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於時代、忠於自己
這一年來找回的劉錦堂與何德來,一位忠於時代;一位忠於自己——劉錦堂在赴日後,有感於五四運動的號召,直接奔赴祖國,與中國美術改革派大家徐悲鴻、林風眠同樣致力於美術教育及創作的實驗改革。因為政治鬥爭加上東北的戰亂,晚期畫作每一幅皆是沉痛的民族吶喊。
而晚劉錦堂十年出生的何德來因為抗拒比賽的形式化,大半生閉門自居於日本,加入以自由、無定為宗旨的「新構造社」畫會,以忠於自己內心思考為先、加上文字入畫的個人方式創作。對照於與劉錦堂同時期的陳澄波,以及與何德來同時期的楊三郎、李梅樹、李石樵,這些客死他鄉的台灣畫家,與在台灣的前輩畫家在創作形式與內容上,有完全不同的呈現。
這也是在兩位畫家畫作回鄉展出後,不少美術工作者都十分惋惜道:要是劉錦堂活久一些,來得及回到故鄉台灣;要是何德來的畫早十五年在台灣展出,對當時的美術創作觀念,甚或對今天的現代藝術,都不知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然而時代的錯遷、歷史的悲喜又豈能在惋惜中,如人意而有所改變。單是想想故人的畫作能歷經多少戰爭災難的折磨仍舊保存下來,再現於今天,就不由同為後人的我們萬分珍視了。
齊白石都賣了
民國廿六年,四十三歲的劉錦堂在壯年急病驟逝,留下妻子與五個未成年的稚子在大陸上,面臨緊接著的對日抗戰、國共抗爭,加上劉錦堂的台灣身分,日子的艱難可以想像。雖然劉錦堂在生前曾表示,畫作是將來孩子的教育費,然而夫人郭淑敏還是艱苦的守住畫作。「我母親不是沒賣畫,她賣了,她把家中所藏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的畫賣光了,只有我父親的畫一幅沒賣」,目前擔任大陸全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的三子劉藝表示。
至於膝下無子的何德來,其作品全部由姪子何騰鯨保管。這位姪兒對何德來一生的支柱,被何德來比喻為如同畫家梵谷與弟弟賽奧的關係一般。何德來過世以後,何騰鯨更在寸土寸金的東京闢出專室置收放何德來遺作。
何騰鯨本人對藝術並不專精,但是他知道叔父一生視畫如子,未曾賣過一張畫作。曾經有一次,何德來以自家後院癩蝦蟆為題作畫,一位收藏家相當喜愛這張小品,願意以八十萬日幣收藏,經過收藏家幾天的要求,何德來於是答應了。然而隔天早上何德來立即打電話給這位收藏家表示,他還是不能賣畫,因為昨晚癩蝦蟆在他的夢中對他哭訴「你為何把我給賣了?」畫家惜畫的心思,可見一斑。
真正到家了
自從何德來過世後,年近七十的何騰鯨經常感到憂心,雖然日本有許多美術館有意購藏這些畫作,然而這樣,作品卻將四處散藏。交給後人?又不知後人是否都如自己一般珍惜作品。也就在這樣的猶豫中,北美館和他聯絡上了,並積極洽談展覽或可能的捐贈事宜。這期間,何騰鯨親自到北美館典藏庫房看了幾回,終於在去年底,將何德來畫作一百一十張,還包括書法、手稿、詩作全部捐贈北美館。只有那一幅癩蝦蟆和幾幅何德來自畫像仍留在東京,因為何騰鯨希望葬在東京的叔父,若在夜裡魂兮歸來,還可以有這幅小畫相伴。
對已經眾人研究過的畫家而言,將畫作分散在各個博物館,或許可讓更多人親賞真跡;然而對於才出土、研究尚少的何德來而言,集中一處最有利後人研究。
至於即將來台主持開幕展的范洪甲,在同年紀畫友多已凋零的今天,本身就是一本美術史的活字典。作品以外,畫家在當時的生活,當年東美考試的方式、考題,他都能具體的陳述,修補美術史的部分缺憾。
對於台灣美術史而言,少了這些生命活動重心不在台灣的老畫家,或許不致使美術史斷裂,然而終究是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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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國中生在老師帶領下,欣賞何德來的畫作。生前在日本擁有學生無數的老畫家,今日終於也與台灣的青年學子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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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長袍短掛,生於日據時代台灣的劉錦堂(前排左三),對故國充滿天真與浪漫的幻想。(北美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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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日本侵略東北,許多百姓四處流亡。身受其痛的劉錦堂畫出了這幅「棄民圖」,畫家謝里法因而稱之為首張具有抗日意識的畫作。(北美館提供)油彩、畫布122×52cm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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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洪甲的畫已經都回來了!這位首次與國人見面的老畫家,作畫不為名利,只為安慰自己。不過嗅覺敏銳的市場已經開始打探他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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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何德來的畫作之外,包括其手稿、詩作、照片等資料,全由其姪何騰鯨捐贈給台北市立美術館,這對美術史的研究將有相當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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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滿為患的地球」,思考的不只是人口過剩的問題,而是對於人性慾望的深沈思考與反省。(北美館提供)油彩、畫布 145×112cm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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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畫家回家了。對於藝術家而言,將作品長存在故鄉美術館之中供後人欣賞,或許是最好的回家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