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置暫用的宿命
然而,這些被發現的閒置空間,多數是公家單位的計畫預定地,「閒置之後,有一天可能有新的任務,因此暫借的使用,可說是多數閒置空間的宿命,」文建會中部辦公室負責閒置空間案的專員曾能汀表示。也因此,怎麼使用閒置空間,就有許多學問。
閒置空間再利用的首要原則是「簡易修繕」,以達到資源再利用的目的。或者邊做邊修,藉逐年分期整修使用,合理有效地發展出空間的內涵。
以日本東京由澡堂改建的SCAI藝廊為例,若將整座浴場包裹起來加裝空調,將花費大筆的費用。在節省資源的考量下,進入完工後的SCAI藝廊,冬天得穿大衣,夏天卻熱得揮汗如雨。相對地,對於台中鐵道倉庫改建的二十號倉庫藝文中心,部分學者就認為,在每一個藝術家工作室裡加蓋衛浴套房,不僅減少藝術家互動的機會,也著實「太浪費了」。
由於閒置空間的「生命」中,原本就保存了環境的故事與記憶,因此舊有空間的重新設計與改造必須審慎進行,尤其是具有「古蹟」或歷史建築身份的閒置空間,人的方便使用與古蹟本身價值的比重,更要謹慎考量。
過去古蹟保存著重於搶救與「冷凍式」保存,五年前「文資法」將原來古蹟修復的「管制」改為「再利用」之後,宣告了古蹟由靜態保存進入了有機「保育」的階段,古蹟開始走入民眾生活。在古老氛圍的舊建築中欣賞藝術演出,喝上一杯香濃咖啡,已成為都市居民一種新的享受。
老古董解凍了
然而,「一座古蹟當初會被指定,一定是房子發生過許多精彩故事,或者它本身的建築工法具有稀有性,它的性格、特質與價值要先被瞭解,」喻肇青提醒,好的古蹟「保育」,就是在變遷的過程中,把好的東西留下,再加入新的好東西。
有些古蹟,由於本身歷史意義重大,只適宜保持原貌,或做博物館功能使用,例如台北的總統府、淡水紅毛城,或高雄的前清打狗英國領事館、南投武德殿、台南德商東興洋行等。
除了歷史悠久、具有代表性的古蹟外,許多閒置空間則在加入新的創意後,反而可以使老建築和今人的生活合而為一,延續新的生命,甚至帶動地方的發展,位於西門町的紅樓戲院就是一個好例子。
一九○八年紅樓開工時,因為蓋在一片公墓上,故而設計出八角寶塔的鎮邪樣式來。早期的紅樓曾經是古董字畫的展售中心,後來發展成百貨商場,吸引許多說書人前來賣藝,相聲名家吳兆南當初就在此落腳表演。七○年代西門町興起,位於西門一隅的紅樓龍蛇雜處,逐漸沒落,而在一九八○年人去樓空。
遷就老房子
去年,整修完畢的紅樓在民間劇團紙風車的接手經營下,舉辦了一百多場包括傳統藝術、現代劇場、音樂、舞蹈等多面向的表演,讓遊走在西門町的青少年多了一個「看戲」的地方。假日期間,紙風車劇場將二樓開放成「假日茶館」,八角式的屋頂下,舊式的桌椅,人聲喧嘩地喝茶聊天,十足舊式茶館風情,重新洗出紅樓在西門町的風華歲月。此外,過去新竹舊城留下的迎曦門,將廣場擴大美化之後,成了老少皆宜的休閒廣場,而有「新竹之心」的美譽。
在眾多古蹟再利用的例子中,位於台北市中山北路、由原本美國大使官邸改建的「光點台北」電影主題館顯然是爭議最多的一個。外型猶如電影《亂世佳人》裡美國南方殖民樣式建築的兩層洋樓,大約建於西元一九二五年,特點是希臘式的廊柱、中央走廊的樓梯間佈局,以及作為大使官邸使用的空間序列。兩年前,市政府決定在此進行古蹟再利用,然而設計者為了方便使用,更改了中央走廊的樓梯間佈局,跟著將整個官邸的空間組織完全改變,營造出大空間來作為展示廳。儘管今天光點台北的咖啡廳與酒吧座無虛席,多數學者依然認為這樣任意的改建,太過以今人為本了。
設計師要將閒置的古蹟或歷史空間再利用,「應該是人要遷就建築,而非讓老房子來遷就現代人,」喻肇青指出,畢竟現代人也不過是老房子生命中的一個片段罷了。
先佔為王?
