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珍異獸
退伍後,在朋友的介紹下,張建志投入知名經紀人夜牧人旗下,加入台灣第一個反串表演團體。「能夠上台表演賺錢,又能名正言順地穿著女裝,我簡直是求之不得,」張建志於是改名鐘玲,開始反串表演,拿手歌是「夜來香」。
有一天,夜牧人建議鐘玲,先去整容做胸部,這樣更容易在秀場異軍突起。其實早在這之前,鐘玲就開始服用女性荷爾蒙,一如青春期的女孩子般期待自己的胸部會大起來,儘管效果有限,但僅是看到乳頭大了一點點,都讓他高興了好久。
做了隆乳手術後,夜牧人為鐘玲舉行盛大記者會,以「上空人妖秀」來號召觀眾。當警察以違背善良風俗加以取締時,夜牧人反駁,「難道男人露胸犯法嗎?台灣有哪一個男人不能坦胸露背?」遊走在法律邊緣的表演讓警察一點辦法也沒有。對於這樣的上空表演,或是日後參加綜藝節目錄影,當主持人或觀眾帶著戲謔嘲諷眼光開玩笑時,鐘玲的感受是:「沒辦法,秀場的競爭很激烈,沒有特色馬上就會被取代。而這也是我人生的過渡而已,等我準備好了,我就會離開。」
還有一次在地下酒廊陪酒時,被警察帶回警局。當警察看到眼前的美嬌娃竟然拿出男性身分證,隨之而來的是惡意屈辱,叫他站上警察局的辦公桌,全身脫光來「驗明正身」。每一次接受採訪時,鐘玲都一定會說到這段難以磨滅的傷害,他希望我們社會能夠對反串藝人或變性人有基本的尊重。
還我女兒身
離開夜牧人之後,鐘玲又到台北新興的第三性酒店坐檯。儘管沒有底薪,賺的是客人的小費,但鐘玲還是在一年中就存夠了第一個百萬,決定到泰國做變性手術。
「那時的我二十六歲,過去在似男似女之間徘徊夠久了,況且我下半身多出來的那一塊贅肉,真的讓我很不舒服,」儘管父母堅決反對,鐘玲依然在友人的陪伴下直奔泰國。
手術後,帶著尿袋與飽受折磨的身體回到嘉義,母親那一句「如果你做了,就不要給我回來,」的話還在耳邊,然而看著兒子虛弱的樣子,還是忍住氣來照顧「她」。
對於變性,鐘玲從來就沒有一絲絲的後悔。「過去人們不是常說嗎?要是穿了耳洞,下輩子就還會是女生。為此,我每一隻耳朵都穿了七八個耳洞,」鐘玲表示。
然而對張家二老,一時間要面對兒子變女兒的內在轉化,又要面對街坊鄰居的異樣眼光,張媽媽有一年時間,都避著左鄰右舍,在人少的時間出門。個性溫和的張爸爸反倒是無奈地接受了:「總不想失去了兒子,還又失去女兒吧。」只是,張家二老經常都還是習慣教她張建志,不習慣叫她張家菱。
進入她生命的「男人」
二十六歲,張建志終於圓了他這一生的美夢,變成女人。然而,社會大眾,多數仍然當他是一個變性人,而非女人。
流轉在酒店、牛肉場、電子琴花車、夜市等犧牲色相的行業中,她儘可能隱瞞她是變性人的身分,同時也結交了幾個男朋友,甚至也有論及婚嫁的。只是一想到對方知道她是變性人之後的錯愕與決裂,愛情總是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然而,就在去年五月中,一個男孩子真正地進入她的心坎裡,那是一個還沒滿月的小娃娃。當時在月眉觀光糖廠與猛男、辣妹一起表演的鐘玲,接到媽媽的電話,說鄰居姚先生的女兒剛剛生下一個小男嬰,想把孩子交給鐘玲領養。
當鐘玲到醫院探視那個患有蠶豆症,又被吸毒媽媽遺棄的嬰孩,孩子一看到鐘玲就訴苦般嚎啕大哭,鐘玲摸著他細弱的小手,覺得這孩子是與她有緣的。
一個變性人要領養小孩,對孩子日後的成長會不會造成影響?變性人會不會把孩子也教成變性人?一時間各式的質疑排山倒海而來。然而,在鐘玲不惜公開身分大聲疾呼,而社工人員也在實際的家庭訪談中,做出評估,認為孩子留在鐘玲家中要比留在生父母身邊好。十一月下旬,歷經五個月的奮鬥,鐘玲終於抱著孩子到戶政事務所完成領養手續,給孩子取名張大文,成為一個母親。
一個家
現在的鐘玲,與朋友合夥開了一家酒吧,大文交由爺爺和奶奶扶養,而鐘玲只要睡醒了就會去媽媽家陪孩子玩,等到孩子睡午覺再離開。因為大文的出現,讓大半生都東飄西盪的鐘玲終於回家,不僅與父母建立起穩健的關係,還有一個屬於她的小家庭。
環顧這一個對變性人尚存在太多歧見與污名化的社會,鐘玲擔心大文懂事以後就要接受社會對他身世的一再評論,「如果上學以後,老師公開在課堂上討論他的領養過程怎麼辦?我希望有一天能帶他到日本去生活,」曾經在日本工作的鐘玲,覺得日本社會比較有禮貌而包容。
鐘玲同時表示,未來,如果孩子問起我為什麼要變性?他的親生父母是誰?我為什麼要領養他?我都將據實以告,不會有半點保留。如果他選擇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我也不會有半點埋怨。
回首來時路,由張建志到鐘玲,由一個男人變成一個媽媽,儘管一路坎坷崎嶇,然而看著一歲半的大文慧黠機靈的模樣,抱著柔軟溫暖的孩子餵奶,鐘玲不禁喟歎:「我這一生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