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里巴斯是全世界最大的環礁群島國家,由於領土橫跨赤道與國際換日線,因此被稱作「世界的起點」,即每天清晨地球第一道曙光照耀的地方。
獨立迄今,吉里巴斯展現了以小搏大的奮發精神,社會雖貧猶樂。然而,被無辜殃及的全球氣候變遷苦果,及內部環境管理上的失衡,卻雙雙為該國籠罩上生死存亡的威脅。學步中的小國,要如何應付難以承受之重?
一出吉里巴斯首都南塔拉瓦的機場,迎面而來的,除了赤道的豔陽暑氣,還有南島人民黝黑臉龐上的明眸笑靨。而當車子行進在島上唯一道路,只見兩旁盡是椰子樹、麵包樹、林投樹等島嶼特有喬木,當地人三五成群赤足悠閒行走,簡陋的茅草屋櫛比鱗次,屋旁偶有小菜圃或柵欄式豬舍,好一幅寧靜的鄉野景致。而真正的政、經、商業機能,則主要集中在全長不過10公里、15分鐘車程便可繞行一圈的島嶼西端行政區。

在吉里巴斯,「一戶」人家是由「多棟小茅屋」組成,當地人稱為kiakia的傳統茅屋,屋頂、支柱到草席都取材自林投樹及椰子樹,涼快又通風。圖中Katuiti家的女兒正要跟網路上的異國朋友打招呼,而由於當地僅有一天三小時的國營電視節目,電視機通常用來播放DVD。
在吉里巴斯停留期間,我們在服務2年、徹底融入當地的台灣護理志工李亞員牽線下,有幸見識了吉里巴斯人的好客與家庭生活:
三代同堂的Katuiti一家,雖然3個成年女兒已出嫁,卻「破格」偕先生、小孩同住娘家。這個週日午後,全家人一如平日般聚在「客廳」(即傳統四面無壁的草寮)接待客人。屋簷內側裝飾著老母親Beiata及二女兒 Terintango巧手編織的吊飾,席地而坐的草席上則擺滿道地的吉國飲食:新鮮甜美的椰汁、椰子渣做成的糖、麵包果「三吃」--生食、酥炸及煮熟拌泥,另有味道酸甜的林投果及香蕉;海味則有烤魚及腥羶的生螺肉,後者據說搭配椰肉吃味道特佳。
在寒暄過後、享用食物前,全家人由母親帶頭唱起傳統民謠,神情虔敬卻洋溢溫馨。「今天是星期天,身為基督徒,我們無法像平日邊唱邊舞蹈,」老母親特意說明。她還解釋,由於女婿方的長輩都已過世,況且,「現在是『現代』了嘛!」她們才能保有「母系連結」。
擔任護士的3女兒Reta跟台灣來的同事李亞員特別聊得來,有時兩人下班後會相邀到pub小酌當地自釀的椰子酒,「比罐裝啤酒便宜,而且純天然!」最近她最愛分享的話題,除了跟先生合買一部二手車,就是關於家中老四即將赴斐濟就讀南太平洋大學的好消息,「小妹Ebitoa聰明又漂亮,是我們的驕傲!」
上大學在吉國是大事一樁,因為除了6年國民義務教育外,只有少數資優的孩子會續讀國、高中,進而申請獎學金出國深造(如去年有60名大學生放洋留學),而政府公職、醫護人員或學校教師則是他們回國後的就業保障;其餘90%人口則多從事初級的農漁業,或者離鄉背井跑船。

