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十二月七日,美國最具權威的「紐約時報」,以頭版和三版巨幅報導中華民國六日舉行的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新聞中有蔣總統伉儷和民眾排隊投票的照片;以及選舉經過、意義的分析。
八日,新聞繼續跟進,登出立法委員當選人康寧祥向支持者揮手致謝的照片,同時分析選情:「國民黨仍贏得明顯的多數,但『民進黨』也顯示了強勁實力。……雖然反對『黨』聲稱受選罷法的限制,實際計票卻是誠實無欺。」
美國另一份重要報紙——華盛頓郵報——也以「台灣的選舉」為世界新聞的頭條;一家新聞專業電台,更是廿四小時不停地傳送這個消息。
在美國的大眾傳播媒體上,除了經濟方面的新聞,我們從沒這麼「風光」過!

競選活動期間,選戰激烈,候選人莫不施出渾身解數。圖為現任立委簡又新利用「電視牆」播映三年來在立法院質詢的成績,以爭取選民的支持。(謝國正攝)(謝國正攝)
海內外皆熱
這次選舉所以深受國際矚目,在於它為執政黨宣佈即將解除戒嚴後的第一次選舉;它也是政治反對勢力宣佈成立「民主進步黨」後的首次選舉,等於是國內選戰出現的第一次激烈組織型態競爭。
不僅是國外,國內情況也熱絡得很:選舉當天,選情透過三家電視台轉播,從夜裡播放到次日清晨五點多。是夜的燈火,比平時亮了許多,不少人硬撐到自己支持的候選人「大勢底定」才安心去睡。開票場所更是擠滿關心選情的民眾,一雙雙大眼睛緊張地盯著一張張開出的選票。
開票結果,國大代表應選八十四人,國民黨獲六十八席,佔百分之八十.九五,得票率則為百分之六十八.三一;所有非國民黨籍候選人,共得百分之卅一.六九的選票。其中無黨社會人士四席,民社黨一席,「民進黨」十一席。(表一)
立法委員應選七十三人,國民黨得到百分之八十.八二的席次,為五十九席,得票率為百分之六十九.八七;所有非執政黨籍立委候選人得到百分之卅.一三的選票,其中無黨社會人士二席,「民進黨」十二席。(表二)
整個算來,執政黨兩種候選人的總得票率將近七成;而「民進黨」候選人的得票率,立委超過兩成,國代略低於兩成。但「民進黨」在立委方面比上一次選舉增加六席,也就是足足多了一倍。

政見發表會上聽眾踴躍,不少選民也像候選人一樣,四處「趕場」聽政見。(謝國正攝)(謝國正攝)
制衡理念大抬頭
總統府國策顧問陶百川分析:「黨外參加選舉以來,雖然每次在當選率和得票率上都有成長,而以這次最顯著,這是組織之力。」也就是靠組織總體形象,吸引選票、調配選票而創下的戰績。
相對之下,不包括山胞、職業、婦女等團體,國民黨在七十二年的增額立委選舉中,以百分之六十八的得票率得到百分之八十一的席次;這次得票率只差了百分之三,席次卻少了百分之五。
「許多把票投給『民進黨』的人,並不是認同他們的政治觀念,或對國民黨執政內容不滿;而是希望培養一個制衡力量來督促執政黨」,自立晚報一位資深的政治記者說:「但若是反對勢力得票率超過百分之四十,很多人又會回頭投給國民黨。」
這項推測的有力背景是,選舉中,國民黨籍與「民進黨」籍候選人的政見沒有多大出入。
中央選舉委員會依選舉公報上刊登的政見分析,這次候選人的十大共同政見依序為:加強社會福利、弘揚民主憲政、防止公害汙染、革新賦稅制度、保障基本人權、保障農漁民權益、增進勞工權益福利、加強基層建設、保障婦女權益、開放政黨政治。
「防治公害」雖然排名第三,但卻是在政見會中被談論最多的項目;這點,雙方候選人很有「共識」。

環境生態的保護,是這次選舉最熱門的話題之一。(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環保話題最熱門
國內的環保意識近年來蓬勃興起,與三年前的增額立委選舉相比,當時只有三分之一的候選人提出保護環境為政見,今年提高到百分之五十以上。
此外,由於國內外經濟情勢的改變,加上消費者意識的覺醒,諸如外匯存底、企業獨佔、中美貿易、菸酒公賣等問題,紛紛成為雙方政見台前的議論焦點,財經話題如此熱門,也是過去國內選舉中不曾出現過的。
雙方唯一有不同主張的,是在政治革新方面。國民黨籍候選人多主張體制內改革,使未來的政治更民主、更開放;而「民進黨」人士則提出「台灣前途由全體住民共同決定」。
這句話如果是指一般性的公共政策應由台灣地區的人民決定,並非不合理;如果解釋為台灣可以自外於中華民國,則是明顯的違憲與違反國家的利益了。
但是,部分民進黨候選人卻把它「引申」為「自決」。像康寧祥即表示:「我們不是鼓吹台灣獨立,但我們也不排斥。如果獨立是人民要的,就給他們。」
這項政見引來激烈的唇槍舌劍。

中央增額國大代表、立法委員選舉開票結果統計表〔圖表〕。(鄭元慶)
台灣能「自決」嗎?
