如講「傑克的豌豆」時,他會說:「傑克是個愛清潔的乖小孩,早上起床會自己洗臉、刷牙,……。」
由於現在工作忙碌,沒時間親自說故事給孩子聽,對於這點,簡又新覺得有點遺憾,他說:「現在只好由李豔秋代替我在錄音機裡說給孩子聽了。」

劉開(平面設計工作者)
「我是在戲棚下長大的孩子,對於書實在記憶不多!」劉開有些靦腆地說。
小時候在迪化街長大的劉開,家境並不算好,「連吃飯都沒錢了,那有錢看書?」偶爾花個幾毛、一塊錢租本漫畫書看,就是很奢侈的享受了。對他而言,看野台歌仔戲、布袋戲的印象,反而比較深刻。「我很喜歡那種可以專心看戲,又可以分神專心在戲台下打彈珠,玩尪仔標、跳馬背的生活」,劉開說。
雖然看書的機會不太多,劉開小時候對於平面的圖象卻很喜歡,他會把看到的東西臨摹、塗鴉下來。
工作後因為實際的需要,他才真正走入書的世界,去了解書的內容,好讓設計作品的內涵更豐富。又因接觸鄭明進、曹俊彥等兒童文學、畫畫創作者,遂在設計報章雜誌、海報之餘,也開始畫兒童畫。
劉開認為,畫者可以用各種表現方式傳達理念給小孩,但是創作時必須有誠心誠意。他舉書中一個西班牙畫家為孩子畫「死亡」的例子,畫面讓人覺得十分嚴肅、安祥,而不會使孩子覺得恐怖。相較之下,他希望不要再有那些急就章、缺乏誠心的「假畫」,來污染孩子的眼睛了。
劉開畫過一本兒童書,講一個小男孩穿過僻靜漆黑的樹林去買醬油的故事。他融入自己的經驗,把小男孩害怕、緊張的情緒表現出來,「我希望能畫跟生活接近的東西」,
他也希望能用身邊的顏色或「屬於台灣」的顏色,如紅色以紅龜粿的紅來表達,讓小孩子能對他的生活空間產生親切感。
劉開的妻子在去年為他添了個兒子,他很想為自己的孩子、也為所有的孩子,好好畫本兒童書。「希望能多一些感情的東西在裡面,不論喜怒哀樂或悲歡離合都無所謂,畢竟這是個現實的社會。」這本書一直在他心中醞釀,劉開準備花一生來畫好這本書。

小野(作家)
「從前,在一座森林裡住了許多動物,在牠們之中有件很奇怪的事,當森林忽然下雨時,就有一隻馬會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奔向森林,孩子你想,這匹馬為什麼會喜歡在雨天出現?(李中:大概雨馬喜歡雨吧!)天晴時,雨消失了,那牠會在什麼地方呢?(李中:它應該躲在天上,變成雲,所以看不到了。)有一天森林又下起很大的雨,可是雨馬竟然沒有出現,為什麼?(李中:我想牠大概去另一個花園散步了,那個花園是天晴的。)……」這是小野(李遠)為兒子說故事時,父子間的對話。他把對子女說的故事,記在筆記本裡,成為和孩子共同完成的「小野童話」。
李家這種親密的父子關係,始於小野和他的父親。李父望子成龍的期望十分殷切,雖然家中經濟拮据,還是會到牯嶺街買舊書給孩子看。小野說,他父親會用黃色的牛皮紙為破舊的書包上書皮,並編上號碼,小孩看過之後還必須寫讀後心得。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看了水滸傳、三國演義、老人與海等書,「爸爸把這些書當成功課一樣,我們非看不可!」
小野從十歲起,也和姊姊妹妹一樣,天天要交日記給父親批改。貪玩好動的小野成績雖然不錯,卻不用功。他父親曾經很失望地在日記上批道:「孩子,你這個禮拜已經看了五場電影,難道還不夠嗎?」小野小時候之所以能靜坐下來看了不少書,完全是在父親逼迫下,才不得不爾。
「反而是我的孩子能自動寫日記、看許多書。」小野說。因為兒子李中從爸爸的日記裡知道爸爸也挨爺爺的打,覺得非常開心;他認為現在寫日記,是為了將來留給兒子看的,因此在他的日記裡會出現「兒子啊,爸爸明天要考試,請助我一臂之力!」這樣的話。
小野家的親子溝通十分頻繁,晚飯後,一家四口就圍坐在一起,由小野起頭,大家來編故事。小野和孩子之間的「小野童話」,就是這樣寫出來的。這裡面除了前面的「雨馬」之外,還有念幼稚園的女兒李華說的「露德姑娘和小電豬」、「聖誕禮物其實是快樂村的綠樹老人送的」等故事,老爹還會和小孩為故事配上插畫。
「我常常很驚訝孩子話中的哲理」,小野舉了一個例子:有次他開頭說了一個叫小飛的小孩爬圖騰的故事,女兒接下去說,在圖騰頂端擺了一個頭部的雕像,那個雕像和小飛長得很像,於是他想爬上去看清楚,誰知愈爬圖騰愈長愈高。為父的聽到這兒,並不認為這是個原創力很高的故事,誰知女兒接著說,「小飛怎麼樣都爬不上去,於是飛來一隻金鳥把小飛帶走了。」這使小野想到英國凱諾廣告公司的一則著名平面廣告,解釋什麼叫做「創意」。畫面中是一隻站在懸崖邊笨重的大象,眼看牠就要掉下懸崖而不知如何是好時,牠竟然飛了起來,而脫離了困境。女兒的想法和這則廣告,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野卸下中影企劃組長職務後,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與孩子完成他們的「小野童話」——一本獨特、意義又非比尋常的童話書,而這只是第一步,他今後的事業是要為孩子出版很多好的童話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