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留學生新聞」是創辦於日本東京的一份報紙型刊物,創刊一年多以來,已在日本地區的華人圈打響了知名度,它有何可看之處?
「連日來,座落在東京霞關的東京地方法院,車輪大戰式地進行著對外國罪犯的審判。幾乎每天都有年輕的中國人被喚到被告席上,罪狀又大多是清一色的『偷竊』。首先讓我們看看,來自上海的甲者(卅三歲),是如何被喚到被告席上的。……」
這是前年十二月才創刊於東京的「留學生新聞」上的一則報導。探討的主題是「留學生在日犯罪現狀」。
這篇報導指出,來日的中國人犯罪事件有逐年增加的趨勢,八九年與八七年相比,犯罪案件增加了八百多件,被拘捕人數增加九百多人。這與前四年(八五與八四年)犯罪案件、只增加一百多件,人數二百多的數字相比,可說十分驚人。中國人在日犯罪行為,是否已到令人憂心的地步了?

如何擴展銷售量?「留學生新聞」正面臨挑戰。(岳雷)
留學生就業不易
「日本大學藝術系電影專業四年級學生池小寧(卅三歲)說:要是能憑自己能力就業,是最令人高興不過的了。
『我想和日本人一樣去找工作,參加招聘考試,』他說。
小池曾在中國大陸參與過電影工作,將來打算攝製國際影片;他把來日本留學、就業,也看作是向自己目標邁進的第一步……」
這是「留學生新聞」上另一篇報導。探討的主題是「留學生在日就職現狀」。
在這篇專題中,池小寧坦率地說出他在日求職時所遇到的窘狀,這也是大多數留學生的心聲。因為在日本就業市場上不是不錄用外國人,就是錄用後採行不採計以往年資、不給予全額保險等不公平待遇。令人懷疑日本推動國際化的誠意。

陸蘭芝(左)是現任副總編輯,來自台灣。她認為在「留學生新聞」工作可學到很多事情。(岳雷)
華人圈中享名氣
「我丈夫是美國人,四年前,我考進東京外國語大學不久,在一家餐館打工,一天晚上,他來吃飯,讓他點菜他不理,接二連三要我端水給他。我一煩,第三次用大啤酒杯裝了滿滿一杯冰水給他,他突然用中文說:『你不是日本人』……。」
說話的是位台灣女孩,談的內容則是在描述她和美國籍先生在日本認識,進而結婚的經過。
像她這樣的「國際婚姻」,目前在向來保守的日本留學生圈中,也慢慢多了起來。這也是「留學生新聞」另一篇探討「留學生婚姻」的專題。
這幾篇報導,均發生在日本,且都是中國留學生群裡的故事。可是你在國內媒體,甚至日本媒體中都不容易看到它。
但對前年創刊的「留學生新聞」來說,這類有關留學生就業、婚姻、社會等問題的題材,卻是它的報導重點。
「留學生新聞」,這份四開、廿頁,以華語系留學生為報導對象,每月出版一期的報紙型刊物,創刊一年多以來,已在日本地區的中國留學生群,乃至於華人圈中建立起聲望與知名度。

趙海成來日四年,乍看之下,還真像個日本人。(岳雷)
撕開來傳閱
「留學生新聞」總編輯趙海成指出,留學生新聞創刊後,第一期採完全贈閱方式,發行五萬份,不到一、二周就被索閱一空;第二期發行三萬份,採一半贈閱一半銷售的方式。目前每期發行量為一萬份,實際訂戶約為三到四千份,主靠零售銷售,每份售價一百五十日圓(約合新台幣廿七元)。
趙海成指出,這份刊物主要財源靠廣告。目前每期包括人事印刷等經費約需三百萬日圓。只要將目前設定好在每頁報紙下的廣告欄填滿,就可以收支平衡了。
他坦承除前幾期尚能維持平衡外,目前都還是赤字。
但是,收支不平衡並不減低它的影響力。
趙海成表示,這份刊物不敢說很成功,但其影響面很明顯。當編輯人員採訪時,很少碰到不知道這份刊物的華人。
「在一些日本語學校,這份報紙還被撕開來分成好幾份輪流傳閱呢」,趙海成說來頗為得意。
這份刊物的創立,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得從日本的大環境談起。
自從一九八三年六月,日本政府召開了「廿一世紀留學生懇談會」,提出日本將在廿一世紀時,接受十萬名留學生到日本就讀的計畫後,日本地區的外國留學生人數便持續地成長。