台灣是中華民國的一部分;國家是個完整的個體,不容分裂。這在世界各國皆然,像西德還在政黨法中明文規定任何政黨「不可實行暴力主義、分離主義」。
拋開法理上的問題,從實際的角度來看,「台灣自決」可行嗎?不少人懷疑。
美國國務院主管亞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席古爾日前再度強調,美國堅持「只有一個中國」,而「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尚且在此時重申「一個中國」的明確態度,遑論其他國家會承認台灣獨立的政治形態了。
除了得不到國際的支持外,在海峽兩岸對峙的形勢,並不是「我不犯人」,「人就不會犯我」。中共早已揚言,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如有「內亂」,將出兵「平亂」。
聯合報在一篇名為「在野勢力不能不認清大局」的社論中指出,客觀形勢顯然比人強,所謂「自決」只會為禍台灣,為台灣帶來災難。
文章中並強調,大多數人民對政治權力並無興趣,或無意於爭取;大家關心的,「是那些爭領導權的人要把國家帶到那堨h。……我們願見真正政黨政治成長,期望於挑戰者的,是要把愛鄉與愛國結合一起,同時更要自我提昇,無妨保持『草根性』,但必須擺脫『草莽性』;追求目的,更要講求手段;和全體國民來建民主的殿堂,不要拆了民主殿堂的柱石去建自己的小廟!」
蔣經國總統也曾指出:「今日中華民國的復興基地台灣,繁榮進步,與世界各國和睦相處,所以根本沒有所謂的『台灣問題』,有之,則是『中國問題』——中國如何統一的問題。」
小瑕不掩大瑜
在選戰如火如荼進行時,許多訴求方式也漸趨激烈。
「民進黨」人有了一連串街頭遊行、率眾到中正機場為許信良接機、焚燒國民黨黨旗、汙蔑國家元首等舉措;部分國民黨員及有些社會團體則在痛斥他們「為害國家」之餘,發起聯名擁護蔣經國總統運動;此外,賄選傳聞始終籠罩著選舉期間,這些都已偏離和平、理性,以政治理念爭取支持的民主正軌。
雖然如此,小瑕不掩大瑜,大致說來,國際人士對這次選舉的過程,都相當肯定。
美國東亞事務局官員,特別對這次選舉的公正與公開,表示滿意與稱讚。而投票率之高,也令人刮目相看。
中央選舉委員會指出,此次中央增額國民大會代表、立法委員選舉總投票率達百分之六十五.四,較民國七十二年增額立委選舉的百分之六十三.一七高;而美國總統大選的投票率不過百分之卅四。
高投票率,反映了選民政治意識的高漲和參與的熱忱,這也正是民主政治的基礎。「對一個起步才卅多年的國家而言,這種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政治大學教授朱堅章說。
起步卅年的成績
回看從頭,台灣自民國卅八年政府遷台到五十八年的廿年間,處於休養生息的階段,一切以安定為主。雖然台灣地區在非常體制之下,從民國卅八年開始戒嚴,但卅九年就實施地方自治,並舉行遷台後的第一次地方公職人員選舉,此後均依法定期改選。
在安定的政治下,台灣經濟逐漸繁榮,也締造了被稱為「奇蹟」的成就。飽暖之後,加上教育普及,興起了一股關懷社會、關心政治的力量,政治參與情況逐漸熱烈,中央民意代表的改選問題,漸被提出討論。
民國五十八年,我國民主政治進入另一個階段,雖然沒有全面改選,但有了中央民意代表的增補選。
