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夫哲學》原著出版於2014年,包含了金恩•洛格斯頓從一個農夫的視角對人生、對大自然、以及對永恆的思考•這個已是耄耋之年的「倔」老頭,用平實的話語,向我們講述了他在俄亥俄州農場生長、成年、撫育子女和遇癌症對抗等一個個生命的故事•……
節錄「向大自然學習生命的智慧」劉映希譯者序
樹醫師,這工作要在樹上攀爬,鋸木掘土,頭頂烈日曝曬,防蚊蚋蛇蜂螫咬,十足是個高風險的勞力活。當我聽到有位博士女樹醫,已經令我嘖嘖稱奇。讀完這本書後,我對詹鳳春醫師堅持這條路就更加敬佩,……
摘錄臉書「台灣行道樹」粉絲團老編林坤正推薦序
農夫哲學──關於自然、生死與永恆的沉思

母親墳頭的雙領鴴
都不知道跟她說了多少次,叫她不要爬到乾草堆上去扔乾草給小牛吃,母親偏不聽。不管誰叫她放輕鬆點,她都不聽。叫她不要懷孕了還提大桶大桶的飼料去餵雞,她不聽,多少年都這樣;叫她不要背痛的時候還去花園鋤地,她不聽;叫她不要在腎盂腎炎復發的時候還早上五點起來擠牛奶,她也不聽。都不當回事。她瞧不起身體軟弱的人,意志軟弱也不行。她從不允許她的孩子們無精打采地到處混,而且還唉聲嘆氣。「等你們長大遇到真正的麻煩事,你們才知道什麼叫崩潰。」母親如是說。說完她會安排更多事情來給我們做。
於是,她又獨自爬到了草堆上,可能還一邊唱著歌(她總是在唱歌)。五十八歲的她爬起穀倉裡的梯子來,身手敏捷得像個十七歲的姑娘。可這回出事了。沒人知道怎麼回事,她在草堆邊的一個地方失去平衡摔了下來,脖子斷了,死了。
但事情沒那麼快。她太強悍了,不會就這麼走了。她倒在糞肥裡,動不了也喊不出聲。是父親發現了她,當時,我家的狗還在舔她的臉。她小聲說,被蒂莉舔很舒服。
許多年過去,我還是不願回憶這件往事。我不懂父親怎麼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我連想都不敢去想。我只想擁抱父親,用愛讓他淡忘這件傷心事。可是,他承受住了,我的兄弟承受住了,我的七個姊妹都承受住了。因為母親曾教導我們:你能承受住任何事情的,因為你別無選擇。
在醫院的時候,醫生們往她的腦袋裡打了根鋼釘,連了個鉛袋,這樣脖子就不會亂動而再次損傷。整個過程,她只是抱怨醫生們拿走了她的假牙──我們這些兒女沒人知道她戴了二十年的假牙。她的頭髮也得剃掉。這一剃,使她看起來變醜了,我卻第一次看出來,母親長得真像她父親。
外祖父也從不放棄。八十四歲的時候,他把他的輕型小貨車撞得稀巴爛,自己卻能安然無恙地走開,但從那以後,家人再也不讓他從鎮上的家開車到村外的農場了,他只好走路去。到了九十歲,他糊塗了,亂走,走丟了。他們就禁止他離開家,他只好悄悄溜出去。最後,他們把他的鞋拿走了。那是他們唯一可以阻止他踏上自己土地的辦法。
我還記得艾德.海瑟,那個雇用過我的明尼蘇達州老農民。他臨終時躺在床上,渾身是病,還有癌症,但就是死不了。他老是從被褥裡伸出他那條健康的腿,把床的圍欄撞得「砰砰」響。「看吧,」他說,「我身上還有塊好地方。」
現在輪到了我的母親。她躺在醫院裡一個星期了,就是不肯放棄。腰部以下都癱瘓了,只是她不承認。
「你看,金恩,」她說,「我的手多能動,看,我拳頭握得多緊。」我總配合著把一根手指放到她掌心,然後她就會用力去握。她無法扭過頭去看她的手了。那隻手曾經把九個孩子拉拔大,握過無數把鋤頭、乾草叉,握過無數台拖拉機的方向盤,幫數不清的乳牛擠過奶,可現在,連我鬆鬆的一根手指頭都握不住。
但是,她堅持練習──整個白天活動手臂,整個晚上也活動手臂。我們能藉著這個動作看出來她是不是醒著。她的雙手會顫抖,握緊拳頭,張開,再握拳。即使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她的手指頭也還在奮鬥。
最後,她鄭重向我們所有人宣布,她給自己定了個目標,等到春天,女兒蘿西生了小寶寶,她就要坐在輪椅上抱外孫。她反覆唸叨這件事。這也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件事。
故事沒有就此結束。老農民就像老戰士一樣,永不會死。他們每踏上一塊土地,不屈不撓的精神就會在那片土地上永垂不朽。我是怎麼知道的呢?
