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六甲風情與華人社會

駕車奔馳在馬來西亞的鄉間公路上，但見兩側盡是鬱鬱蒼蒼的林木，而其中最多的則是橡膠樹。

每經過一處膠園，當地人都會胸有成竹地告訴訪客：「這是馬來人種的！」、「這是華人的！」似乎個個都見多識廣。

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其中玄機——原來馬來西亞土壤肥沃，不必怎麼照顧，作物即能長得很好。因此馬來人都放任膠樹「自由發展」，樹間的距離不固定，且雜草叢生；而華人做事比較勤懇踏實，膠樹種得整整齊齊，間距固定，雜草也拔得一乾二淨。

從這個在馬來西亞常可見到的景觀，可以分辨出馬來人和華人不同的生活、工作方式，與價值判斷。

著制服的馬來中學女生，結伴騎單車上下學。

長年如夏，一雨成秋

馬來西亞的居民以馬來人（當地土著）居最多，約佔50％；其次即是華人，約佔35％。華人數目雖不及馬來人多，但因勤勞肯幹，多半家大業大，在經濟上居舉足輕重的地位，例如馬來西亞的六百多家錫礦公司中，華人經營的就有五百多家。

蘊育馬來人的民族性，與吸引華人前來墾拓的原因相同——自然環境優越。

馬來西亞鄰近赤道，全年平均溫度約在30℃左右，唯有偶爾下雨時，氣溫方會略降，所以當地人形容本地氣候為「長年如夏，一雨成秋」。

馬來人的傳統住宅為「浮腳屋」——屋與地面相距約1.5公尺，由四或六支大柱高高撐起。據說這是因為馬來人習慣睡在地板上，為避免過於接近地面、被潮氣侵襲，而作此設計。且屋頂傾斜，以利「一雨成秋」後的排水。

浮腳屋還有一個好處：便於買賣與搬動。當雙方議價完成，買主只需雇幾名工人，把整座屋子扛起搬走即可。所以在馬來西亞，住屋可單獨處置，不一定要與其所在的土地一起交易。

除氣候好外，當地的土壤亦極肥沃，農產豐富，也蘊藏許多天然資源，橡膠與錫礦為最重要的兩項，產量皆居世界第一。

圖3：階梯和浮腳，是馬來屋最大的特徵。（張良綱）

橡膠與錫產量居世界第一

由於橡膠在日照下會凝結成塊，因此每天清晨三、四點，割膠女就得頭頂一盞小照明燈開始工作，至中午十二時左右結束。

採膠時，在橡樹上斜斜割下一塊樹皮，乳白色的膠汁便由缺口處緩緩流出，流入置於下端的收置容器中。就這樣逐日由上而下，割下一塊塊樹皮取膠。

由於每取一次膠，就得割掉一圈樹皮，因此橡樹幹變得凹凸有致——上身取過膠處瘦，下身尚未取膠處肥；待由上至下取完，又可從頭再開始。

馬國的橡膠工業不發達，膠汁僅經工廠製成固狀煙膠片即出口，加工層次很低，錫礦亦同。

錫礦多深藏於地面一百四十公尺以下，採礦前須先「整地」——將表面廢土挖掉，因此當好不容易挖到礦藏時，已有無數的地下水湧出，形成一個大水池，稱為「錫湖」。

採錫的主要設備是「鐵船」，泊於湖中，船上有「泥橋」——類似工程車上的「怪手」，但有很多個手爪，可伸入湖底挖掘，將沙土、錫米與水一起挖上來，在船上過濾、篩選，然後運至工廠提煉。

鐵船通常不歡迎女士造訪，因為當地人還有相當的重男輕女觀念，據說每有女性上船，便會發生嚴重故障。公主錫號鐵船船長鄒傑禮認真地說：「真的，我們曾有二次讓女客上船參觀，不久後設備都故障了而必須大修。」由於我們是與總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取得聯繫，因此他還是讓我們上船參觀；而因行程緊湊，後來未及向他們求證該船是否又故障了。

圖1：街邊小吃攤在馬來西亞到處可見。（張良綱）

「果中之王」與「果中之后」

除橡膠與錫，油棕、木材、石油等，亦為馬國盛產的大宗物資，且大量外銷。此外，當地的熱帶水果十分有名，如芒果、木瓜、菠蘿蜜、紅毛丹……，最負盛名的則是榴槤與山竹。

榴槤有「果中之王」之稱，外表猶如刺蝟，真是其貌不揚，果肉食來則軟綿綿、甜滋滋，且有一股刺鼻的特殊氣味，有人形容它像垃圾味，又有人說像瓦斯味。據說若把一個榴槤擺在車內半小時，留下的氣味兩星期都去不掉。外來客很難接受榴槤的味道，然而多吃二回之後，據說都會上癮，當地人甚至有「當了沙龍吃榴槤」之說。

