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志獻身的學習態度
楊三郎接受了日本美術學院嚴格的技巧訓練,並且接著成為早期臺灣畫壇四位留歐畫家之一。
回顧這段學習歷程,楊三郎說:「我們這一代的人,對於事物的研究、學習,是拚全精神、獻全生命的,不容一點馬虎、苟且,大家都以非常嚴謹的態度學畫。」
京都七年,楊三郎從正式的繪畫基礎訓練開始,感染了當時日本畫人踏實嚴謹的作畫態度,也在人文薈萃的京都,觀摹了許多世界名作。
旅法二年,他則把主要精力放在博物館所收藏名作的臨摹,與風景寫生上。
老畫家回憶道:「當年我在巴黎時,美術館開放時間很短,從上午十點只到下午二點,我每天都省去中餐,全力臨摹。二年下來,畫了很多畫,也得了胃病。」
投身本土的美術活動
將近十年的遊學期間,楊三郎虛心勤奮地學習,拚命地汲取、吸收。
而當時臺灣荒蕪的畫壇,也在日本旅臺畫家鹽月桃甫、石川欽一郎等人的建議下,舉辦「臺灣美術展覽會」(簡稱「臺展」),而逐漸起步。
楊三郎每年寄回作品參展,一連三年獲得臺展入選及特選的榮譽,使得家人欣慰不已。此後,他又在廿三歲那年入選日本三大展覽之一的「春陽展」,在廿五歲時入選法國秋季美術大展。
因此,當楊三郎在一九三三年帶著幾百幅作品、顯赫的資歷、留歐的聲勢回到國內時,立刻成為最具號召力的油畫家,相繼在臺北、臺中,乃至廈門、日本等地開畫展。
而交遊廣闊、慷慨好客、爽朗熱誠的個性,又使他投身於臺灣的美術運動,組成「臺陽美術協會」。從此,楊三郎從一個出色的畫家,更扮演了美術運動家的角色。
讓畫家整年都有事可忙
早期臺灣僅有的美術活動,就是少數的展覽與畫會。除了始自一九二七年的官辦「臺展」外,民間畫會的主流,有一九二四∼二六年的「七星畫壇」,與一九二七∼三三年的「赤島社」。而一九三四∼四五年間,執臺灣畫壇十年牛耳的民間畫會,就是由楊三郎、顏水龍、李石樵、廖繼春、李梅樹等人組成的「臺陽美術協會」。
談起當年組織「臺陽」的動機,老畫家回憶說:「那時我們認為,臺灣要積極推展美術活動,只有一年一度的官辦美展絕對不夠;應有一個強有力的美術團體,提供畫家互相切磋、自由發表的機會。此外,當時畫家總在秋天忙著參加『臺展』,『臺陽美協』便在春天舉辦『臺陽展』,讓畫家能忙碌一整年!」
臺陽美協集合了當時通過日本權威展覽考驗的一流人選,在當時的意義,無疑是將文化沙漠上原本各自生長的花朵,聚集一處,發揮影響力。他們有組織、有制度,定期舉行全省巡迴美展,並增設東洋畫與雕塑項目,擴大美展的領域……,的確為臺灣的美術活動帶來春天。而且聲勢之浩大,足與充滿殖民地色彩的官辦「臺展」相抗衡。
成為最具影響力的中堅人物
在「臺陽」蓬勃的活動中,楊三郎天生的領袖氣質,奔走斡旋的能力,加上優渥的經濟環境,很快就成為最具影響力的中堅人物。舉凡召集、接洽、策畫、聯繫、宣傳、場地佈置,都由他出錢出力,一手包辦。
從第一屆「臺陽展」開始,楊家就成為活動基地,提供會員膳宿與議事所在,會員也常攜家帶眷地聚在楊家為展覽而忙。
可惜這種盛況隨著二次大戰爆發而結束,臺陽會員十年來辛苦建立的美術風氣,也在烽火中消沉、蟄伏。
臺灣光復後,百廢待舉,美術活動自然也欲振乏力。儘管後來楊三郎憑著勇氣、毅力和熱忱,又大力促成公辦「省展」,並恢復「臺陽美協」,然而,時代已經變了。
新秀崛起,老人落寞寡歡
中央政府播遷來臺後,臺灣開始復甦。這時候,無論大陸本土文化的傳遞、西方藝術思潮的衝擊,都使得日據時代那種一元化的美術觀念和制度遭到考驗。
尤其民國五十年代,新派畫家的畫會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成立;反抗權威的風氣,也處處與省展相抗衡。臺灣的美術活動立時變得多樣化起來,完全不是執著於印象派所規範的構圖、層次、光影、造型……的老畫家所能理解與應付的。