此外,由於目前閒置空間再利用的例子,多半由文化單位主導,難免讓人有文化優先、用途過於單一的疑惑。閒置空間只能做藝文活動使用嗎?
「問題恐怕不是它適合作什麼用,而是市民社會的需求是什麼?」林栢年表示。包括已經胼手胝足辛苦經營五年的華山藝文特區,至今都還有人質疑為什麼是最早進駐的藝術家使用?如果拿來做為立法院新館或外貿二館,難道不行嗎?而做為展演空間的中山堂,實際上是一個沒有後台的大禮堂,做為展演空間諸多不便,如果拿來做為學生舉辦畢業典禮的地方,或是公司舉辦股東大會的場所,會不會更好?如何讓閒置空間與最適當的對象「配對」成功,需要主事者融入地方,廣納非營利組織團體的意見,才可能得出更多的想像。
「一個閒置空間要能讓所有想像並存,若只能容納一種想像,那就是另一種圍牆,」喻肇青記得,在花蓮酒廠再利用的民意論壇上,許多團體都提出藝文使用的要求,一位住在酒廠旁的居民不禁喟嘆:「過去的酒廠只是一道圍牆,與我們的生活無關,未來好像又是另一道圍牆正被築起。」
讓邊緣與主流再銜接
我們究竟是需要一個藝文空間,還是一個休閒場所?一間博物館,還是一個社區居民交誼中心?答案是開放的,因為閒置空間是一個機會,匯聚民眾一同來思考自己的未來。
尤其對一個不斷變動的社會,閒置空間再利用不只是讓資源發揮更大功能而已,「閒置空間是一個很好的觸媒,它是一個新價值觀的啟動,」淡江大學建築系助理教授黃瑞茂解釋。
在台北北投區芝山岩山腳下,有一個「貓頭鷹之家」。民國八十四年之前,除了門上掛有一個雨聲街六十八號的門牌,附近居民對於這個隱沒在圍牆、大樹後的老房子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它是市政府公園路燈管理處放置清潔隊工具的地方。
民國八十二年起,芝山岩附近居民開始長期反對社區內設立加油站,大夥經常不眠不休地開會商討抗爭策略,每每只能擠在居民家中,大家都感覺缺乏一個聚會場所。終於,在八十四年由社區里長提案,經得市府同意,將這一處公有房舍改為社區聚會所,並名為「貓頭鷹之家」,以紀念這一段社區意識的凝聚。
社區居民將貓頭鷹之家的圍牆打掉,在戶外新增一個展演平台,而室內開放的木質地板則是婦女成長團體與青少年的最愛。貓頭鷹之家從無到有,從行文要求變更使用、現場探勘,編列改造預算,一路都經過社區討論,乃至於設計、施工,居民都盡了最大心力。
閒置空間還是一種機制,可以讓被閒置的空間與社會下一個階段的大潮流再度會合。黃瑞茂以人口外流等因素造成鄉野四處封閉的學校為例,位居偏僻地點的廢棄校舍大多有相當豐厚的自然風光與資源,如果能改為生態教育教室,由附近的幾座學校共同認養,那原本廢棄的學校,不但可以再生,更可以成為九年一貫教育的新典範。
老房子下的小娃娃
「空間再利用,每天都在發生,它反映一個地方當時的需求,重要在於過程的參與,」喻肇青指出。比起一般公有閒置空間由上而下的決策過程,鄉野間私人空間提供社區再利用的例子,不僅更為溫馨感人,也更能貼近當地居民的需求。
放眼台灣各地的鄉村,這樣的例子唾手可得。彰化縣伸港鄉泉厝社區的居民,經過半年的努力,最近剛將村內的蕭周古厝整理成社區兒童學堂。這一座荒廢半世紀的古厝,因為屋主早已外移而無人管理,村民都覺得很可惜,最後聯絡上屋主同意提供社區使用。一開始有人想把古厝變成社區中心或文物館,後來考慮孩子們下課後沒一個好去處,終於決定改成兒童學堂。