塔拉瓦機場跑道尾端因巨浪侵蝕,已崩塌嚴重。
在這樣一個中間階層之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生活所需仍一切從簡。
舉例而言,Katuiti家的主屋斜屋頂由原本的椰葉、林投葉改鋪成波浪板,以利雨水收集,再從屋簷的水管引進地上兩座圓墩墩的儲水桶,這就是一家15口日常飲用水的來源。屋旁自掘、深約3公尺的地下水井,則是補雨水之不足。以洗衣來說:加洗衣粉搓揉時,用的是雨水,因為「鹽化的井水很難起泡」,等到清洗時再用井水沖洗。
到任1年4個月的我國駐吉里巴斯大使何登煌解釋,即使在政經中心的首都塔拉瓦,由於資源有限、所得不高(2008年平均國民生產毛額僅1,586美元),多數人的生活仍過得相當「有機」,「碳排放量」可謂世界最低。
舉例而言,在住的方面,除了公務員與富有人家有錢建造水泥空心磚房外,大部分人仍居住在自建自住的傳統草寮,這種四面敞開的建築涼爽通風,很能適應此地的燠熱氣候。此外,許多家庭沒有廁所,一般是在離家咫尺的潟湖裡就地解決,所以每天日出前或日落後,就能見到三三兩兩的人群在海裡「蹲點」。
能源方面,雖有公營發電廠供電,由於電費昂貴(家庭用電每度約合台幣11.2元,是台灣電價的5倍,安裝費折合台幣另需一千多元)、瓦斯也貴(30公斤桶裝約合台幣3,700元),所以普通人家晚上很少點燈(或以煤油燈替代),炊煮則用撿拾的枝條、椰殼或煤炭當燃料。
何登煌也指出,吉里巴斯雖然被聯合國列入南太平洋最貧窮的4個經濟體之一(其餘3國為薩摩亞群島、索羅門群島及吐瓦魯),然而,由於「有福同享」的價值觀,以及緊密聯繫的家族文化,當地社會顯得和樂安定,最令他讚嘆的則是「不分老少,臉上常常掛著純真開朗的笑容。」
「不過,或許這種集體主義與樂天性格,也是吉國工商業無法發展的原因之一。」大使笑說,數次赴台參訪的吉國總統Anote Tong便曾有感而發地說:「台灣人似乎work too much,而吉里巴斯人卻是enjoy too much!」

篤信天主或基督的吉里巴斯人,深信「親人已經前往美好的天堂」,喪禮隆重卻不哀傷,完成葬禮後通常會設宴招待四方親友。
說來遺憾,這個努力走出自己的路的年輕國家,近20年來卻面臨環境變遷帶來的多重挑戰,其成因錯綜複雜:有來自社會內部的環境治理失當,有現代化浪潮對傳統生活的猛烈衝撞,也有當地人無力可回天的全球暖化。
首先,由全球暖化造成的珊瑚白化及接續的死亡,會減損岸礁的天然屏障能力,而氣候變遷則會導致熱帶暴風與巨浪發生的頻率與威力增強。兩者加乘下,使得島嶼遭海水滲透或大浪淹覆的危機增加,進而造成地下水的全面鹽化。
國合會駐吉里巴斯技術團團長蔡倍皋在塔拉瓦才生活3年,就感受到環境劣化的速度。他猶記得2年前在團部附近岸邊垂釣時,腳下還是繁茂多彩的珊瑚礁,如今卻已垂危白化。
此外,技術團也曾測量輔導農戶的地下水井品質,發現含鹽量過高,「尤其這幾年受氣候變遷影響,旱季拖得更長,以致地下水含鹽量更是直線飆高。」他們已叮嚀農戶切莫飲用地下水,以免發生腎臟疾病,而鹽化的地下水也必須加入雨水稀釋,才能灌溉不耐鹽分的蔬果。
蔡倍皋更指出,鹽化之外,地下水還同時遭受養豬及人畜糞便和垃圾的污染,而當地人長期使用受污染的水洗澡、洗衣,身上傷口容易受到感染而釀成慢性皮膚病。對家家戶戶都自掘淺井、賴井為生的吉國居民來說,曾經是大型環礁島獨有的恩賜--地下淡水涵養層,如今竟成為健康的殺手,實在令他們難以適應。

近年來,在夢想一夕致富的誘惑之下,「賓果」賭博在首都幾成全民運動,尤其每到週五發薪日及週末,往往玩上通宵達旦。
直屬總統的「吉里巴斯氣候變遷調適計畫II」(簡稱KAPII)協調人Kautuna Kaitara坦承,「水資源劣化」的確是該國一大隱憂,該國在英國顧問的協助下,已於去年啟動了一項「永續性與安全飲水改進計畫」,並制訂出一套水資源管理的政策指導綱領,終極目標是逐步推廣家戶雨水收集,以全面替代地下水。
Kaitara解釋,吉國11月至隔年3月雨季時的雨水充足(平均年降雨量為2,560公釐),若儲存得當可足敷旱季使用;且雨水純淨,煮沸即可飲用,也無須如海水淡化廠那般大費周章(首都現有3座,主要提供大型廠房、公家機構使用)。政府已計畫提供誘因鼓勵人們在屋頂裝置雨水收集器,並考慮把這項裝設納入建築法規,「往後人們必須有此設計才能取得建築許可,這在首都會優先實施。」
然而,裝置雨水收集器對無力將傳統茅草屋頂改裝為硬鋪面的外島居民而言,有其困難,也因此,政府考慮利用各集會所、學校教室及教堂的「大」屋頂來收集雨水。目前一切都還在規劃階段,所幸澳、紐兩國及歐盟皆已贊助並參與其中。
在首都塔拉瓦,除了因人口眾多、地下水受污染情形比外島嚴重許多倍,「廢棄物處理」也是迫在眉睫的大問題,這不僅牽涉政府的環境治理能力,也顯示現代化浪潮衝撞當地生活的猛烈程度。

