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護主義」與「自由貿易」之爭,近日因美國雷根總統拒絕對進口鞋類設限,宣佈對日本、韓國、巴西等「不公平貿易」國家採取報復行動;及美眾議院通過任金斯法案,而達到頂點。
這場戰役在國際貿易上,牽連之廣、影響之大,不下於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各國紛紛採取各種對抗、防禦、自保的措施。
中華民國如何應戰?在這場戰爭中,誰會是贏家?誰是輸家?
十月初,經濟部次長王建煊率團赴美參加「中美貿易會談」。會中協議,中華民國將自明年起降低菸酒等一百九十二項美貨的進口稅,以及放寬美商銀行、產物保險與租賃業的營運限制。
令人意外的是,協議結果傳回國內後,代表團並沒有像以往的談判代表,被指責為「割地喪權」;輿論反而一片好評,認為這些措施,使我國在「自由化」方面,朝前跨了一步。
「大家對台灣必須走向自由化、國際化有了共識,是我們今年最大的收穫之一」,國貿局長蕭萬長說。
這項「共識」的建立,固然一方面與年初行政院俞國華院長揭櫫「自由化、國際化、制度化」的發展目標後,政府的積極宣導有關;另方面,不可否認地也有部分是因最近美國外貿政策在國際上造成的壓力,而「因禍得福」。

麥當勞來台投資,為國內食品界掀起一陣旋風。許多速食連鎖店相繼成立。(張良綱)
比較利益,國際分工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美國一直是全球最開放、富庶、廣闊的市場。
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在最近一項公開演說時還指出,四十年來,因為美國所發起、建立的公平、公開貿易體制,日本的經濟起飛了;接著,韓國、中華民國、香港及東南亞許多國家也紛紛發展。這些成功的典例,使得第三世界很多國家重新考慮起他們的政策。
美國對世界經濟的發展,居功厥偉;其本身也因此受益良多。
「貿易,是大家分別從事自己在行的工作,然後交換成果,達成有效分工的活動」,東吳大學經濟系教授侯家駒分析:「美國市場所以能容納、消化許多進口貨,就是因為美國買這些產品比自己做更划得來。在自由貿易的政策下,美國人因此可享用物美價廉的製品;而生產技術較低的必需品由開發較遲國家代替產制,美國的人力、物力乃得以集中於高科技。」
國際貿易是種商業往還,在商言商,講求的是必須合乎利益。這也是最近美國總統雷根拒絕對進口鞋類設限的原因:進口鞋類若採取配額限制或提高關稅,費用勢必轉嫁到產品售價,預計每年將增加消費者廿三億美元的負擔;而此昂貴代價只能提供三萬三千個製鞋的工作機會,等於保住每個工作機會要花六萬八千美元,十分不經濟。

仿冒行為違反了公平競爭的國際規則,政府決心杜絕。圖為從事仿冒的地下工廠,遭取締後的凌亂情況。(張良綱)
「開源」、「節流」的論爭
但長期做為世界最主要的市場,在歷經二次不景氣,加上最近美元強勢(進口貨便宜,使進口更加成長),美國的貿易赤字愈來愈大,今年預計將達一千五百億美元。許多當地產品不敵進口貨,造成產業凋零、公司倒閉。
就像一個家庭不斷超支,時間拖久,再富裕的人家也吃不消。於是家中成員紛紛出主意,有的建議「節流」、有的主張「開源」,論戰乃起。
支持「節流」者的武器是,透過國會立法,限制商品進入美國。最近剛由眾議院通過、主張大幅削減紡織品銷美配額的「任金斯法案」,就是個典型的例子。現在,眾院尚未審議、關於保護與設限的提案,還有二百多件。
雷根總統則堅決主張維持自由貿易的精神。他一面對抗國內要求保護的壓力,一面揭示「公平貿易」的原則,要求美國的主要進口國也開放市場,讓美國產品有機會輸出,以解決美國的貿易赤字。對「只出不進」的國家,他將採取報復行動。
九月初,雷根政府劍及屨及地選出三個「不公平貿易」國家——日本的菸草、韓國的火險及人壽保險、巴西的電腦業限制或禁止美國廠商進入市場——展開調查。

提供外商良好的投資環境,是我們走向自由化、國際化的方式之一。圖為經濟部投資業務處處長黎昌意與來台外商溝通意見。(張良綱)
玩國際性的遊戲
美國的種種行動,已在世界經濟海上掀起澎湃巨浪;而不巧中華民國都趕在陣陣浪頭上。
目前雖然有驚無險,但前一陣子盛傳中華民國是雷根總統的「報復」對象之一。以任金斯法案來說,萬一參院也通過,且雷根總統未予否決,台灣的紡品配額每年將被削減百分之四十一,可能是全世界損失最慘重的。
中華民國所以屢次進入「危險地帶」,固然一方面是國內仍有若干產業不夠開放;但更大的原因是,我們在經濟上驚人的成長。
以台灣的土地與資源,在國際上可以說是「貌不驚人」,因此過去我們限制某些外國產品進口、或課以重稅等做法,別人不太在意;但去年我國對美貿易出超額達九十八億美元,僅次於日本、加拿大,為美國第三大貿易逆差國。
「現在我們已經成為世界經濟舞台上的要角,一舉一動都惹人注意,亟須建立一種觀念——我們應該玩國際性的遊戲」,經濟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趙耀東解釋:「也就是,我們的各項活動,都必須遵守國際約定的遊戲規則進行。例如仿冒違反了公平競爭的國際原則,就得設法消除。」