母親的葬禮之後,每天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日子漫長又難過,不堪回首。她在過去給我們打氣的那句話卻成了我們當時唯一的支柱:「等你們遇到真正的麻煩事,你們才知道什麼叫崩潰。」那時,我家在費城郊區,我則出門在外,走南闖北。以前不管是在芝加哥、聖路易斯,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只要我拿起電話打回家,總能在電話那頭聽到她的聲音。可現在,就算我這個寂寞的遊子撥通了長途電話,電話那頭也再沒人接聽了。父親雖然住在那,但他總是在什麼地方幹活,姊妹們也住附近,但她們經常外出。我終於承認,母親死了。她再也不會在家接電話了。
有一天,我能夠回公墓去看看了。早春的俄亥俄州田野一片平坦,綠意點點。我走向母親的墳墓,等著所有深埋的悲傷像犁地那樣被再一次翻遍。公墓總是又聾又啞,靜悄悄的墓地裡全是花崗岩與鮮花,地上的活人腳踩屍骨,地下的屍骨又變成泥土。想到這些,我心煩意亂,絕望透頂,可這種心態卻好像是為我在母親墳墓那兒得到新發現做準備──我的新發現根本無法用邏輯來檢驗。
我發現了什麼?一隻鳥,一隻雙領鴴,孵著一窩鳥蛋,就在母親墳頭。我一靠近,牠就拍著翅膀飛開,尖叫著保衛牠的一窩子女。牠假裝自己受傷了,企圖把我這個入侵者引誘開,不想讓我傷害牠誓死都會保護的小生命。
母親很愛雙領鴴──她把我們的農場叫作「雙領鴴家園」。我微微一笑,顧不上看墓碑,彎下腰去檢查鳥蛋。這倒把雙領鴴激怒了。牠向我發起了進攻,卻在距我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好像是氣得跺腳,那樣子和母親過去生氣時簡直一模一樣,我不由自主放聲笑了起來,笑聲打破墓地的寧靜,迴蕩在空中。我的孩子們陪著我,卻搞不清狀況。他們只看見一隻鳥和草叢裡的三顆鳥蛋,而我卻看到了母親的精神,呼嘯著保衛天地萬物,把她的墳墓也變成了綠色的生命搖籃。

醫樹的人----台灣第一位女樹醫 作者/詹鳳春
公園內的老流蘇
我是出身於鄉下的孩子,自高中北上讀書後,就特別喜歡到二二八公園走動。我與同學的許多合影中,都少不了二二八公園的景色。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除了位於中庭的噴水池外,就是四處乞食的鴿子了。
這段記憶中,並沒有任何樹木留在腦海中,只依稀記得,每年四月總會有不知名的樹像雪花般盛開。當時的我並沒有去深究這棵樹的名字,直到認識了日本的流蘇樹我才知道,這是一種非常珍貴且深具含意的樹木。
對我而言,第一次深入了解流蘇樹,是在東京大學校園內的三四郎池邊。
公主的流蘇花
日本的流蘇樹原生地位於長崎縣、愛知縣地區。這幾年在近畿地區發現了二十萬年前被泥炭化的流蘇樹,說明了當時流蘇樹繁茂生長的情景。
流蘇樹的生長極為緩慢,要能夠長成十五到三十公尺的大樹,需要經過非常漫長的歲月,即使超過十歲的樹齡也常有不開花的情形。也因為生長緩慢,常可見生長超過百年、甚至千年的流蘇樹。每年春天,小花如同白雪般的綻放,還不時散發出香甜的氣味。
全世界約有八十種流蘇樹。木樨科流蘇樹屬的落葉喬木主要分布於熱帶或亞熱帶地區,因此,對位處溫帶的日本而言,流蘇樹可說是分布範圍狹小、十分珍奇的樹種。