吉里巴斯人從小親海,個個是潛泳高手。圖為總長3公里、連結首都南塔拉瓦與海港所在之Betio嶼的跨海大橋,1980年代中期由日本援建。
以吉國2008年的進出口資料來看,出口金額約870萬澳元(約814萬美元),出口項目全是「天然」原料,如椰油、椰乾、海藻及漁產品等;進口金額則高達1億40萬澳元,龐大的進口產品以食物(米、麵粉、糖)、民生用品、建材、電器用品及汽車為大宗。且不論進出口貿易的嚴重失衡有何問題(吉國是藉由國際金援及提用「收益平衡儲備基金」來平衡),龐大的進口需求意味著島國追求「現代化」的渴望,代價卻是在未考慮環境承受力與建立廢棄物處理模式時,已經被滾滾商品的洪流所淹沒。
吉國環境部環保司的氣候變遷顧問Nakibae Teuatabo沈痛地說:「我國政府與人民過去幾乎沒有一絲『環境保護』的意識,而這已在首都產生了惡果。」
舉例而言,過去身為人民保母的市政廳,習慣將未經分類、夾雜著廢棄罐頭、輪胎甚至電腦的垃圾,一股腦直接傾倒在民眾寄望「以垃圾填海造陸」的地方,直到2007年,環境部才對於這類行為訂出規範與罰則,並努力與市公所溝通,合力推動垃圾分類。
負責環境教育部門的環保司年輕職員Taati Eria則說:「我們的島很小,需要好好保護既有資源,更重要的是,人們必須從自身的認知和行為改變起。」她的部門透過教會及民間團體的合作,常舉辦各種宣導活動,包括淨灘、沿著海岸種植紅樹林、放映環保影片等。

具有中國血統的吉國總統Anote Tong,勤政而憂國憂民。
有意思的是,去年首度舉辦、成功動員將近2,000人的塔拉瓦全島淨灘活動,幕後推手其實是名為「吉里巴斯氣候變遷連結網」的民間團體,領導人是一名49歲的餐廳老闆Pelenise Alofa女士。這個團體是架構在「太平洋氣候行動網絡」之下,成員包括紐、澳及各太平洋島國關切氣候變遷的人士,目標在激發草根的環保行動。
具大學學歷、兩個女兒皆已成年的Alofa,坦承自己長年旅居國外,直到2年前發現塔拉瓦變了那麼多--超市及華人餐廳賣的米食和進口肉類,已徹底改變人們的飲食習慣,街道、海邊隨處可見塑膠袋、廢鐵等垃圾,才決定接手這個志工性質的職位,並靠著教英文及開餐廳養活自己。
「我認為,與其到國際上四處宣揚海平面上升『害』我們島國沈沒,不如想想我們每個人能做些什麼事,讓環境變好一些!」
去年的淨灘活動是其一,放映紀錄片《愚蠢年代》、《不願面對的真相》是其二,今年底推出的「公車宣導」則是她們即將嘗試的創意行動:她已與兩家民營公車談妥,以後每月一週,會有10名訓練有素的年輕志工分乘一輛公車並「占用」座位一天,間歇地對車上乘客進行氣候變遷以及綠色消費的主題宣導。
「可以想像乘客們會先嚇一大跳,但是在這個沒有電視台與閱讀習慣的國家,這是接觸男女老少的絕佳管道。」籌畫小組還邀請當地作曲家創作「主題歌」並錄成CD,屆時將隨車播放。

