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人家都說成功風光絕倫、美景如繪,但民國廿三年我剛到這兒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漂亮。那時此地沒有電、自來水沒接通、街上只有牛車,人們住草房、走石子路,生活十分簡單,老實說,我只覺得十分荒涼。
後來成功慢慢建設起來了,顯而易見的,人們生活條件改變了,像住家,就由草房、板房、瓦房到樓房。現在臨海一線的山胞,還流行蓋別墅。有時我們自豪地認為,成功的房子比西岸還進步,這不是虛榮,實在是有需要。因為我們東邊就是太平洋,颱風來時,一點屏障都沒有,改善生活從能擋風蔽雨的住家開始,也是很自然的事。
卅幾年來,東部雖然逐漸開發,但在我的感覺中,進步還是很緩慢。以交通來說,海岸公路鋪柏油是一段一段做的,從台東鋪到成功,居然鋪了十年。因此人家稱東部是「後山」——藏在山後的偏遠之區,並非沒有道理。
吃魚不花錢
我會來到這偏遠地區,是因為我的父親。他原本在基隆作事,教人「殺魚」,說得好聽一點,就是處理魚的技術,我們剛來的時候,成功人只會抓魚,對於如何處理魚——那些部位該丟、那些可移做他用,那些要快速冷凍等並不熟練,我父親慢慢教他們,也就因為這樣,一直到現在,我在成功吃魚從來沒花過錢。
成功就是這樣一個人情濃郁的小鎮,它一半以上的居民,是從花蓮「大港口」及台東馬蘭山遷來的阿美族山胞。除了日據時代及光復後幾年間,有比較多像我這樣的平地人來此開墾,使成功人口增加外,近廿年來,它的人口一直維持在二萬二千人上下。但近年來,綠島的漁民也有不少來此買地置產,這使成功地價不斷上漲,可以預見,他們將是成功的新住民。
在鎮上住了將近五十年,不用說,我對這裡一切都有特殊的感情。就拿漁港前的水產試驗所來說吧!民國六十三年它要選擇地點設立時,花蓮跟我們在爭,我心想成功空有黑潮、夏季冷水潮流經的天然好漁場,但漁民一年捕魚的日子卻只有四個月,有時蘇澳及高雄漁民到我們附近捕魚,結果他們抓得到的魚,成功漁民卻不一定捕得到,這都是我們捕撈技術及工具落後的緣故,我決心爭取水試所在本地設立。
談魚經,打動分所長
我還記得爭取的過程十分有趣。花蓮派出了議會的議長,而成功只有我一個小秘書,在宴會上,我跟水試所的分所長大談「魚經」,不知道是我對魚的瞭解還是表現的誠意感動了他,反正最後水試所台東分所是落腳在我們成功了。
水試所來了以後,果然幫了漁民大忙。現在漁民們冬天捕冬天的魚,夏天有夏天的漁具,而且無論白天、晚上,全天候都能捕魚,對整個海洋生態,也有更進一步的瞭解。
爭取水試所當然是一件大事,但地方上還有許許多多瑣碎的小事,也需要我們公職人員協助溝通、解決。我記憶很深的一件事是:三仙里內的三仙社區因為地勢較低,經常在颱風時被風浪淹沒,上級的意思本來是要這些居民遷居他地;遷居固然可以解決住的問題,但他們都是靠海吃飯的漁民,遷到別處,以後生活怎麼辦?我因而堅持要造堤防,現在堤防造好了,水也不淹了,漁民又有魚可捕。
再如魚鏢的事情。民國七十二年,槍砲彈藥管制條例剛訂定時,魚鏢被列為管制的「武器」。說起來很好笑,漁民每次出海前都要拿著魚鏢去警察局登記,證明不是去為非作歹,後來也是經由我們溝通,對於做為謀生工具的魚鏢管制才放寬。
作族譜,老馬出動
我們在基層服務,處理的經常就是這類豆大的事,但這些小事卻往往攸關生計或長遠的發展。山胞族譜的製定又是一個例子。
台灣先住民原本都有自己的姓氏及名字,光復後才改用與平地人相同的漢名。當年改名字時,他們多數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的重要性,因此姓名經常是隨意取的,有的甚至全權交由戶籍登記人填寫,因此有一家兄弟卻分成好幾個姓的情形。
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更迭及山胞移居平地,影響愈來愈嚴重。親人相見不相識、堂兄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通婚都可能發生。
因此我們從前年開始,對本地阿美族山胞的族系進行追蹤,目標是製定一套有源可循的族譜。但一來戶政資料浩如大海,殘缺散失的很多;而且山胞的教育程度多半不高,對此事也不很關心,鎮公所發了單子要他們填,回收的份數有限,真是困難重重。
如在倒三角型的角尖
為了讓這件工作快些做好,我這橫跨兩代(日據與光復)的老馬只好出動了。
由於我在日據時代作過保甲書記(相當里幹事及戶籍員),對山胞人頭還算熟,而光復後在戶政事務所的經歷,使我在翻尋陳年舊檔時得到不少便利。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將山胞的戶頭一家一家填起來,老一輩山胞我記得是什麼輩分、那個家族的,就憑記憶大膽填入,然後再去求證,結果居然也不會太差,很多山胞還笑我比他們清楚呢!
我有時會覺得,鎮公所這樣的基層單位,像是一個倒三角型的角尖部分,人少、事繁,上面的公公婆婆又很多,但每次只要想起我是在為家鄉——不是土生、但是土長的家鄉做事,就一點怨氣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