全世界九雙鞋子中,就有一雙是台灣製的。不斷轉動的製鞋機器,轉進了纍纍外匯。(張良綱)
支持雷根政府,就是幫助自己
國際貿易大勢,歷經二次不景氣後,現在全球保護主義盛行,唯有雷根政府力倡自由貿易。
「對我們而言,自由貿易是唯一的選擇;」趙耀東說:「台灣資源十分有限,原料進口、加工成為產品出口,進進出出全靠貿易;如果各國都關起門來搞保護,我們根本沒有活路。」
要求別人打開門戶,自己當然也得相對表示誠意。但過去我們保護國內市場的做法,在國際上受到寬容;長期下來,廠商有的變得體質衰弱,非保護無法生存;有的享受既得利益,不願放手;加上現在又經濟不景氣,國內也有保護的呼聲。
因此,「有一點外力,反而能促使業者體認『時不我與』,願意從自身著手加強競爭力,這對我國長期發展來說,未嘗不是好事;」經濟部一位高級官員說出他的想法:「支持雷根政府的做法,就是幫助自己。」
我國近來積極推動這項「自助助人」的工作:降低關稅,開放市場、放寬進出口限制、保護智慧財產權、派團赴美採購等(見表),美方對我國改善貿易逆差的做法也表示滿意,並於十月十六日宣佈,第二波的不公平貿易調查國家,已排除中華民國。
外匯存底高,「損人不利己」?
反倒是有些國人還不滿意。
「我們不能只以解決中美貿易失衡問題為滿足」,經濟學者侯家駒說:「我們的目標是走向自由化——為自己走向自由化;而以年年外貿順差、二百多億美元外匯存底的條件,我們應該可以更開放。」
事實上,與新加坡的一百一十億美元,日本的二百八十二億美元相比,我國的外匯存底數額已經很高。「甚至已高到『損人不利己』的地步」,侯家駒指出。
根據經濟學理論,賺取外匯只是手段,目的為用以購買有用的資源。大量出超,等於把國內資源提供出去,只換得一些美金擺著。就好像一個家庭,賺了很多錢放在家裡,沒有進一步投資、發展,或用來享受生活。
而且,有消費才能刺激產業繁榮;產業繁榮後,生產者(也是消費者)有了錢,再用來消費;刺激其他產業,「這就是經濟學上所謂的『有效需求』,簡單地說,就是『大家花錢,大家有錢花』」,侯家駒說。
因此,他主張政府應鼓勵國內企業至海外投資。產品在當地產銷,順差不會顯示在我們帳面上;而且可以引進國外技術,逐步發展成跨國公司。「錢,要用才有價值」,他強調。
硬碰硬,誰怕誰?
進口產品的限制也可以再放寬,目前我國的實質關稅平均為百分之七點八,比韓國的五點七還高。事實上,韓國有巨額外債,而我有巨額外匯存底,關稅也非財政的主要來源,按理不該比韓國高。
一些我國尚無能力自行發展的行業,如某些高科技產物;或我國競爭力很強的產業,如鞋子、成衣,也都可以開放。「沒有道理我們的產品在海外攻城掠地,卻要徵收進口鞋百分之六十五、成衣百分之八十的重稅」,中興大學合作經濟系教授詹益郎說。
開放國內市場,會不會對業者產生影響?遠東紡織公司總經理徐旭東表示:「以成衣來說,影響應該不大。因為國內業者主要做外銷,產量大、單位成本低,銷到國內的比例很小,本來就沒當做主要市場。何況我們既已能在海外與人競爭,又怎會怕還要附加運費、關稅(降低後,仍有正常的關稅)的外國產品來競爭?」
所以,我國外銷數量極大的項目,還能銷到台灣來的,大概只有世界名牌的高價品。「這樣可以提高國人的生活水準,還可以刺激相關產業提昇品質」,詹益郎說。
自由貿易有條件
總之,自由經濟對整體經濟繁榮,有「擴張」的作用;保護主義則只會使整體經濟萎縮。但自由化也並非無往不利,仍有限制。
根據自由貿易始祖亞當.史密斯的理論:自由貿易只適用於原始的農業,及高度開發的工業。
在原始農業社會,農事靠自己人手做,不計成本;工商時代的農業,就得計算人工費用、設備成本,而且因農業人口收入的增加比不上工商業者,物價的升高卻是一致的,農家的生活費用相對提高……,因此工業國家的農產品若不加保護,往往競爭不過低度開發國家。
工業的情形就反過來了。高度發展國家採用的機器多、產量大、成本低,若從事同一項目,低度開發國家往往不能匹敵。
每個國家各項產業發展的程度不同,可自行斟酌保護項目及期限。「雖然引進國外相關產業,能刺激國內業者,但這就像用藥,用得好可治病強身,用不好就會中毒而亡」,詹益郎舉例說:「比方我們的服務業,體質還很弱,若全面開放外國服務業的業務項目,恐怕禁受不起。」
沒有贏家
台灣目前雖然已是國際少數的出超國之一,但從出口型態、產業結構、法令制度等方面來看,工業發展基礎仍不夠堅實。
因此,「我們當然不能今天談自由化,明天就全部開放」,國貿局長蕭萬長說:「美國要求的『公平貿易』,也應考慮到各國開發程度的差異;如果『一視同仁』,是另一種不公平。」
以我國處理外貿事務來說,為減少中美順差,核能電廠設備、民航機、機場設施等,均以美國為優先採購對象;而對有卅億美元逆差的日本,則有特殊的進口限制。透過不公平的手段,達到公平的目的。
任何不公平情況、報復手段、保護主義的發生,都非世人之福。誠如美國總統雷根所說的:「若因保護主義,而使世界貿易量減少,我們每個人都是輸家,沒有人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