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集》的推土機
1931年生於桃園的戴國煇,東京大學農經博士,畢業後旅日長達41年,1996年曾任總統府國安會諮詢委員,2001年逝世。戴教授過世後,全集的編輯計畫就開始著手,關鍵人物就是被兒女形容為「推土機」龍頭的戴夫人。
在台灣,有關個人作品的全集編輯,出版社並沒有多少經驗,透過國家圖書館前閱覽主任張錦郎的引介,編輯工作落在文訊雜誌社身上,他們馬不停蹄地進展了2年4個月,總算大功告成。
戴教授一生治學廣博,涵蓋台灣史、華僑、亞洲、文化、語言等範疇,編輯費心釐清脈絡:分成「史學與台灣」、「華僑與經濟」、「日本與亞洲」、「人物與歷史」、「文化與生活」、「書評與書序」、「採訪與對談」以及包含珍貴照片、年表、日記、評論等「別卷」,共八大類。
全集主編、文訊雜誌總編輯封德屏指出,張錦郎教授以他對工具書體例的專業要求,為這套全集訂下了「高標」。他希望除了戴教授原本成書的中文專著外,應將其所有日文著作、演講、座談紀錄,譯成中文,並且地毯式的搜尋未結集、未發表的文章,把戴教授一生學術志業,儘量「找全」。
全集裡,值得注意的是戴教授的未刊稿。例如1969年他寫的〈當年台灣左翼如何看待霧社事件〉一文,由分析1930年代共產黨立場的人士(比方台共蘇慕紅)對霧社事件看法的文獻排比而成,選擇的文獻都是當時被禁止發行的左翼刊物如《國際》、《太平洋勞動者》、《產業勞動時報》、《新台灣大眾時報》等,配合《全集》收錄的〈從李家莊的變遷開始探討中國革命中的農民問題〉、〈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論戰的旗手們〉等文章,補足了至今仍疏離的左翼研究,對認識生長於1930年代的知識分子思維,也有一定幫助。
中日文翻譯的學術觀
戴教授在日本居住41年,全集中有三分之二的文章是用日文發表,如何把「帶有優雅風味」的日文「信達雅」地翻譯成中文,編輯群花了不少心思,更可看出戴夫人對一些日文漢字的堅持。
戴夫人認為,這些漢字都與戴教授的學術觀點有關,不能從俗地就以中文通用詞彙取代。例如日文「連帶」,對應的中文是「聯合、合作」等詞,但戴教授有借用「戰爭時,同志為革命獻身、『搏感情』之意,若用『聯合』、『合作』就無法傳達時代風潮裡的『運動』含義。」因此翻譯時應因應上下文意,除使用中文的「聯合、合作」外,在提及左翼運動時,也保留「連帶」的日文漢字,以尊重戴教授的研究觀點。
又如「市民」這個日文漢字,由於日文漢字並無「公民」的辭彙,而日文的「市民」,與中文漢字又有不同內涵。
戴夫人說,他們雖是日本「市民」,但因未持日本護照,不是有投票權的日本「公民」,而日本有投票權的「公民」,在日文都稱為「市民」,因此不能完全以「公民」來翻譯。何況,戴教授的文章常強調民主進化的過程,「市民」有從封建時代進步到自由平等獨立含義的「市民時代」之義,但若是中文翻譯成「公民」社會,則又帶有「國家民族」的意涵,因此《全集》裡,「市民」與「公民」是根據上下文意來翻譯的。
華僑、華人的不同意涵
又如「中華人特質」、「華人系」這種帶有異國語意的日文漢文。「中華人特質」的日文原文為「中華人性」,比較接近的中文字是「華人特質」。但根據戴教授的學術理念,「華人」在東南亞,特別指落地生根的移民到海外第二或第三代的中國人,「中國人」則比較傾向與血緣、國家有關係的族群,如兩岸及港澳中國人的通稱。戴教授認為1970年代的「華僑」,在東南亞特別指未落地生根的「新僑」,不能通通以「華人」來涵蓋。
1969年,在亞洲經濟研究所工作的戴教授曾到東南亞考察,他在日本媒體不斷地主張,學界要正視對待東南亞華人的態度。當時,馬來西亞社會的排華運動,讓許多華僑選擇在當地落地生根與當地政府和諧相處,成為「華人」族群,相對於尚未落地生根,仍被排擠的「新僑」是有區隔的。
戴夫人認為,「中華人性」若翻譯成通用的「華人特質」,無法涵蓋兩岸華人,因此翻譯成「中華人特質」,以涵蓋「華人」與「中國人」,也可以與「印度人特質」、「緬甸人特質」等相對應。而「華人系」也不翻譯成與血統論區分的「華裔」,保留「華人系」的漢字,以含括「華僑」、「華人」等族群。
「編全集,不是我們想要它說什麼,而是戴教授想說什麼。」遠流出版集團董事長王榮文說,在日本受過完整學術訓練的戴教授,想把一生所寫所說完整呈現,這是他的心願,編輯群只是這個願望的執行者。
「境界人」的探索
1976年戴國煇教授在日本出版《境界人?獨白》,寫他身為一個在日中國人對亞洲情勢的看法,並對日人某些褊狹的亞洲觀點提出建言。
書名以「境界人」自喻,中文有「遭遇、境遇、疆域」,或是更強烈的「邊緣人」之意,但戴教授絕非自憐境遇,身世悲涼的文人,也非「邊緣」的弱勢族群,他是一生堅守民族本位,不卑不亢,與日本人平起平坐的中國人;他一生探索,不斷嘗試釐清自己既是客家人、台灣人,又是「中國人」——並非等同於「中華民國人」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之「境界人」的認同困擾,這意味深長的「境界人」在《戴國煇全集》裡處處可見,箇中內涵,就有如佛陀「捻花一笑」般,請讀者自行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