榴槤被當地人視作「果中之王」，山竹則被稱為「果中之后」。山竹的外表有點兒像百香果，果肉水份很多，甜中帶酸，滋味極美。

由於資源豐富，不需怎麼刻意經營、奮鬥，即能獲得生活所需，遂養成馬來人淡泊、易於滿足的民族性。他們不太重視物質生活，因此也不太努力工作。往往工作一段時間，口袋埵酗F錢，便要等到花完才願意再工作，所以經常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開店做生意也是一樣。馬來人開店多半持「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態度，並不主動招徠客人，缺貨也不立即補充。最近當地政府提供貸款，鼓勵馬來人創業，坊間於是流傳著這樣的笑話：當地人向政府貸款開雜貨店，拿到錢後，先買幢房子，再買輛轎車，然後娶個太太，如果還有餘錢才去辦貨。

圖2：昔時馬六甲的主要代步工具——三輪車，如今已所剩無幾。（張良綱）

步調慢半拍，假日特別多

不只是工作，馬來人對做飯，也是「能省則省」。他們通常只在每天清晨煮一次飯，三頓都吃它，就打發了一天。

走在馬來西亞街頭，立可感覺氣氛不大一樣，調子十分悠緩，甚少看到行色匆忙的人。一位自臺灣學成返馬的牙醫師告訴我們說：「我在臺灣時走路速度也很快，回馬來西亞後，不知怎麼著，動作就再也快不起來了。」

日常生活步調悠緩之外，他們還很會把握機會放假，許多外地人都羨慕當地的假日特別多。

由於馬國是回教國家，回教每週五下午做大禮拜，因此各機關學校周五中午即下班、放學了。

然馬國除馬來人信奉回教外，華人信仰佛教、道教，還有少數印度人信奉印度教。為尊重各種信仰，於是無論是回教、佛教、道教或印度教有重要慶典和活動時，信徒都可放假，因此街上常可看見休假閒逛的人。

星期假日，大小商店統統休息，只有部分華人商店雖不公開做生意，但門扉半掩，依舊歡迎客人上門。

在馬來西亞，要分辨那家店是那個種族人開的，頗為容易：招牌上只有馬來文與英文的，是馬來人開的；加上華文的，是華人開的；再加上印度文的，就是印度人開的了。一般而言，還是以華人經營的為最多。

圖3：印度廟瑰麗的人像雕刻。（張良綱）

三寶太監、三寶山與寶山亭

據說，早在十五世紀初，就有華人移居馬來西亞西南部的馬六甲。明成祖還於西元1403年派遣內官尹慶訪問馬六甲王朝，以宣揚國威，並賜贈很多禮物，馬六甲從此向明朝進貢。

後來明成祖派「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時，至馬六甲回訪，並詔封其國王蘇里米契為「滿剌加王」，馬六甲乃正式成為中國的屬國。那是西元1409年的事。

此後，各朝皇帝曾多次冊封馬六甲國王，並在當地為暹邏（泰國）等國入侵時，多次派兵保護。馬六甲王朝遣使入覲我國，史有記載的就有廿五次，兩國關係相當密切。

由於鄭和的出使，加強了馬六甲王朝與中國的「邦交」，也使其有了靠山，不致受外患侵擾，得以無後顧之憂地建設發展，因此當地人尊鄭和為三寶（保）公，特立廟奉祀，並將他曾駐紮之地稱為三寶山。

三寶山後來成為華人墓地，有墓穴一萬二千多個，且多已有三、四百年歷史。其中有兩方墓碑，仍可看出碑上刻有「皇明」字樣，據說這是明朝中國人對祖國的稱呼，可視為中國人移民此地的遺蹟。

三寶山下有一「寶山亭」，是當地華人士紳所建，雖名為「亭」，其實是廟，且形制大抵與一般中國廟宇相同，兩扇朱漆大門上分別寫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正殿還有對聯：「五百年前留勝蹟，四方界內顯英靈」。

正殿供奉三寶公鄭和，神龕、供桌、嬝嬝上升的香煙、節慶用的彩燈……，全是國內寺廟常見之物。

圖4：印度廟中為人解運的九神之一。（張良綱）

喝了三寶井的水，一定會再來

亭內有一「三寶井」，傳說是鄭和首次到此間時，為供應官兵飲水而開鑿的。鄭和在離開馬六甲前，曾以水代酒，向當地民眾道別，並表示會再同來；後來他果真於1416年再度來到馬六甲。因此當地盛傳：「外人喝了三寶井的水，一定會再回到馬六甲。」