位於東京千之谷的這間辦公室,經常往來著兩岸留學生。(岳雷)
大陸留學生急速增加
據日本「國際人流」雜誌報導,到一九八九年三月為止,在日本各研究所、大學、高等專門或日語學校就讀的外國留學生約為四萬八千多名。其中亞洲學生佔四萬三千多人,佔留學生總人數的百分之八十八左右,而中國語圈的留學生人數又佔亞洲學生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
東京留學生輔導機構——「留學生相談室」的一份資料顯示,中國語圈的留學生人數,特別是來自大陸的留學生,在日本增加的速度,幾乎可用「驚人」兩字來形容。
增加的主要部分在就讀日本語學校的「就學生」。
「相談室」報導,八六年時,以就學生身分來日的中國大陸學生,才只有二千一百多名,佔全體就學生的百分之十七;到了一九八八年,則膨脹到了兩萬八千人,已佔就學生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了。
據了解,在一九八六年以前,旅居日本的中國大陸留學生,多半還是公費。八七年以後,中國大陸大量開放自費留學生赴日,日本方面因應八三年的開放留學政策,也未加以限制,於是就有今日大陸留學生的驚人人數。
日本物價昂貴,日圓連年升值,留學生在日本,原就比其他國家負擔重;而日本人排外性格又強,突然宣佈的開放留學政策,在朝野間亦未達成共識。如此大量增加的大陸留學生,無疑是「雪上加霜」,給原本一觸即發的留學生問題,增加了更多複雜性。