到了六十九年,在那年的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中,非國民黨籍人士運用聯合推薦候選人的方式競選,產生了以團體形式和執政黨競爭的雛形。
到七十二年的選舉時,這種「團體」與「團體」對抗的情勢更明顯,對政治環境的要求也愈多;在去年政府宣佈即將解除戒嚴、開放組黨前,「民進黨」已經迫不及待地宣佈成立。
他山之石
卅多年行來,日子似乎不算少,但對實行民主政治而言,這段時間實在算不了什麼。以美國來說,繼承了英國民主政治的良好基礎,還是在建國五十年後才確立法院可審查法律違憲的制度,到了一九六五年民權法通過後,所有人民才真正享有平等的權利。
民主政治先驅的英國,「民主」一詞成為好的字眼也是最近二百年的事。以往「民主」的涵意是「暴民政治」。
英國在一八三二年以前,只有少數大地主有選舉權。下院的六百五十席,只有三分之一是選出來的;其餘不是由行政長官指派,就是由少數富有的地主或同業公會遴選,有時這種職位還公開出售或出租。
後來英國維新黨發起改革選舉運動,著名的改革法案於一八三二年正式通過。法案中賦予中產階級的大部分成年男子、小地主與佃農選舉權,但農村散工和工業工人仍無選舉權。
直到一八六七年實施另一個改革法案,城鎮中的工人得到了選舉權;一八八四年,所有農人都有投票權。而婦女、流動勞工和極貧窮的勞工,卻是直到一九一八年,才取得投票權。
大勢所趨,邁向民主法治
即使如此,也還算不得是真正民主。因為那時知識份子及繳重稅的地主,享有投「復票」的特權,有時一個人因具多重身分,就有好幾票,這個不符合平等原則的規定,直拖到一九四八年才正式取消。
由此看來,民主政治之路實在是又遠又長;我們起步雖晚,速度並不算慢。「與我們差不多同時起步的第三世界國家,有的政變頻仍,有的革命不斷,台灣能如此安定的發展已彌足珍貴」,一位比較政治學教授說。
未來如何再走得更好?「我們目前最大的挑戰,就是要使選舉正常化;」政治大學教授朱堅章解釋:「也就是要解決國會改選問題。」
毋庸諱言,我國由於政治情況特殊,在第一屆全國各省的立法委員和國大代表選出後,大陸就已變色,政府播遷來台,由於大陸各省代表無法改選,這些人就必須留任,因此現在中央民意代表只局部改選。
如何維持代表性,又讓中央民意機構能不斷換血,也是目前國民黨中常會十二人小組研究的六大議題之一。
這個問題已經到了一定要解決的時候。國策顧問陶百川說,目前這批由大陸來的中央民意代表,都已經七、八十歲,老成凋謝之後,就將都是新選的代表。
「下次,也就是民國七十八年的選舉」,陶百川說出他認為應「大動手術」的時間。「要做就得修改憲法臨時條款和新訂法律,而且必須現在開始動」,他說。
創另一個奇蹟
在下次的選舉到來前,舉國上下都有這樣的期許:執政黨不斷求新、求變、求行,來適應社會大眾升高的期望;在野的政治勢力能按部就班儲備人才,提出建設性的政見,與執政黨從事和平的競爭。
而最重要的競爭規則,就是守法。蔣總統在十二月廿五日發表的行憲紀念致詞中指出:「我們將以完全的誠意來推動政治法律制度的革新,同時也必堅定地負起責任,來衛護國家社會的安全。當然,在革新的路途中,不免遭遇若干困難,不過我們認為,政治應求容忍,法制則不寬容,希望大家明辨是非,團結一致,使民主憲政發展,步入康莊大道。」
中華民國曾創下傲人的「經濟奇蹟」,是不是還能創造「政治奇蹟」呢?或許現在就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