華人移民馬來西亞，最早抵達之處，就是馬六甲。當年他們在家鄉多半謀生困難，聽說馬來西亞土地肥沃及物產豐富，於是冒險渡海前往。

他們多半隻身前來打天下，原不打算久留，只望賺了錢便「衣錦還鄉」。孰知闖出一番事業之後，牽牽絆絆的事物也多了，不易割捨，於是紛紛留下娶妻生子，在當地落戶生根。

圖5：吉隆坡街景，摩登大廈間有一座傳統的回教廟宇。（張良綱）

華人社會有特殊的民情風俗

第一代華人初移民到馬六甲時，入境隨俗，都得學馬來話。後來又娶了馬來女人，因此家中生活也「馬來化」。

十九世紀時，馬來西亞成為英國屬地，政治與經濟大權操在英人手中，華人為就業所需，也學會英文。因此，許多華人都是工作時說英語，下班後講馬來話，代代相傳，久而久之，漸將母語給忘了。

儘管生活方式與語言已趨馬來化，也與馬來人通婚，但早期移民到馬六甲的華人，仍喜聚居一處，並保持部分中國傳統習俗，如建中式住宅、過中國節慶、用中國器物，當地人稱他們聚居的所在為「中國街」。

中國街長約三百公尺，路寬可供兩部車擦身而過。路旁多為二層樓房，屋樑頗高，且有騎樓，據說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

每戶人家的門楣上，都嵌有自己的「店號」，如「同發」、「豐順」、「豐捷」……，這是各戶祖先留下來的，當年即是店名。

推開古色古香的大門，跨進大廳，精緻繁複的雕樑畫棟即映入眼簾，棟樑下的櫥櫃、桌椅等傢具的雕工，亦極精美。這兒的屋宅均是狹長形的，一路走過長長的弄堂，但見天井、廂房錯落，裏間桌上供著神主牌位，牆上掛著泛黃的祖先遺照，……身在異國，卻讓人感覺好像走進中國的時光隧道。

遙想當年，這批華人移民離鄉背井，胼手胝足在異地打天下，好不容易闖出一點基礎，在成家建宅時卻念念不忘故鄉的一切，所以屋宅內多採中國傳統形制，以慰思鄉之苦。而這些中式文物，竟也成了中華文化在海外一個不滅的據點。

圖1：舊廟與新廈相映成趣。（張良綱）

節慶與婚喪均保持傳統禮俗

當地華人歡度節慶與舉行婚喪儀禮時，也保有濃郁的中國風味。小自每日的焚香拜祖，大至春節拜年、放鞭炮、清明上墳、端午劃龍舟、中秋吃月餅……等中國傳統習俗，他們也都維持著。

儘管平日吃飯已少用筷子，但祭祀時仍要擺上，因此每家都有幾雙祭祀專用筷。

華人社會的婚禮，比國內還要傳統——新郎穿傳統袍服，戴瓜皮小帽；新娘鳳冠霞帔，坐轎子過門。

華人家庭的家教頗嚴，開飯前，小孩須請同桌長輩先用，幾個小孩同時說：「阿公吃飯，阿媽吃飯，阿伯……」，然後才開動。

馬六甲也擁有馬來西亞最古老的華人寺廟——青雲寺，建於明隆慶年間（西元1567年），已有四百多年歷史。寺內供奉觀世音菩薩、關聖帝、天后媽祖、孔夫子、土地公、釋迦牟尼……等，幾乎想得到的中國神都供奉在內了。

圖2：吉隆坡的陳氏書院，在早期兼具宗祠與私塾功能。（張良綱）

國內的夜市搬了家

後來華人移民至馬來西亞者漸多，他們多沿馬六甲海峽移入，逐步擴散至馬來西亞各地，因此其他地方也出現了許多中國城及中國廟宇。大致說來，在北部的中國城，以福建移民居多，多說閩南語；南部則以廣東移民較多，多講廣東話。

後期的移民，因當地華人已經多了，他們前往時即受雇於華人，因此多半仍講華語，生活方式也較易保持中國化。

茨廠街是吉隆坡最大的「中國城」，每至華燈初上，當地即開始熱鬧、喧騰起來。

街道兩旁，餐廳、酒莊、相館、雜貨店……林立，騎樓外、街道上，也逐漸聚集各式攤販，賣的東西應有盡有，包括：水果、書報雜誌、糕餅、麵飯、衣服、飾物、唱片、錄音帶……，與國內夜市的情景類似。