據說,日本的第一棵流蘇樹是江戶時期(一八六○年)的植物學者水谷豊文於愛知縣犬山附近發現的,在此之後,水谷豊文採集流蘇樹的苗木育種,種植於東京的明治神宮外苑。到了一九二四年,這棵已接近百歲的樹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天然紀念物,然最終不幸於一九三三年枯死。
枯死當年,任教於帝國大學的白井光太郎教授深感這棵流蘇樹的珍貴,於是採用嫁接法試圖保存其二代木,並於一九三四年培育於明治神宮外苑的苗圃,可惜這棵二代木最終仍在二○一四年枯死。目前,園內的第三代木是於二○一六年重新植入的。
當時,白井光太郎教授為了學術研究,將二代木分株並種植於東京大學的三四郎池邊。這棵來自愛知縣犬山的流蘇樹就這樣被保留於東大校園內,如今推算樹齡也將近八十歲了。
我們不難從過去的日本文化及歷史中,窺見日本人對流蘇樹的重視。
在日本,流蘇樹自古以來便有許多的傳說,據說在平安時代(一○五三年),當時的國師曾帶著病弱的公主前往京都,行經釜戶時,正好碰上流蘇樹開花的盛景,一行人為之驚艷。公主自鄉里人處得知,山上一個稱為大湫的地區,還有開得更為茂盛的流蘇樹,於是執意前去一睹流蘇樹的風采。
眾人於是改變了行程,帶著公主前往大湫地區觀賞流蘇花。到達大湫,流蘇花盛大滿開的迎接著眾人,讓公主感到非常的高興,山里的村民於是將開滿純白花朵的枝條送給了公主。
令人遺憾的是,隔天的夜晚,公主便抱著流蘇花離開了人世,結束她短暫的一生。自此以後,村民便以流蘇花供養、追思這位深愛流蘇花的公主。

來自流蘇樹的召喚
相較於日本,流蘇樹在臺灣卻是極為常見的樹種,流蘇樹在北臺灣生長得尤其繁茂,臺大校園及公園都可見到許多老流蘇樹的蹤影。
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下,我回到臺灣進行樹木調查。行經二二八公園時,我被耀眼的白色花叢吸引,忍不住走上前仔細欣賞。
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興建於一八九九年,自日據時期開始被稱做臺北新公園,並種植許多的熱帶樹種,這棵老流蘇樹想必是日據時期種下的吧!當時的二二八公園面積很小,還保留了清朝時期所建的天后宮,直到半世紀後大興土木,才有了今日的規模。
流蘇樹最大的特色莫過於雌雄異株及兩性異花(同時開雄花與雌花),在分類學上較難分辨。此外,流蘇樹害怕孤單寂寞,不論雌雄,最好找個伴一起種植以促進開花生長。
這幾年,在多次機緣下又再度經過公園與流蘇樹擦身而過。當腳步停留在流蘇樹前,抬頭望著整體樹形,頓時發現樹冠出現了許多枯枝。「歷經了半世紀以上的歲月,土壤也明顯惡化,看來老流蘇的植栽空間遇到瓶頸了!」我心想。
我只能在心中祈禱,希望公園單位能查覺到它的狀況,施以幫助。
就這樣心心念念,掛心著老流蘇樹的半年後,我收到在公園單位任職的學生聯絡。電話那頭說著:「管理區內的流蘇樹開花不如預期,開始出現衰弱趨勢,不知如何處置是好?」
聽聞此言,老流蘇樹的身影再度浮現眼前。
我向學生說明,老流蘇樹的植栽環境出現問題,根系伸展已經到了極限;除此之外,歷經了半世紀的歲月,土壤明顯硬化。也就是說,土壤、土質及生長空間都出現了問題。儘管流蘇樹是可以生長達百年、甚至千年的樹種,但是面對目前的植栽基盤,恐怕想超過百年都會是很大問題。
學生的委託懇求,也許就是來自老流蘇樹的求助訊號吧!於是我等待休眠時期,進行勘查與植栽基盤處理。
展開診療作業
一般落葉樹種,如櫻花需趁休眠期間動土開挖,才能減少人為介入造成的壓力。流蘇樹也是落葉樹種,再加上已屆高齡及狀況危急,勢必得用循序漸進的方式慢慢調整。
