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很土」,披頭四貼心
一九六七年,韓湘寧單槍匹馬、獨闖紐約,正好趕上披頭四熱潮,「他們的音樂更接近生活,讓我很直接的感動。當時年紀輕,反而覺得貝多芬『很土』」,韓湘寧笑說,一晃廿年,直到最近這一、二年,心境上才又回到古典音樂。
從「五月」到蘇荷、貝多芬到披頭四,正像由抽象畫到照相寫實,對韓湘寧而言,其間轉變極其自然,沒有太多適應上的問題。
「六○年代席德進在台北介紹普普藝術,我就很有共鳴,也試著用滾筒直接在畫布上作畫。當時很多畫友不贊同,說這是純美國式的玩意兒,但我認為這是現代文明的東西,很生活的,我喜歡」,他接著說:「那時很多朋友去巴黎,而我聽說紐約比較不需要帶很多錢即可維生,我想我可以闖一下。」
取材身邊景物
到紐約的第一年,他先在廣告公司找了一份設計工作維生,得空便逛藝廊、美術館。看多了前衛藝術之都的新東西,韓湘寧想到行囊裡自己的抽象畫,時代性不夠、發展性也有問題。他觀察到紐約藝術家們的作品,與生活關係密切,於是也開始取材身邊景物作畫,自然走上照相寫實之路。
「在工具上,我一向喜歡實驗,這時候紐約興起極限藝術,感覺很好,我開始以噴槍取代畫筆,用壓克力顏料噴出淡淡的色點」,他補充說。
首先進入畫布的,自然是韓湘寧最受視覺震撼的工業文明象徵——紐約的大橋、工廠、蘇荷的古老建築,和摩天大樓上的街道鳥瞰。他帶著相機和長距離伸縮鏡頭在街頭獵景,往往由一、二百張底片中選出一、二張構圖作畫。
一九七一年,韓湘寧在以推動照相寫實著名的蘇荷畫廊O.K.哈里斯舉行個展;一九七六年,又獲選為美國建國二百周年紀念百位外裔有成藝術家之一,作品為赫希洪美術館收藏。
潮流過了怎麼辦?
「這些年來,我一直堅持照相寫實這條路」,韓湘寧回顧來時路,他表示,早在七、八年前,就有人問:「如果超寫實潮流過去了,你怎麼辦?」當時他的答案是:「我還是會畫我原來要畫的東西。」
如今超寫實運動去日遠矣,韓湘寧果仍堅持著照相寫實。他的想法是:無論抽象、寫實、表現……種種「主義」,都是繪畫形式上一次次的運動,它們的確造成時潮;但是,繪畫運動有其階段性的意義,形式潮流更不同於時裝,過時便有秋扇見捐之虞。
「現在如果有人穿喇叭褲,看著真是怪」,他形容,「但印象派過去了,卻不表示塞尚、雷諾瓦的畫沒有價值,不好看了,你只能說,現在的人再畫印象派,已經很難超脫當時的想法,難有新的東西呈現。」
韓湘寧表示,他繼續以照相寫實表達想法,或許不算八○年代新時潮,但唯一的差別,只是大型展、團體展較少,他強調:「我沒有投入新的繪畫運動,是因為不需要,我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還沒有做完。」
工欲善其事,何不利其器?
十多年來,韓湘寧選擇的繪畫形式不變,題材卻時時翻新。早期他著重工業社會的硬體景觀——建築物,七七年之後,幾乎就以人物為主了。起初是華盛頓廣場上席地彈唱的年輕人、街邊咖啡座呆坐的老人……,漸漸地,街角靜態人物轉而成為十字街頭擁擠的人潮;他喜歡由高樓用500—1000的望遠鏡頭,作人群生態鳥瞰,拍出人影幌動、重疊的流動感。
一些美術學校的學生常問他:「總是利用相機作畫,會不會被工具限制了?」韓湘寧的答案是:「梵谷總是愛用橙色作畫,他是被顏料限制了嗎?」
他進一步指出,從高樓俯瞰的構圖,十九世紀畢沙羅就做過無數,但囿於時代,他只能在幾層樓上用肉眼寫生。而後文明推進了百年,廿世紀的畫家,為什麼不能運用現代文明發展出的工具?
「從古至今,藝術家一直在選擇工具,原始人開始在石上刻鳥獸,因為他們終於懂得了運用工具。後來有人發明筆,大家又歡天喜地的用筆」,韓湘寧說:「現代人運用工具的選擇性更大,正是因為不願意被原有的工具限制了。」
永不疲乏的城市英雄
韓湘寧的蘇荷畫室裡,滿地噴槍紙片、滿牆鉗鋸起子,濟濟一室,漪歟盛哉。
而近些年,在紐約鄉下的新畫室卻像蘇荷起居室一般簡潔,既無噴槍亦不見各色顏料,僅存畫紙墨汁——他開始用筆,作出類似國畫中皴點的趣味,畫面黑白,卻饒富「墨分五色」的層次。「有人又說這是受表現主義影響,我想不必多加解釋。」
黑白作品的畫面上,仍然是工業文明下的城市生活:擁擠的人潮、急切的腳步、模糊的面貌……。紐約廿年,韓湘寧對城市文明的感受究竟如何?
「紐約生活的確緊張些」,他自在地坐在方桌前,用手勢強調自己的說明:「有人受不了,覺得很痛苦;我倒以為,只要捉住它的節奏感,這是一種很叫人興奮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