七點以後，客人漸漸多了，店鋪內、騎樓下、街道上，熙來攘往。小販的吆喝聲閩南語、廣東話夾雜；錄音帶攤播放的歌聲，忽而鳳飛飛、鄧麗君，忽而費玉清、劉文正；買賣雙方的討價還價聲；飲食攤烹煮炒炸之聲；……置身其中，讓人簡直忘了是身在異國。

圖3：馬六甲的青雲寺，是馬國最早的中國廟宇。

借祠堂設私塾，教授華文

華人除了工作勤奮、生活節儉之外，一般而言，對子女的教育也頗重視。

廿世紀前，馬來西亞只有幾所貴族化的英語小學，然而一方面學費太高，又有名額限制，不易進去；另方面則是華人移民希望子女能接受華文教育，因此多借用家院祠堂，自設私塾，合資聘請老師來授課。

吉隆坡茨廠街尾的「陳氏書院」，便曾兼有祖祠與私塾雙重功能。

陳氏書院建於清光緒卅二年（西元1906年），是一群廣東籍的陳姓士紳，為建立祖祠，並兼育幼學，而捐錢獻地蓋成的，形制完全仿照廣州半塘的「陳氏書院」，建材與施工師傅，亦都來自廣州。

書院牆上的對聯「同族縱橫居馬島，異邦想象有羊城」，及正殿門柱上的「數典未應忘祖德，克繩端要賴孫賢」，適足以說明籌建書院的用心與期望。

圖4：陳氏書院牆上雕刻的中國民間故事。（張良綱）

華文學校課業負擔重

西元1913年，馬來西亞第一所華文學校「培風兩等小學」，成立於馬六甲，後因馬國政府將所有私小並入公立小學，故改制為培風中學，包括初中、高中與高職三部。

馬來西亞華校教師總會主席沈慕羽指出，馬國憲法明文規定，國民教育須以馬來文為主，但可自由學習、研究及使用其他語言，故可合法興辦華文學校。目前馬來西亞有華文小學近一千所、華文初中六十所、華文高中五十多所。

由於當地國語系馬來語，英語亦有歷史淵源，且富國際性，所以這兩種語文全國學生均必修，也都是升學會考的主要科目。

華文中學既要顧及馬來文與英文，又要學會考不考的華文，因此課本均同時有三種語文：以華文為主，後附英文及馬來文摘要，厚甸甸的一大本，學生課業負擔相當重。

華文高中畢業生，除少數在馬來西亞讀大學，多半回國或至英國升學。國內每年為馬來西亞僑生提供五、六百個入學名額，他們還可向教師總會申請獎助學金。

目前馬來西亞境內，有一萬餘名自臺灣學成返國的青年，雖然他們在臺所獲學位，不為當地政府所承認，但很受民間企業信任，因此找工作很容易，其中以醫師、律師、工程人員出路最好。

圖1：馬國的鄉村景色，是典型的熱帶風光。（張良綱）

在異地生活出中國人的天空

馬來西亞有八份華文報紙、十份華文雜誌，「這些報刊，多僅限於傳遞消息，還不能到達傳播知識、啟發觀念的境界。」通報記者陳毓平說。

因此，許多有心人便透過各種途徑，請親友自臺灣或香港代購華文書籍。

馬來西亞電視的華語節目極少，且多是電影舊片重播，故華人家庭多自備錄影機，租、借華語錄影帶觀賞。國內電視臺製作的連續劇、綜藝節目、歌仔戲……，在當地都甚為叫座。

在馬來西亞寬闊的天空與富庶的土地間，這一群與我們同文同種的華人移民，在斯土上墾拓、繁衍，並這樣生活出一片屬於中國人的天空。

圖2：牛車與卡車共街，是馬國新舊交替的社會現象之一。（張良綱）

圖3：三個中學生（戴帽者為回教徒）在照相館前候車。（張良綱）

圖4：遊客在渡輪上遠眺檳城。（張良綱）

圖1：馬來西亞第一間華文學校——培風中學。（張良綱）

圖2：馬六甲抗日義士紀念碑的碑文「忠貞足式」，是先總統　蔣公所題。（張良綱）

圖3：馬六甲的華人住宅。（張良綱）

圖4：藍天白雲、綠野無垠，當地做運動的人心曠神怡。（張良綱）

圖5：清晨時分，清潔工掃除馬路上的落葉。（張良綱）

圖6：健碩的馬來人，下身穿的是馬來沙龍。（張良綱）

圖1：位於馬六甲的基督教堂。（張良綱）

圖2：三輪車騎過馬六甲的政府辦事處。（張良綱）