第一次開挖的最大目的是把脈。所謂的樹木把脈,就是掌握根系伸展的方向及位置,以此做為調整土壤的依據。
另一方面,土層下方硬化如同水泥般,要如何誘導流蘇的根系上來表層土,又是另一個挑戰。我依據現場的開挖情形不斷的調整作業,在經過不斷的診斷分析與檢討、預測後,第一次的治療決定以誘導根系回到表層土為主。
經過數日的開挖及土壤改良後,剩下的只能靜待四月開花後再行判斷。
這個春天來得又遲又緩,我心中迫不及待地想確認流蘇樹的恢復狀態。若根系沒有順利被誘導上來,開花量必然會減少,葉量也會銳減。
治療老樹時,總是會出現許多無法預期的狀況,諸如樹木老化欠缺能量、根系無法立即適應土壤的翻動……所以更要沉住氣,預想所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以及對策。
樹的意志
現場開挖及處置作業結束,參與的工作人員滿懷好奇的問我:「老師,您對於老流蘇樹的處置有幾分把握呢?」
「我並沒有萬全的把握,身為樹木醫,我頂多只能算是樹木的小護士,能減輕它的痛苦,卻無法改變它的命運。這棵老流蘇樹無法一口氣全面動土,必須花上三至五年的時間慢慢誘導、改善,大肆動土翻整會對這棵老樹帶來非常大的負擔。目前的治療處理,只是試圖改善它的生長空間,至於它究竟能恢復幾分,還必須仰賴接下來的氣候和適當的人為管理。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樹木本身所具備的潛力,它自己要願意活下來才行。」
語畢,工作人員上下打量這棵老流蘇樹,若有所思:「一直以來,我只覺得樹就是樹,不曾想過它也有生命,更沒意識到它與我們共生。過去面對樹木,出了問題就是施肥、灌藥,不曾想到根系的生長狀況,更不曾想過開挖翻土。藉由這次的機會,我對樹木的生命有了更不一樣的體會,這比課堂上的生物課有趣多了!從今天起,我會不時來探望這棵老流蘇樹的。」
事隔近半年,我在飄著毛毛細雨的某天收到流蘇盛開的訊息。我無暇顧及天空正飄著細雨,急忙趕往公園現場。
到了現場,我遠遠望著老流蘇樹盛開的情景,一時間竟有說不出來的感動!我走上前去,從各個角度觀察老樹的開花狀態、比對根系恢復的情形,接著跨入養生圍籬內,手持小鏟子仔仔細細、小心翼翼的撥開表層的根系,看著一條條粉嫩的細根被確實引導至土壤表層,我充分感受到流蘇樹給我的回應。
樹木就是這樣忠實的回應我對它的善意,沒有任何背叛。我在老流蘇樹下對它說:「等你開完花,我們就要進入第二階段了!前方還有漫漫長路,請你要加油、忍耐,並且相信我。」
治療樹木須考慮樹木在不同季節的生理狀況,能真正著手治療的時間也因此受到很大限制;樹木的治療,往往都是以「年」做為基準。跟樹木比起來,我一生所擁有的四季也只有僅僅數十回,如此算起來,能治療樹木的時間就更加有限了。因此,我非常珍惜經手治療的每一棵樹!參與老流蘇的治療作業,也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又或許是來自老流蘇的召喚吧!
樹木小知識:休眠期開挖的理由
落葉樹種會在冬季落葉並進入休眠狀態。休眠期間,根系會停止活動,於此時期移植、開挖可降低對樹木的負擔。因此,若要進行落葉樹的移植,應盡可能挑選在冬季休眠期間進行,春天展葉時移植會影響根系發展,阻礙樹木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