八六年以後,中國大陸留學生急速增加,給日本社會帶來不少問題。圖攝於東京。(岳雷)
資訊交流並重
在不少日本媒體的報導中,來日大陸同學都不是真正來念書的,他們藉讀書之名,行打工之實,實際上是變相的「外籍勞工」,而他們因為對日本語言、生活習慣的不熟悉,也給日本帶來不少社會問題。
這樣的看法當然有部分屬實,但仍有其偏頗之處。
大陸同學中,雖然有極大一群「打工族」,但也有不乏來日求新知的讀書人。
不管留日目的為何,中國語系學生增加的確是個事實。而「留學生新聞」即為服務這批日益增多的「中國客」所創辦的刊物。
曾參與這份刊物籌備、創辦過程的「留學生新聞社」前任副總編輯楊豫揚指出,這份刊物的目的有二,即服務和交流。
舉凡與留學生相關的文化、社會、生活、娛樂等資訊,「大到國際情勢,小到垃圾處理」,現任社長麻生潤說,只要是留學生所關心的資訊,報紙均給予彙整刊出。
另外,「留學生新聞」也積極接觸日本地區的留學生支援團體及個人,希望它們能以這份報紙為媒介,與中國留學生們廣泛地交換意見。
兩岸學生合編報
「留學生新聞」由三位具「國際眼光」的日本人創辦。
三位「老闆」中,麻生潤為設計專業人才,由於業務關係,經常往來於海內外。中圭一郎曾參與中日合資刊物——「東京雜誌中文版」的總務工作,而越部陽一郎(後來退股),則為來自台灣的歸化日僑。
由於華語留學生主要來自中國大陸及台灣,因此實際編務也由來自兩岸的留學生總司其職。目前由來自北平的趙海成,及畢業於台灣政治大學的陸蘭芝負責。
日本政治氣氛原本保守,一年以前,兩岸交流情況仍未如今日熱絡,留學生新聞「兩岸合一」的編輯組合,在初時還曾引起一場風波。
事情起於前年十一月,台北聯合報上登出的一則新聞指出,海峽兩岸留學生將於東京合辦一份中文報紙。
由於不知「合辦」意指為何,是否具有政治色彩?還引來兩岸僑界一陣關切。
「亞東關係協會文化組曾找我,特別就此事進行了解,我爸爸也從台北幾番打電話來詢問詳情」,當時的副總編楊豫揚回想起來仍覺有趣。
而來自大陸的趙海成也因留學生新聞用繁體字印刷、創刊號台灣廣告較多,被大陸同學們認為在編一份「台灣色彩」甚濃的刊物。據他表示,一直到現在,中共「大使館」都還在密切注意這份刊物。
名稱問題費周章
但不管如何,由於這份刊物的主力編輯來自兩岸,無可避免地,它也為海峽兩岸的溝通,扮演了一定的橋樑角色。
趙海成指出,別的不說,就以每期固定以匯集兩岸新聞為內容的「故鄉情報」來說,無形中就增加了互相了解的機會。
另外,每一期或隔期固定的兩岸僑界人物專訪,也使兩岸學生認識了在不同制度下,人們的不同想法。
而更重要的是,透過兩岸編輯人員的關係網,不少台灣、大陸同學得以一同工作,在自然情況下面對面溝通。
但是,海峽兩岸畢竟隔絕了四十年,兩岸政權至今亦還在對立階段,這樣的政治現實,即使在海外,在一份以「沒有政治色彩」為號召的留學生刊物上,也會碰到一些難解的「政治問題」。
「名稱」就是一個例子。在要註明留學生來自何處的問題上,兩岸編輯曾大傷腦筋。
來自香港、東南亞留學生比較簡單,註明國別就可以了,但中國大陸及台灣的,就比較麻煩了。
「總不能『中國、台灣』,或『中國、中華民國』吧!」自覺在台灣教育體制下,一直被教導「中華民國」為唯一正統中國的楊豫揚堅持。
經過討論,後來「留學生新聞」採取折衷辦法,在此刊物的內文中,凡出現大陸部分均注名為「中國大陸」,「台灣」則仍然稱為「台灣」。
「這不只是爭名稱的枝節問題,是對自己成長土地的一種肯定」,楊豫揚說明堅持理由。
繁簡相爭
另外,創辦時,這份中文刊物要以簡體、或是繁體字出版,也曾引起爭論。
支持簡體字者認為,旅居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以大陸來的居多,且日本人學的中文也多為簡體字,因此應以簡體字來編印。
但後來日本老闆卻支持繁體字。理由是:大陸同學多半能讀繁體字,但台灣同學卻多半不懂簡體字,而基於日後「留學生新聞」將打入台灣市場的考慮,發行繁體字也有其必要。
事隔四十年,兩岸語言、思想型態均有不同,這些相異點都會表現在文章上,有時也讓參與其事的「兩岸編輯」覺得十分有趣。
趙海成指出,他就曾不止一次的被「指正」過刊物不懂得用字,經常出現錯字。其實都是兩岸用法不同所致。
趙海成舉例:在大陸上,談到「東西好重」,習慣稱「東西好沈」;問人多重為「你幾斤」,速食麵為「方便麵」,而沈重的「沈」慣寫為「沉」;吃著飯的「著」慣寫成「蛂v,我藉此機會作什麼事的「藉」為「借」……等,字體不同,用法各異,若不懂其中緣由,兩岸中國同學看來,總覺怪異。
語言的問題好解決,只要多問幾次,多溝通就行了;思想、意識上的隔閡,就須細心體會了。
自卑與自尊之間
趙海成表示,他就常聽大陸同學說,台灣來的同學對經濟狀況太過顯得「自傲」。而且常在言辭中流露要如何「幫助」大陸同學,叫人聽來刺耳。
其實兩岸之間各有其「自卑」及「傲人」之處。趙海成分析,台灣同學「自卑」的是「國際地位」。因為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太多國家承認台灣這個政治實體。而大陸同學則對中國大陸的貧窮、落後及不民主的狀況最自卑。
但人性總有其難以理解之處。「你愈自卑,就愈自尊,愈怕別人說起你的痛處」,趙海成頗能明瞭這種心態。因此,在有機會與同學溝通時,他總要提醒大家,在觸及這些敏感問題時,儘量小心謹慎。
趙海成的心態似乎影響了「留學生新聞」的編輯風格。在留學生新聞所刊的各類專題上,兩岸同學對各種問題,例如:如何看日本人,如何報考專門學校、就職,乃至如何過異國生活,家庭用計如何盤算等問題,都可以坐下來互相討論。唯一一點:就是不談政治。
這種情況到今年一月號才有所突破。
今年一月號,留學生新聞刊出了「兩岸同學談人權與統一」專題。在這個座談會的專題上,兩岸同學從柏林圍牆的倒塌談起,從中共政權有否可能轉變,談到了六四天安門事件,而台灣大選及兩岸的教育問題也是談論重點。不少人對兩岸的隔閡開始有了省思。例如:
「教育的差異是造成兩岸鴻溝的主因,填平這個鴻溝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教育造成兩岸隔閡
「台灣的教育水準整齊,所以容易產生共同想法,而大陸城鄉教育差距懸殊,很難有共識,這也阻礙了統一的進行。」
「架橋是一種心理的溝通,也是文化程度和思想的溝通,這些在天安門事件之前已有一定進展,但現在又已退縮。」
「台灣最近的選舉結果,證明民眾要求更民主、更開放,而台獨論調的產生,並不代表所有民眾支持台獨,東西德統一可能性是存在於兩方政、經水平的接近,如何拉近兩岸差距,是更重要問題。」……
就一份刊物來說,要處理「如何拉近兩岸隔閡」這類的問題,很可能難了些。但若從留學生新聞一再強調「溝通、交流」的角色來看,這似乎又是亟待擴展的一個方向。在日本,留學生新聞會對兩岸溝通造成什麼影響?很多感興趣的人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