楊三郎常說:「不論什麼藝術,只有虛心接受先輩的批評和指導,才能開展。」老畫家一生就是這樣虔敬謙沖地走過來的,忽然面對尖銳放任的下一代,不免心生惶惑,顯出不合時宜的落寞寡歡。
既然無法捉住曾經輝煌、卻已然過去的時代,楊三郎於是沉緬在自己的畫事中。他說:「投注那麼多年心血於美術運動,實在也應該重新回到自己的繪畫上了。無論如何,我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畫。」他開始帶著老伴,展開雲遊四海的寫生生活。
九指畫家,老而彌堅
大家都知道楊三郎愛旅行,並且不停地畫畫。卻很少人知道老畫家賴以作畫的右手,有一隻指頭竟是殘廢的。
「小時候不小心被玻璃割傷的。」楊三郎說,割傷後指頭發炎潰爛,動手術抽掉了神經。後來畫畫時,必須將中指與與無名指紮在一塊,日久也就習而不察了。但偶爾瞥見這隻不聽指揮的手指,老畫家總會想起父親的一段話。
在他留日期間,有一年暑期返臺渡假,一天下午,父親見他又紮著指頭勉力作畫,萬般疼惜地撫著他的肩膀說:「你的指頭其實不要緊,將來如果成名,還可以在畫上落款『九指』呢!」
詩人父親終於看到畫家兒子以「九指」獨步畫壇,如果他知道這股毅力至老不衰,當更為欣慰。
許多老一輩畫家到了晚年,不是創作停滯,就是臨摹照片作畫。楊三郎卻老而彌堅,仍有驚人的耐力和豐富的創作。
他每年旅行寫生的作品,總達百件;每隔三五年,就開畫展展出新作。近年還完成十幾幅二百五十號(約七尺×六尺)的大畫。
作大畫不僅是構圖、佈局等的嚴格考驗,更需耗費莫大的體力。而年近八十的楊三郎,偏在晚年迷上經營大畫時那種「不疾不徐,指揮千軍萬馬」的得心應手之感,許多年輕人都自嘆弗如。
產量最豐、展畫次數最多、價碼最高
楊三郎也是目前畫壇最多產、展畫次數最多的畫家。但沒有人會懷疑他作畫態度的嚴謹,因此,他的油畫價碼,目前在畫壇仍無出其右者,作品廣被企業家大量收藏。
楊三郎說:「作畫之前要先仔細思考、策畫,腹稿底定,下筆的速度就很快了。」他表示,一幅寫生畫,通常只要一小時就能完成。當然速度並非唾手可得,楊三郎說:「藝術之所以叫『術』,就因為某些技巧、功夫,必須天天磨練,才會熟能生巧。」
直到現在,楊三郎在家中除了睡眠時間外,幾乎都在經營畫布。但他更強調,藝術不能被技術吃掉,「畫畫好像琢玉,除了技術外,還要有思想、用巧思,才會出色。能感動人的畫,才算好畫。」
這也是楊三郎始終不肯用照片代替寫生的原因:「我的畫一定在現場畫完八分以上,可能會比較累,但現場的情緒和感覺,相機絕對代替不了!」
從十九歲新公園省立博物館的第一次個展,到去年底歷史博物館國家畫廊的回顧展,楊三郎一共開過五十幾次個展。而且他的展品多是新作,即使回顧展中,舊作也不過十分之一。「藝術是走不完的路,一刻都不能鬆懈!」老畫家以畫展來敦促自己努力不懈,他說:「每一次畫展,都是『另一階段』的開始。」
我只是一條橋,讓你們走過
與某些老畫家不同的是,儘管楊三郎每一階段的畫風,終在印象派的光影之間徘徊,並不見突破或改變,但他卻並不排斥現代畫。他說:「只要是創作而不是抄襲的東西,我都能接受。」
能接受,並不表示要「見賢思齊」,老畫家誠懇地說:「我已不再年輕,實在無力在畫風上再作什麼改變;不如執著已經有成的部分,專精鑽研,經營出真正精深的作品,並求其極至。」
楊三郎曾告訴他的學生說:「我只是一座橋,讓你們走過。」在臺灣美術運動的過程中,他曾謙卑盡責地扮演了橋樑的角色,帶動社會風氣,讓後學者順利舉步登階。
藝術是走不完的路
回顧六十餘年的繪畫生涯,檢視二千多張心血結晶,楊三郎說:「憑良心講,只有一、二張滿意。」至於「非留下來不可的」畫——「似乎還沒有!」一甲子的歲月了,敬謹虛心、孜孜不倦的特質,還是這樣強烈地寫在老畫家誠摯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