炎炎夏日午後,泉厝的小朋友在長輩們合力整理的學堂裡朗朗讀經,不論是父執輩或小娃兒,都在古厝再利用的過程中,與宗族歷史血脈再連接,意義豈止於一座空間的活化而已。
有見於各地無限的創意與活力,喻肇青不僅呼籲行政單位,除了不斷開發新的閒置空間,更應該提供一種機制,一種另類的仲介,為需要空間的非營利單位與閒置空間媒合,讓閒置空間再利用的想像更加海闊天空。
在高雄左營眷村裡,一群原住民媽媽年輕時離鄉背井嫁到軍區,當孩子長大離家後,開始有了閒暇時光,於是她們便將眷村裡一塊閒置的荒地,種滿原住民特殊的食用植物。每到黃昏,這一塊秘密花園成為媽媽們施肥除草、相聚聊天、甚至招待親友唱歌的地方。一傳十,十傳百,在楠梓、小港一帶的原住民婦女也紛紛起而效尤,開創了一方慰藉鄉愁的田園。
留白的美學
閒置空間蔚為風潮,為各地的老空間注入新靈魂,然而同時間遭到怪手無情剷除的閒置空間也不在少數。尤其隨著都市發展,閒置空間所處地段地價暴漲,更遭各方覬覦。為了增加國庫收入等原因,國有財產局在去年擬定「國有公用閒置、低度利用及被佔用不動產加強處理方案」,限定台北、高雄兩個直轄市的公家單位,必須在今年底提出轄下閒置空間再利用企畫,否則將把閒置空間收歸國有。
面對這被稱為「歷史建築大限」的條文,許多單位唯恐自家財產遭充公,紛紛派出怪手開始「整理」閒置空間,其中首當其衝的是各單位的日據時代建築物,包括日前才遭台灣銀行拆除的國民黨大老陳立夫舊居。根據台大城鄉所的調查,短短兩個月,單單是台北市大安、中正兩區的台銀宿舍已經拆除了二十三棟。
這些平日閒置的日式宿舍,相信民眾都不陌生。任意穿進一個巷弄裡,一棵高大的老樹伸出圍牆,上面傳來陣陣鳥鳴,引得行人駐足抬頭,望見那古老灰瓦的屋頂與背後留下的一片藍天。當然,也有民眾覺得這樣的閒置空間蚊蠅滋生,恨不得除之為快,最好抹平了蓋停車場最是方便。
「不是所有閒置空間都要再利用,它空在那裡,帶來綠地與植物,帶來呼吸的空間,有時候不用比用了更好,」喻肇青提出一點逆向思考。就像中國人最擅長的「留白」,這些特殊因緣留下的閒置空間,就像時代留給我們的一張藏寶圖。
許自己一個未來
就在車水馬龍,寸土寸金的台北東區,佔地十五公頃的松山菸廠宛若一座世外桃花源。日字形的廠房四通八達,廢棄的老廠房,連屋頂都長出了兩公尺的榕樹。中庭裡,歐式噴水池與西洋雕像在暫停的時光中,暗藏生意。茂密的林蔭之間還躺著一座偌大的荷花池,儘管已經荒廢,卻不難感受到過去輝煌時代的優雅。
這樣一處都市奇蹟,有人看見一座學校,有人看見一棟商業大樓,也有人看見立法院,所有為它所驚豔的人紛紛在腦海中畫出想像。
七月底,松山菸廠拍板定案成為巨蛋的落腳處。如何在航高限制、古蹟保護及交通規劃等棘手的前提下,孵出一顆開放性夠、附加價值高的金蛋,勢必是一個高難度的習題。
站在松山菸廠內的草原上,抬頭望去就是台灣新地標的一○一超高大樓。在這一塊閒置空間裡,你又望見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