在這裡,平均物價雖是台灣的2∼3倍,人們對進口商品仍然趨之若鶩。
當吉國人民的環保意識漸漸覺醒時,全球氣候變遷與海平面上升的可能威脅,卻是一般人民束手無策的壞消息。
KAPII的計畫協調人Kaitara表示,雖然目前還無法斷言全球暖化對該國珊瑚礁岸的破壞有多嚴重(事實上,所有暖化研究都只能局部估計),然而為了因應已發生的損害並未雨綢繆,去年9月起,吉國政府啟動了一項「維護公共資產」計畫,以確保道路、地下輸水管、機場等重大設施免受日益高漲的大潮侵蝕。目前已開始在3個據點(包括機場跑道尾端明顯的崩塌處)興築防波堤,也考慮種植紅樹林防洪。
另一方面,總統Anote Tong表示,即便科學界關於海平面上升與否仍有爭論,對吉里巴斯這樣的島國而言,最終結論仍然是:「未來某個時點,我們的島的承載力將大幅下降,如果選擇繼續留在這些島嶼上,勢必要從現在開始投入大量的研究與基礎設施建設。」
他也表示,政府最重要的任務是評估所有可能選項,包括:需要哪些基礎設施?要依循哪種海平面預估模式?要如何做?以及能維持多久?「這是艱難的任務,也是非常昂貴的長期投資。」
面對「吉國是否會推動大規模移民政策?」的詢問,總統的回覆是:政府所能做的,是協助有移民意願者加強技能,讓他們能順利在海外謀職。「然而,對於一個多島嶼、且島際間相距遙遠的國家來說,光『職訓』這件事,執行起來就相當困難。」
KAPII的資深經理Kaiarake Taburuea則是感性地補充:「我們都是老人了,截至目前為止,其實我們還沒真正感受到氣候變遷帶來的衝擊,但是我們的孫子卻一出生就得面對。」
他強調,移民對該國將是異常艱難的考驗,因為吉里巴斯人的家族聯繫非常強烈,人們喜歡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決不會把老人安置在老人院裡。」
他也觀察到,受過教育的人、有冒險犯難精神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嚮往獨立,將可能是率先選擇遷移的人。也就在這一拉一扯中,目前有些隨子女移居紐西蘭的父母最終又落寞返回故島,「他們懷念故鄉親友,在紐西蘭卻只能成天關在家裡,又怕自己成為孩子額外的經濟負擔......,」65歲的Taburuea幽幽地說。
對外來訪客而言,「即沒之島」的外在形象,與吉國人民普遍抱持的、「上帝會護佑我們」的樂天回應之間,似乎存有巨大的落差。對這個問題,Anote Tong總統解釋,「我國的人民大多還在為眼前的生計奮鬥,沒辦法去擔憂那麼遠的事情,那我們又何必再加重他們的憂慮,讓他們不快樂?」他強調,這是國家領導人要去操心的事,他們會戮力以赴。
吉國之外,巴基斯坦漁民有句諺語:「當你走投無路,大海總有生路」;菲律賓海島原住民則說:「只要擁有一棵椰子樹,就可以維持一輩子的生活。」
也許,海島子民共通的「不與天爭、資源共有」古老智慧,在氣候變遷、全球騷動不安的年代有其特殊價值,但島嶼的明天仍須更多人關心、協助,才能讓地球的第一道曙光,永遠閃耀在這如天堂般的珍珠島鏈上。

退潮後的潟湖是挖掘貝類的好時機,向來順應潮汐出海的漁民,卻感嘆暴風及降雨的型態越來越抓不準。
面積: 總陸地面積約821平方公里,經濟海域面積355萬平方公里。
位置: 赤道與國際換日線交會處,包含由33個環礁島組成之3大島群--吉爾伯特島群、列嶼島群、鳳凰島群,廣佈於520萬平方公里之海域。
人口: 9萬2,533人(2005年統計),其中4萬5,000人集中於首都。
族群: 密克羅尼西亞語族為主。
政體: 內閣兼總統制(總統由全民普選產生,副總統及內閣部長均由總統任命國會議員擔任)。
宗教: 53%為天主教徒,41%為基督教徒。
語言: 9萬2,533人(2005年統計),其中4萬5,000人集中於首都。
氣候: 熱帶海洋性氣候
經濟來源: 收取入漁費;移工外匯;出口椰子製品及漁產。此外,從20世紀初起開採Banaba島的磷礦雖在1979年就枯竭,但以此外匯成立的「收益平衡儲備基金」高達4.7億美元,始終是吉國財政穩定之基石。
獨特資源: 鳳凰島群的「漁業保護區」面積達40萬平方公里,是全球最大的海洋生物保護區。
國家歷史: 17世紀歐洲商船首次進入。1892年,吉爾伯特島群與其南方之艾利斯島群(即今吐瓦魯)同時成為英國保護地,1916年改為殖民地。二戰期間,日軍占據部份島嶼,並與聯軍在塔拉瓦發生激戰。1971年成立自治政府,1975年與吐瓦魯分離,1978宣告獨立,隔年接收原為美國占領的列嶼島群及鳳凰島群。

許多家庭仍仰賴自鑿井水作為主要用水來源,在首都塔拉瓦,地下水卻潛藏著鹽化與致病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